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抬头猛见宛琬扶着门帘立在那儿,两道如寒星般的眼光直看着他,乌黑的眸子,那样明亮,那样晶莹,一身丝袍湿潞潞的显出她曲线毕露的身子,四阿哥只觉下腹一股热流直涌,好不容易强压下去,挪开了视线。他忙起身取过张毯子裹住宛琬,唤人去取来宛琬替换衣裙。看着宛琬那苍白的面颊,四阿哥心里一紧,一阵心疼,又一叠声的叫人去熬姜汤过来,怜爱之余忍不住轻责:“这么大的雨怎么也不披件衣裳就跑来了?”
凝视胤禛消瘦面容,那一刻,宛琬真想替他抚平那眉间的忧虑。她眼底噙满了眼泪,一滴一滴无声滑落。四阿哥只当她是为刚才斥责,慌不叠声说:“好了,好了,不哭,来就来了。”心底叹息,宛琬自从马上摔下后总爱莫名流泪。
一日四阿哥回来的早,一进府就让半夏帮宛琬略作收拾上了备在府外的马车。
一路颠簸,行到村落停下。村子很小,只有一条土路通过,原木建造的屋舍掩映在杨树林中,远远望去在外游荡了一天的牛群、羊群,披着金黄的余晖,列队回家。空气中弥漫着泥土青草的味道,嗅着只觉温暖、宁静。
四阿哥向随侍傅鼐吩咐了几句,傅鼐领着其他侍卫迅速向四周散开,不见踪影。四阿哥这才牵过宛琬的手,往那树林深处走去。
宛琬心神一颤,却也随他去了。顺着夕阳的光芒,俩人牵手走在无边的杨树林里,听着脚踩着新落的树叶发出的莎莎声。
走了许久行至湖边,只见岸边柳树下早已系着一弯小舟。四阿哥扶着宛琬跃入舟中,他三两下解开系着的绳子,道一声:“宛琬,坐好了!”便跳上船去,提起篙杆,划得两三下,那船便平平离岸,顺溪而下,直往那湖心去了。
划至下游,水面顿时开阔,波平如镜,沉睡了一个冬季的芦苇,纷纷从淤泥中怯怯地露出尖尖,煞是可爱,将湖水染成一片翠绿,一如春日里最柔媚的心情。
四阿哥将舟驶至湖心,扎下篙杆对着宛琬言道:“宛琬,在这看夕阳最美不过了。”
夕阳最后一抹霞光映着宛琬白玉般的脸透出一股妖娆的粉色来,她那双夜色一般浓黑的眸子映着湖水波光轻荡,四阿哥走过去坐她身边,将她轻拥入怀,切切耳语:“春、秋两季这儿最美不过,每回到这总象什么烦恼都烟消云散了。宛琬你看湖的那边山头是成片的枫树林,等到深秋的时候我们顺流而下,看着漫山遍野的红叶,在风中摇曳成深深浅浅的红海,好不好?哦,我怎么又糊涂了。”四阿哥难免有丝惆怅宛琬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明白过来可与他共赏此景呢。
一群水鸟鸣着叫拍翅掠过湖面,微风吹开远远的簇簇芦苇,空气里透着股清凉的甜丝丝,沁得宛琬的心渐渐柔软,她仰望着天空缓缓移动的灰色云朵,思绪荡漾,这世间的事除了黑与白,还有着深深浅浅的灰,是非对错不是用一把尺子就能衡量准的。每个人都有着各自不同的立场和出发点,有时事情需要换个角度也许就能得出截然不同的答案。人生不过数十年,一晃而过,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只有那一、两个,太过执著,错过了,怕是一辈子的遗憾。于千万人之中,她遇见了他,于千万年之中,不早不晚,她赶了那么久的路才至他身边。强抑下对他的思念已屏得她浑身酸痛,人生短短几十年,她再不想给自己留下什么遗憾,她再不想去压抑自己。
这一年来胤禛的儿时,胤禛的雄心壮志,胤禛的无奈,胤禛的事事要强自讨苦吃,胤禛的喜怒哀乐统统如魔音般在她心间盘绕,静静停驻在那,不知不觉的在她心底留下颗种子,破茧而出,他们都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时光悄悄的溜走,却在那刻下了痕迹。
宛琬闻着胤禛身上熟悉的气味,幽幽说道:“到今日你还要用这迷迭香吗?”
