边,满脸喜气的说着些吉祥话。
“你看几个姐姐多懂规矩,谁像你似的,进来也不说先去给皇后娘娘请个安?”我故意板了脸,对上乐乐满脸的得意。
“皇后娘娘是天下之母,孩子多着呢,乐乐可只有您这一个亲额娘呢。”那讨巧的小人儿说的一本正经,只是墨玉一般的眸珠背后散落下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我的儿,你可真真是个讨人疼的丫头。”雅柔一怔,没想到乐乐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揽过她的小脸便亲了一口。
我微微一笑,接口道:“这小东西,可精着呢,你可别让她这些话给骗了去。前儿个跟他皇阿玛说什么人们都称颂开元贞观之治,可也不及当今满汉一家康雍盛世,把他皇阿玛哄的都笑开花了。可结果你猜怎么着,原来是把他皇阿玛的那套五彩十二月花卉杯打碎了一个,所以先跑到前面说恭维话呢。”
“瞧额娘说的,我跟阿玛说的,那可都是真心话呢。”乐乐撇了撇嘴,急忙辩解着。
“得了,我自己的闺女还不清楚。”我看看她,半分玩笑半分威胁的道,“你有什么事儿求人,再不说我可不管了啊!”
“额娘怎么会呢?”一听我这么说,乐乐马上笑嘻嘻的凑了上来,“暾哥哥说他们家的园子里有架古藤的秋千,架子两边还种着垂枝的梅花。秋千一荡起来,就有花瓣在风里飘落,那景致,可美哪。”
原来是这样,微一迟疑,零散的思绪不禁也蓦然生出几分向往。只听得雅柔淡淡的道:“那秋千原在四丫头的屋子前面,没想到暾儿还把这个说给你听。”
“那额娘,乐乐想去暾哥哥家里瞧瞧,行不?”身边的宝贝已经急得不行了。
“行。”我抬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说,“不过可记着,要乖乖听话,别把十三叔家里闹得鸡犬不宁的。”
“瞧你们这娘俩儿一唱一和的,可真叫人羡慕。”雅柔的语气忽然有些酸楚,眼光也不自觉地朝皇后坐的地方瞟了过去。
心里明白她是想起了自己的闺女,便拉了她的手玩笑道:“这么个古灵精怪的小东西,难得有人喜欢。我看不如就送给你们家算了。”
………
待到正月十五,因为照例要在圆明园的引见楼①赐宴放灯,这一大家子的人便在皇帝的率领下又搬出了紫禁城。
回到梧桐院,才刚指挥着下人们把带回来的东西归置清楚,一回头,正看见苏培盛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紧张兮兮的拉着小乔的袖子,仿佛正低声说着什么。心中不禁暗笑,这只小蛐蛐,仗着自己生得眉清目秀,打早就跟御前的宫女稻香作了对食,后来调到我这里,有事没事的又总是跟小乔大献殷勤。这回被我碰见,倒是能好好打趣他几句。
“有没有听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啊,苏公公?”
猛地一句话,把他们俩惊得都抬起头来,见我一副正八经儿的样子,苏培盛挠了挠头道:“这学问上的事,奴才,奴才哪里懂得啊!”
我着意皱了皱眉说:“其实也挺容易的。不过,我就是怕你一时兴起把两个师傅都拜了,等万一哪一天这阳关道要是碰上独木桥,那你可怎么办呢?”
“我?!”苏培盛睁大了眼睛,满脸的窘迫。顿了顿,小乔似乎也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却意外的有些不满的横了我一眼,转过身道:“主子倒是还有闲心玩笑,您倒是听听,他刚才和我说什么呢?”
苏培盛似乎有些犹豫,低着头闷声道:“皇上用过膳到洞天深处去查阿哥们的功课,不晓得结果咱们格格说了什么,惹得皇上大发脾气,不但被罚跪在书房里,连雪儿也被打了二十板子。”
“怎么会?”我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只觉得血往上涌,烧得脑子里一片混乱。三步并作两步跨出屋外,却又生生的站住了。
回到望向苏培盛道:“你真不知道乐乐跟皇上说了些什么?”
