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航摸摸他的头,“这两天闷闷的,就为这个?小傻瓜,你当然可以留下来。”
永远永远地留下来,永远永远再不要受分离的苦痛。
紫阁露出小虎牙笑,眼里鲜活的生气叫人不由得喜欢。
“真的,老大?嗯,那个。。。那个。。。房租我要付多少?”
“每月一块钱够了。”
紫阁语无伦次了,“呀呀。。。那我,我给你做义工好不好?周末,我给你做义工。”
受了寒凉,紫阁第二天就发了高烧。新进公司,他又不愿请假,直折腾了一个星期。
子航每晚陪着他,喂他吃药,给他做粥,还是让他瘦下去许多。直到周末,好好睡了两天,才好些。
周日的晚上,子航再摸他的头,一额的汗,完全退了热度。回身拿出一样东西,挂在他脖子里。
“以后看你还敢不敢不带钥匙。”
那是条玉佩,水滴型,象一滴眼泪,上面还拴着一把钥匙。
“这个,这个太贵重了。”
“并不,”子航看着他,“它其实是个仿制品,真正的原物是阙朝的文物,国家级的宝贝。”
紫阙捧着玉佩细看,温润的玉石,却带给他微微晕眩的感觉。
是什么?是什么藏在其中?
屋里突然响起了电话铃声,思维仿佛被无形的手掐断。
子航走回客厅去接电话。
紫阁把玉佩收进怀中,随手拿过桌边的橡皮泥玩儿起来。
不知不觉地,捏出两个人形。
那是子航和他自己。
看着两个小人,紫阁有些羞涩地笑了。
啊,从此可以长住下去了呢。
那个人,真的好温柔呢,那种亲切感,让自己依恋不己,仿佛两人已认识了很久。
可是,他说过他有爱人呢,他是一定要等到她的吧。自己不过是个暂住在此的房客,而且还是男的。
紫阁把两个小人藏进抽屉深处,颓然倒在床上,用被蒙住了头,心里乱乱的,思绪藤蔓般缠绕。
过了两天,公司从新进的职员中选出了十名,准备送到美国总部急训一周,紫阁也在其中。
9
紫阁的出发日期在三天后,因为是公司组织统一出发,子航没有送他,只嘱咐他又查了护照,看他出了门,自己也赶到办公室。
卓妮平时都是八点半准时到,今天快九点半了才冲进办公室,嘴里一叠声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路上碰到车祸,堵得不象样儿了。”
子航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她住在春天家园,那是条通向机场的路。
子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是哪里有车祸?是去机场的路吗?”
卓妮说,“可不是,一辆货车和一辆依维柯撞在一起,说是死了一个,伤了好几个哪。”
话未说完,子航已经冲了出去。
子航把车子开得飞快。
不,他想,不会是紫阁的。
可是他的手机打不通。
就是怕,怕到发抖,无边的恐惧雾蔼似地包围过来,紫阁,紫阁,千万要好好的啊!
冲进明亮宽敞的候机大厅,举目望去,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没有他的紫阁。
掏出手机打过去,还是不通。
人流穿梭,子航觉得自己宛若置身于一条河流。哪一滴才是他要找的心爱的水珠?
“老大?”身后传来一声叫喊。
子航只觉茫茫然,无法凝聚自己的神思去辨别声音所来的方向。
紫阁从洗手间出来,一眼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试探地叫了一声,没有反应,
转到他面前,看到一张惨淡的面容,倒吓了紫阁一跳。
子航看着面前的人,呼出一口长气,摇晃着退到一排座位前坐下。
周围的声音这才轰轰地闯进耳膜。
紫阁吓坏了,在他面前蹲下来,“老大,老大,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半晌,子航虚弱地笑笑,“我没事,紫阁。你,你也没事儿吧。我打不通你的手机。”
“我怕上机后忘记关机,提前关掉了。”紫阁忽地恍然大悟,“老大,你听说了车祸是吧?那,那不是我们的车子,是另外一辆车。”
子航点点头,再无说话的力气。
紫阁从脖颈间拉出那条玉佩,“瞧,有你给我的玉佩保佑我哪。”
子航拍拍他的肩膀,“该登机了吧?走吧,走吧。 我再坐一会儿也回去了。”
紫阁担忧地看着他,子航笑笑,“快走吧,别误了飞机。我可倒霉了,回去肯定有警察的罚单等着我哪。”
紫阁也笑了,缓缓站起身,拖着行礼,一步三回头。
隔着人群,两人的目光紧紧交缠。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下午,子航刚下班,走出办公室,便看见薄薄的暮色中站着一个挺秀的身影。他脸上灿烂的笑容隔着汹涌的车流若隐若现。
红灯亮了,两人在街道的两边遥遥相望,所有的一切都后退淡化成了背影,只有眼中的彼此,如此清晰。
绿灯亮了,子航走了过去。
10
一场春雪过后,梅花山的梅花开得越发地好了,紫阁与子航说好了,这个周末一起去看梅花。
“老大,”紫阁说,“这次咱们不开车,好不好?”
