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明锦犹豫了一下，“他什么说？”
“前阵子出了点事，”明锦有几分黯然，“爹全不管内院的事，他虽然没说要纳妾，却 也没有直接拒绝。”言语之中，还是露出了一丝埋怨。
“什么事？”明锦皱眉问。
“爹新官上任时候的，”明澜咬住了唇，半天才道，“上司家夫人请娘带着我一到去做 客，我们都不懂那么多官家的规矩，惹了笑话……”
明锦叹了口气，将明澜揽进怀里。
“我们才到，那些夫人姑娘就开始嘲笑我们，这里不对，那里不合规矩，虽然都好像是 偷偷在说，但是声音大的全屋子人都能听到。”
明锦拍抚了一下明澜的后背。
“若是我没有那么直的脾气，或是稍微忍让一点，”明澜急急地道，声音带了一丝哽咽 “娘不至于为了我差点跟人吵起来。”
“她们是故意想要瞧你们笑话。”明锦伸手轻轻顺了顺明澜的头发，“娘出身商家，在 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家夫人眼里，是不够格跟她们做朋友的，就算你们知道规矩，她们也会拿 娘的身份做文章，爹也是才上任做事，没准儿有什么地方正好让上司不那么高兴，趁机出气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我真想回村子里去。”明澜沮丧的低下头，声音压得几乎听不真切，“那时候有什么 不好，全家都和和美美的，也没有缺衣少食，现在，娘不开心，我和明瑞也不开心……”她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或许老太太和爹是开心的吧。”
“别说傻话，”明锦拍拍明澜的肩膀，“老太太和爹娘的身体可都好？”
“老太太身体好，爹身体也挺好，只是娘病了两次，”明澜低声道，“到现在都不太好 ，老太太说还是病着好，免得出去丢人，娘气的更起不来床了。老太太又说，这么病着，又 不能持家，更不能侍奉夫婿……总之说得很难听就是了，娘她……”
“那你来做什么？”明锦伸手推开他，有些恼火，“娘现在处境困难，又病着，你身为 儿女不陪伴侍奉左右，跑到我这儿算做什么的？”
“是娘让我来的。”明澜吸了吸鼻子，终于哭了出来，“老太太说我名声已经坏了，留 在家里耽误明瑞，要把我嫁出去给人做续弦，娘让我过来看你，顺便躲一躲。”
明锦慌忙将她抱紧，明澜像是受尽了委屈，哭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抽抽搭搭的擦干了 眼泪。
“老太太怎么同意你来？”明锦道，“我这门穷亲戚，她还愿意走动？”
“我已经答应了。”明澜抹掉脸上的泪，对明锦平静地道，“所以老太太同意我嫁人之 前过来看一眼姐姐。”
“你怎么能同意？”明锦眼眶也红了，努力让眼泪不要掉下来。
“自己做的孽，自己负责吧。”明澜淡淡一笑，眼里凄楚无比，
“谁让我年少轻狂，给人落下把柄，老太太说得有道理，那些事情都是我自己做出来的，自 然要还，明瑞很快就到年纪娶媳妇，家里的这个耻辱还是早些嫁出去的好。”
“别这么说。”明锦伸手将她发丝理顺，“就算你曾经做过什么不对的事情，也不能这 样说你，谁都有年少无知的时候。”
“姐。”明澜将脑袋靠在明锦的肩膀上，“我真的想通了，总之是要嫁人的，嫁给谁还 不是都一样。”
明锦张了张口，想要反驳，却还是没说出口，转而问：“老太太给你找了个什么人？”
如果条件还算合适，嫁人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年前因为老婆无德妒忌休了妻的男人，今年三十，也是读书人家，他娘早年守寡，一 个人把他拉扯大，说是人长的不好看，但是是有名的孝子，家里还没有孩子。”明澜淡淡道 。
“这种人怎么能嫁。”明锦急了。
多年守寡的婆婆，就证明她一辈子的希望都放在儿子一个人身上，对于抢儿子的媳妇， 是一辈子都不可能看的顺眼，休妻一事，说不准就是她的主意。