“奴才,奴才…”他的目光有些踌躇,不过还是支吾着答道,“奴才只听说格格住在怡王府里的时候,跟着暾贝勒溜出去玩,怎么那么巧,正碰上宗人府往廉亲王…噢不,是阿其那府上拿人。就为了这个,暾贝勒还挨了怡王好一顿训呢。”
原来是这样,心里的问号无可奈的伸直了腰杆,却又猝不及防的滑落下去,直落到肠胃里,纠结成一个硬邦邦的疙瘩。
召集廷臣宣诏允禩罪状,夺黄带,绝属籍,敕令易其名为阿其那,交宗人府高墙拘禁,革其妇郭络罗氏福晋逐回母家…
在雍正四年这个盛大欢欣的节日背后,曾经令名远播的“八贤王”却已成了彻彻底底的阶下之囚。只是这一段被我着意去忘记,刻意去回避的历史,却以如此意想不到的方式裸露在面前。刹那间,我仿佛可以看见在庭院的某个角落里,一缕凄美绝伦的倩影,正带着仙子般宿命而无助的微笑…
“主子,您,您不去了?”
“我…”被小乔一叫,我才回过神儿,定睛一看,原来自己竟已不自觉地退回了屋里。心中一团杂乱,可脸上却是出奇的镇定,回过头对她道,“你去把那件香色九凤妆花缎的棉袍拿来,晚上不是还要陪皇后到引见楼观灯嘛。”
引见楼的火戏,是从正月十三就开始了,照如白昼的灯火,让整个圆明园成为一个不夜之城。皇上在前面设了武帐宴请蒙古八旗的亲王贝勒,皇后就带了我们几个陪着那些关外来的王妃福晋们观灯赏焰火。
走在最前面的领路的小太监一边指着各式各样的宫灯一边用蒙语满语叽里呱啦的解说着,我既听不懂,也提不起心情玩赏,只跟着众人,心不在焉的往前走。
方才虽是压下了想去找皇上分辩的念头,但一想到女儿此时还被罚跪在书房里,就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乐乐虽还小,但从没做过如此出格的事情,在她清澈而狡黠的眼眸里,总会把不讲分寸的肆意妄为与恰到好处的撒娇讨巧分的一清二白。只是这一次,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继而又想到徽音,想到七年之前阴错阳差没能看到的那封信,沉睡已久的记忆,便犹如碎影般,被春风吹落了一地,杂乱而毫无头绪。
终于熬到去同乐园看戏,便找了个借口偷偷溜了出来。瞅瞅四周无人,就赶忙寻着勤政亲贤殿东面院子走了过去。
位于洞天深处西面小岛上一个二进的小院,正是阿哥们读书的地方。站在拱桥的当中,恰好可以看见院子里零星的灯火。不想碰见正门口当值的太监,便从南面的角门溜了进去,蹑足到了窗前,竟隐隐听得里面有说话的声音。心下好奇,便点破窗纸观瞧,可没想到这屋子里的景象,倒是让人大吃一惊。
四壁黝黑,只在屋子的中央发出圆形的柔和的光亮。在那光圈的正中,两个身材相仿的少年背向而立,双手各擒着一盏色彩鲜明的宫灯。
忽然间,他们两个竟背靠着背转起圈来。人影飞旋,再看那剔透明亮的灯笼,宛如半空中流淌的彩带,浮光掠过,就连那玻璃罩子上手绘的锦鲤,也仿佛正在光与影交错中缓缓游弋…
“不行了!不行了!”随着一阵笑声,两个少年都丢下手里的灯笼,躺倒在地上。
“小气,才演了这么会儿,人家还没看够呢!”竟赫然是乐乐的声音,从屋子的一角传了出来。
“我的好格格,你倒是来试试看,一下子转这么久,我的头都快晕死了。”左边那个略小一点的男孩一边喘气一边大声抱怨着,竟全然看不出平日里那一副温文儒雅的态度。
“就是就是,本来想带着你去福海放灯的,这下到好,还得自己在这扮灯船,可累死我了。”右面那个个头稍高的孩子举起袖子抹了抹脸,白皙的面颊上掠过一抹红霞。
“你们俩个就嚷嚷吧,等待会被人知道了,也就不用这么偷偷摸摸了,干脆直接送到这跟我一块挨罚算了。”这下我亲爱的女儿终于现了身,脸上的笑容比托在手里的那盘蜜饯还要甜上几分。
“不用担心,我们都叫小七子和贵五守在外面了,要是万一有人过来,他们立马就学狗叫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满是得意之气,让我忍不住想笑出声来。
“那就好。反正皇阿玛养了那么多狗,多个一只两只也听不出来。”了乐呵呵一笑,顽劣的眼神从两个少年的脸上掠了过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高个的少年坐起身来,明亮的眸色中闪过一丝忧虑,“你今儿个也太冒失了些,我还没见过皇上跟你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说的是哪,咱们乐乐公主不是一向聪明伶俐能言善道的,怎么这一回,就自己把自己给折腾进去了?”另外一个伸手取了蜜饯果子丢到嘴里,一副揶揄的神色。
“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乐乐放下手里的盘子,蹲身坐了下来,微扬的秀脸似乎有些迷茫,“打从那天在街上瞧见八叔被带走的样子,心里就总觉得不舒服。今儿个一看见皇阿玛,也不知道怎么了,仿佛要是不说出来的话,就能把人给憋死了。暾哥哥你说,这八叔不也是皇阿玛的兄弟嘛,他到底犯了多大的错,怎么就不能赦了他呢?”