“那怎么去?”
“来看。”紫阁拉子航到后院儿,那里停着两辆山地车,一兰一绿。
“问同学借的。”
子航苦笑出声,“我有十年没骑车了,紫阁啊,你饶了我这把老骨头吧。”
紫阁跳下台阶,跨上车座,“还是刚刚三十的人呢,老大,别把自己说老了。”
结果周日那天,两人还是骑车出了门。
风呼呼地刮在脸上,还是冻得厉害,心里却被快乐涨满着。
骑到城门下时,紫阁忽然停了下来,子航也停下来。
那儿有一片开阔地,辟为市民广场,草还没有冒芽,地面上只有冻得板硬的土,却有一伙男孩子,跟着一个教练模样的人在踢足球。
个个穿着单薄的球衣,青春蓬勃,大呼小叫的,实在很吸引人。两个人都看住了,相视而笑。
突然,球被一个男孩用力踢了起来,冲着紫阁直飞过来。
子航一句小心话音未落,球就狠狠地砸上了紫阁的头,紫阁连人带车倒了下去。
子航扔下车子,跑上前,把他从地上扶抱起来,看见紫阁的鼻子在流血。
他把他扶到一边的长椅上坐下来,让他仰着头。
那边的男孩子们看见砸伤了人,也都围了过来。
子航见血止不住,突突地往外冒,顺着紫阁的下巴往下流,把整个前襟都染红了,心叫不好,跑到路边,打着手势叫车。
被打到的瞬间,紫阁的脑中轰然作响,许多许多的事涌上来,飞速地在脑中盘旋,让他抓不住。
其中有一个熟悉之极的名字,他想喊,可是出不了声,只觉黑暗兜头罩下来。
子航叫到车跑过来时,只见紫阁已满脸是血地倒在了椅子上。
车开到了医院,随车一块儿来的教练帮子航把紫阁抱出来。
一直到下午,紫阁还没醒,从观察室转到了病房。
11
子航看着诊断书。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在瞬间被抽空了,象个风干的葫芦,兀自在风中凄然作响。
紫阁还昏睡着。
那个教练为人挺直爽,一个劲儿地道歉,这两天一直陪着。
子航拜托了他两句,幽灵似地走出了医院。
他知道这个时候他不该离开,可是,如果紫阁醒来,叫他如何面对那双清澄的眼睛,当他的心中藏着那样一个残酷的判决?
白血病!
他也不想回家。
在失去紫阁的日子里,他已尝够了独自在家的凄清。
如今,他还没有品尝够紫阁归来的喜悦,甚至紫阁的记忆还没有恢复,便又要面对失去了吗?
他曾经和千年的岁月争夺爱人,如今又要和病魔争。
子航觉得从未有过的渺小与无助。
他没有开车,沿着城墙漫无目的地走。
忽然觉得面上冰冷,用手摸,一手湿湿的泪。
他想起学生时代看西游记,孙悟空师徒历经千难万苦终于取得的真经,却在归途中被吹落到海里。
那时他们的心境也如自己现在一样吗?
可是,我的九九八十一难满了吗?
可是,我到哪里去找一块神奇的晒经石,来晾干我浸透了泪水的爱情?