那个男人已经三十岁，比傅老爹小不了多少，几乎算是明澜叔叔辈的人，两个人一起生 活，哪里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最重要的是，他居然休离了结发的妻子，在这个时代，被休弃的女人是什么命运，还用 得着说吗？能做出这种事情的男人，负心薄幸就不必说了，起码的责任感和道德都不够具备 ，能是良配吗？
“老太太说，那是世代的书香门第，不会无缘无故的休妻，无德妒忌原本就是女子大错 ，因为这个让夫君没能有后代更是天理不容，”明澜面无表情地道，“还说那家中婆婆极为 严格，规矩也多，正好让我去学学规矩，免得将来被放纵了性子，再闯下什么祸事来。”
明锦紧紧攥住拳头，指甲几乎扣进肉里，半天才冷冷的笑：“无德妒忌……”
这话难道不是在针对齐氏？
老太太说这话也算是一箭双雕吧，一来劝了坏了名声的明澜，给她找了个衣食无忧的地 方安顿，更是寻了个厉害婆婆管教，免得再丢了傅家的脸面，二来更是在为自家儿子纳妾铺 路吧，若是没有明瑞这个孙儿，她没准儿还真动过要傅老爹休妻的念头。
就算现在傅老爹还没有答应纳妾的事情，可随着齐氏“不孝”的跟老太太顶撞，随着齐 氏因为不懂规矩被官太太们瞧不起，傅老爹又能撑多久？
明锦觉得心中一阵发凉，她是那种一旦出了事，便要想到最坏的人。
联想到过去在村子里齐氏逼傅老爹做生意，又在书房大打出手，说话不顾及傅老爹的脸 面，感情好的时候这些算是生活情趣，夫妻情深，一旦感情有了裂缝，怕是都会成为背叛的 借口。
“娘说要回娘家去，”明澜木然道，“老太太也不让，说是无故不能回娘家，不合规矩 。”又笑了一下，“总是没有因为这个让爹把娘休了。”
“老太太，”明锦垂下眼睛，“她是怎么了。”
“自从爹进了京，当了官，”明澜冷笑，“老太太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还不许在家里说 笑，对下人要有主人家的样子，明瑞跟他撒娇都被训了顿，说明瑞懦弱无能，还给他新请了 先生，说是让好好教，可怜他现在每天只能睡两个时辰，左手几乎就没有过不被打肿的时候 。”
明锦只觉得浑身冰凉，对明澜道：“爹怎么说？”
“爹什么都不说，”明澜摇头，“他倒是没同意纳妾，可也不替娘说话，明瑞天天挨打 ，他还说今后的出息都在这会儿，还给先生送了谢礼。”
“所以你才带了她们？”明锦指了指西厢。
“老太太说，身为官家小姐，一定要有体面，”明澜不住冷笑，像是控制不住自己。
明锦叹了口气，将明澜抱在怀里。
她心里一片混乱，半天才将明澜劝着平静了些，也不敢再问家里的事情，将明澜送到自 己屋里躺下，守着她睡了，才从屋里出来。
方才乱七八糟的情绪过后，明锦终于明白了问题在哪儿。
老太太是真心为明澜打算，如今名声不够好，能找到一个规矩人家肯要，就已经是万幸 ，老太太怕明澜性子野，再出什么闪失，遍给他寻了一门规矩大的家门，家里没有孩子，将 来明澜的孩子便是嫡子，真是千挑万选。
可明澜不是从小生活在宅门里的姑娘，她不懂这个，更不理解这个，她对生活所有的理 解都在那个她们曾经生活的村子里，平常人家的活法，夫妻相爱，儿女欢然，没有妾，更没 有那道高高的与外面世界隔绝的门槛。
宅门的世界就是如此，需要的是全然的理性，情感对于她们而言才是最多余的东西，感 情不是高门女人的追求，只有那些以色侍人的女子才要考虑那些。
宅门的女人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宅子，然后一辈子守在里面，就像是自己的那栋堡垒， 冰冷而坚固，不可摧毁。
可老太太却忘记了，无论是齐氏还是明澜，都不是宅门里的女人，他们热情开朗，率意 爽直，一下子将她们关进宅门，并以宅门女人的规则去要求她们，太严苛了。
第一百二十章 对策
陆湛从外面回来，就看见明锦一脸愁苦的坐在床上，不知想些什么。
“怎么了？”陆湛走过去，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妹妹来了你不高兴？”
明锦叹了口气，将明澜跟她说的话又与陆湛说了一回。
“是我的错。”明锦皱眉道，“若不是总惦记着爹和老太太心中的念想，我也不会要你 帮爹的忙……”