一旁的弘暾没有搭话,清俊的面容背过灯光,沉在一片淡淡的阴影之中。对面的男孩看了看他,又转头对乐乐道:“要说这么大的事情,皇上当然是自有道理。听我四叔府里的人说,当初他也是跟廉亲王交好的,不过在这上面栽了跟头,于是才在书房里挂了一副‘谨言慎行’的条幅。”
“恒哥哥,你是有所不知。” 乐乐轻叹了口气,竟是满脸与年龄不符的忧郁,“还记得小时候偷溜到八叔府里玩,我坐在墙头上,把好大一团雪扔到他脖子里,他都不气,还拿了各式各样的芝麻花生糖给我吃。每次一想到这儿,我这心里…”
“那你就不该再想!” 弘暾忽然抬起头,声音笃定的打断了她,“父王说过,这些都是军国大事,咱们根本就没有插嘴的份儿。你今天这么一闹,不光自己挨罚,还连累你身边的奴才也平白挨了板子,这又是何苦来的呢?依我看赶明儿个一早,还是赶紧去皇上跟前赔个不止,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你最亲的阿玛不是?”
“我…”乐乐仿佛是想还嘴,可一瞥见他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嘴边的话却又咽了回去,只闷声不响的点了点头。
愣在一边的傅恒看看这个,再瞅瞅那个,终于还是选定了弘暾劝道:“得了得了,你这些大道理,她又不是不懂。一早就挨了罚,好不容易才松快松快,你就别训她了。”
乐乐一听有人帮腔,便马上知趣的作出一副万分委屈的样子,抽出怀里的帕子,使劲的擦了擦干涸的眼角。
弘暾让人这么一说,脸上似也有些挂不住了,偷眼看看乐乐,才压低了声音道:“皇上不是还罚了功课嘛,要再不开始写,恐怕到明天天黑也写不完呢。”
“就是就是。”傅恒早已把毛笔和宣纸端了过来,一边说,一边递到二人手里,“明天一早拿着这五十篇《孝经》去交差,再认个错,保管就雨过天晴了。”
屋里一下子又变得静悄悄的,只听得三个孩子平稳而均匀的呼吸声。心情突然大好,仿佛刚刚赏过,一道青春靓丽的美景;有好像听见,春天里的幼虫正在草叶间纵情歌唱。
兴冲冲的回过头,才愕然发现,一道朗朗的目光,正穿过茫茫的夜色停留在我的身上。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呢?”对面的人开口发问。
“那我们,不是彼此彼此。”我走到他跟前,扬起脸微笑道。
“不想,给你的宝贝女儿说情吗?”他把头放低了一点,黑洞洞的眼神似有几分恐吓的味道。
我轻斜了他一眼,故意背过身道:“难道就不是你的宝贝女儿?你既舍得罚,我还有什么要说的?”
“那我,要是有些心软了呢?”一句匪夷所思的话,从他的嘴里冒了出来,却又仿佛语带双关。
我摇了摇头,答道:“这世上有太多身不由己的事情,乐乐早晚都该知道,她虽是皇帝的女儿,也是不能为所欲为。”
他愣了一下,又忽然笑了出来,扳过我的肩膀说:“这样的话,量也只有你,才说得出来。”
暧昧的灯火,在他的眼底映出细碎的灿烂,我顺势吻上他的嘴唇,道:“那你是,太满意,还是太不满意?”
“都不是。”他收紧了手臂把我揽在怀里,“而是没有想好,该怎么赏你?”
“那就念首应景的诗来听听,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