凌晨时分,子航才回到家里,他拨通了紫阁家里的电话。
看到紫阁父母的时候,子航明白了,为什么现在的紫阁会如此单纯可爱。
那是一对非常纯朴的书生气的夫妇。
紫阁说过,他的父亲是图书馆的馆长,母亲是位小学教师,两人身上浸染着江南水乡的韵致,即便是如此时刻,也不见失态。
紫阁的父亲说,“紫阁常跟我们提起你,子航,承你关照紫阁良多。”
子航喊一声“伯父,”声音哽咽了。
倒是紫阁的母亲,走过来拍拍子航的肩,柔声说,“子航,我和他爸爸,我们不会放弃的,无论如何,我们要救我们的孩子,也许奇迹还会发生,只要我们相信奇迹。”
“奇迹还会发生?难道。。。?”子航诧异地抬起头。
“一年多以前,紫阁得了急性肾功能衰竭,他每天发着高烧,到后来神智也开始昏迷,呼吸停止近十分钟。经过抢救,他活了下来,而且身体各项功能也恢复了,医生说那真是一个奇迹。所以,子航,这次,也会有奇迹对不对?”
“是的,会有的。”子航点点头。
请赐我一个奇迹,请赐我一块晒经石,请赐我与紫阁相守到老的机会。
紫阁的爸妈执意让子航去睡一会儿,他们守着紫阁。
子航不肯,三个人都留在了病房。
近黎明时分,天格外的黑。
子航听着黑暗中传来的男孩子轻轻的呼吸,思维慢慢地沉淀下来。
紫阁,他在心里说,我一定要救你,我们还有许多许多的日子要过,对不对?
八点多的时候,护士推门进来,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院长请紫阁的家人去一趟办公室,有要事。
紫阁的父亲说,子航,来,一起来吧。
12
子航看着院长。
他其实根本没有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只看到紫阁的父母已相拥喜极而泣。
重负卸掉之后,带给他的是强烈地晕眩感。他闭了闭眼睛,“请您再说一遍。”
院长说,“啊,实再对不起,由于我院新来的化验师的工作失误,将紫阁的血样与另一位病人的搞混了,造成了误诊。阙紫阁其实并没有白血病,我院为此事给你们带来的精神伤害而致以十二万分的歉意,并决定免除阙紫阁在我院治疗期间的一切费用。”
“可是。。。可是,他流了那么多血。”
“啊,那是因为他鼻腔里的一根毛细血管被撞得破裂了,事实上,他除了右胳膊轻微骨折以外,一切正常。”
“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还没醒?”
“啊,这个,这个。。。医学上不是没有这种现象的,还需要观察,我院已决定将阙紫阁转入特护病房,二十四小时跟踪观察。”
特护病房是一个小小的套间,紫阁静静地睡在床上,仿佛好梦正酣。
子航坐在床边,望着他宁静的睡颜,突然悲从中来。
这一天一夜的经历,让他从天堂到地狱几个来回,耗尽了他的精力,精神一松,他忽然如同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般地缀泣起来。
紫阁的妈妈走了进来。
“子航,”她说,她对这个儒雅的年青人有着无限的好感,仿佛他就是家里的一份子似的。
“这两天,难为你了。”
停了一下,她又说,“子航,你。。。很喜欢紫阁吧。”
子航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还是点了点头。
“伯母,我知道这种感情也许并不合常理,但是,我是真心爱着紫阁,我会一生一世守护他。”
“我相信。”阙妈妈点头,“不要误会子航,自从一年前紫阁死里逃生,我就明白了一件事,我的孩子能健康快乐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子航泪如雨下。“谢谢,谢谢。伯父他。。。?”
“我想,他也察觉出来了。他要我跟你说,人生苦短,好好过日子。”
子航走出病房,来到楼下的花园,明亮的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睛,他感到自己身上的血液慢慢地暖起来,缓缓地把暖意输送到四肢百骸。
他看见小花园的长椅上坐着一个黑衣的少年,手上拿着病历,第六感告诉他,那就是与紫阁搞错了血样的人。
子航走过去坐下。
看清了男孩的样子。
那是个与紫阁差不多大的男孩,甚至更为单薄削瘦。
他有一双很美的单眼皮清水妙目。
子航说,“你家人知道了吗?”
男孩摇摇头。
子航真诚地说,“现在的医学这样昌明,不是没有办法的。你这么年青,生命力这样强。”
男孩看着这个温和的男人,他见过他,那天,他看见他抱着一个满面是血的男孩子冲进急诊室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