“别说傻话。”陆湛摇头，“难道回村子里就对大家都好了？现在傅家好歹不用夫人和 姑娘们也跟着干活，还成天有人伺候着。若是像你说的，再过两代，傅家全都变成我这样的 泥腿子，也不见得是好事。”
明锦靠近陆湛，任由他搂着自己，低声道：“可现在该什么办？”
她不是不明白，这样对傅家才是好的，就说明瑞也不是个能够干农活儿的人，读书出仕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她这么想倒真是不知足了。
“你怎么想？”陆湛笑了。
“我……”明锦想了想，低头道，“一件是爹纳妾的事情，一件是明澜的婚事，第一件 还拖着，还是第二件更要紧些。”
“我说句实话，你别不爱听。”陆湛将明锦抱起来，放在床上坐下，自己也坐在她身边 ，“这两件事情你都管不了，为人儿女的哪儿能管得了父亲纳妾的事情？你爹娘祖母俱在， 妹妹的婚事怎么也轮不到你说话。”
“我何尝不知道你说的这些道理，”明锦叹了口气，又道，“只是觉着明澜说的急切， 却不见得就真看明白了，我想去问问，再看看，家里究竟是不是明澜说的那样，老太太难道 就真的变化那么大，还想试试这两件事情是不是就真的没办法挽回。明澜还那么小，我哪里 能看她这么往火坑里跳。”
“是不是火坑也不一定。”陆湛摇了摇头，“上次江夫人到访赵家，又专程见了明澜和 你娘，赵府那么多人都看到了，传出去也正常，既然江渝没办法娶她，别的年轻男子，有谁 会娶一个跟别的男子有过旧情的女子为妻？”
明锦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这个人是有毛病，但不算是最差的，”陆湛笑着道，“那家的事，我也曾听说过，妻 子的确是个醋坛子，连通房丫头都被弄死了两个，休妻也是老太太的主意，三十岁，成亲也 算是十几年了，还没留下子嗣，又不让纳妾，家中老人能不着急？那男人是个软糯性子，虽 说被他娘拿得死死的，对媳妇却也乖顺，若我看，比那些纨绔无赖强上百倍。”
“你也说了，家中男人被老母亲抓的那么紧，”明锦皱眉头，“哪里还有媳妇的地方？ 再者，若没有子嗣是男人的问题，那要纳多少个才算完？”
“你不妨先劝你娘。”陆湛道，“你娘现在跟老太太做对，明澜一定是帮着你娘，老太 太估计也是想要把明澜早点嫁出去，免得家中两个人跟她对着干。”
“这才上任几天，”明锦有点着恼，“爹就这么急着纳妾不成？”
最让他心寒的是傅老爹的态度，在这种时候居然没有说话，相当于默认了老太太的做法 。
“这我不好说。”陆湛沉吟，“但是有一点你要明白，做官的男人家里，谁家没有个姨 娘姬妾，若要你爹表态说绝对不会，未免也有些为难他了。”
明锦有些泄气，这是大环境，若真是家里就一个，怕是会给齐氏找来妒妇的名声，只是 这些都来得太快了，一股脑的压过来，就连明锦这个不怎么受影响的人，听了都觉得难过， 更何况每天在家里承受这些的齐氏？
“你别急，”陆湛拍了拍明锦的后背，“你应该了解你娘是什么样的性子，她不喜欢规 矩，不喜欢那些虚伪客套的礼节，从没有受过那些规矩的训练和教养，但是身为傅家主母， 这些却是必须做的，如果你愿意把老太太想的稍微好一点，或许他只是希望用这件事情，敲 打你娘，让她服软？”
明锦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抬头对陆湛道：“我想回家一趟。”
陆湛抱着明锦笑：“这可不成，你家老太太可是说了，无故回娘家，原本就是规矩的事 情，你娘和妹妹已经在老太太没了规矩，你还要再去让你娘为难一次吗？”
明锦苦恼了，半天才迟疑地道：“要不孩子百天……”
“得啦。”陆湛笑着捏住明锦的脸颊，“咱们这种农户人家哪里有这些讲究，满月一桌 ，百天办一桌，周岁再一桌，谁家有那闲功夫看你折腾，那些规矩都是有钱人家的花样，你 若是这样折腾，大嫂或许会以为你故意炫耀给她看。”
明锦无语，农户人家哪里能有精力和财力庆祝一次又一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