“是啊,喜欢了就改不了。”四阿哥顺口回道,他猛一下领悟过来,“该死,宛琬你这个坏东西,竟敢瞒着,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就明白过来了?”四阿哥哭笑不得的看着宛琬。
宛琬忍不住微笑起来,那笑容在唇边,像个涟漪般轻轻漾开。
胤禛死盯着她。盯着那在黄昏中,显得有些朦胧的面颊,一对眸子黑得透亮,宛如深潭一般,四阿哥身不由己的被卷了下去。那笑容——如沐浴在春风中的花朵,雍懒的展开着,醉意盎然的绽放着……
“该死!”他低声诅咒,声音低低地在喉头中蠕动。
“该死!”他重复嘀咕,声音闷闷地依然卡在喉咙里。
他蓦然间就俯过身去,把自己炙热、迫切、干燥的嘴唇,紧压在她那朵笑容上。他的胳膊情不自禁的挽住她的身子,把她紧紧紧紧的拥进怀中。他的唇急切的寻找着她的,他的手强而有力的扶住她的头。她脑中轰然一响,世界只余一片空白,她不能呼吸,无法移动,停止思想,无从抗拒……只感到一股强大的热力,像电击般通过她的全身,带来一种近乎麻痹的触电感。那般强烈而炙热的吻,燃烧着她的面颊,燃烧着她的胸膛,燃烧着她全身每个细胞,熔化了她所有的意志和情绪。再不想逃避,再不用挣扎,这一刻宛琬只想听从她心的选择。胤禛凝视她面上泛起红潮有如朝颜初露,妩媚动人,宛琬羞涩难当深深埋进胤禛胸膛,倾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宛琬”他低声唤她,“恩”她轻轻应答,“宛琬”“恩”他声声不停低吟,她便一一应答,那般温柔缠绵。一弯月牙悄悄爬上夜空,又羞得躲入云里。
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血,遍地的血,浓浓的血腥气夹杂着腐尸气味冲入鼻中,她大声呼喊却怎么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啊”宛琬狂叫出声,猛地睁开了眼睛,晨光已透过缝隙泻入室内,鸟儿鸣啭不已,一室春光。
半夏闻声撩帘入内,先叫小丫鬟们进来,收拾妥当了,才命苏木等进来,一同服侍宛琬梳洗。半夏取过暖香玉色绫薄绵袄,见宛琬微微皱眉,她笑言道:“格格,虽已是春天了,可早晚这天还是有些凉,还是待晚些才换了薄衫吧。”宛琬点头,即时换了衣裳。小丫鬟用小茶盘捧了一盖碗燕窝粥来,半夏哄得宛琬好歹又多喝了几口后才与她说十四阿哥一早已等在偏厅了。
自草场回来后,宛琬就再没见过十四阿哥,那日出血虽多,但伤势不重,她略略放心,因要仍装糊涂也没法子去见他,再来她因知他的心意,这回他救了她更成了一笔她还不了的债,也提不起勇气去面对他。
可这会子光景怕是避不过去了。宛琬低头想了会与那半夏说:“我自个一人过去,你把苏木她们都打发了吧,留你一人守在外面就行了。”
宛琬才踏入偏厅,十四阿哥已疾步上前牵起宛琬的双手,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宛琬,你总算全好了。”他激动得勒紧了双臂,几乎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见她挣扎,才将手略略松开细细瞧,只见她象是一夜未曾睡好,神态中满是疲惫的痕迹。
“怎么了,没见着我,想我没睡好?我这不是来了。”十四阿哥心满意足地笑着,戏谑道。
“你胡说什么呢。”宛琬愕然地扬起螓首。
十四阿哥环着她那娇小的身躯,淡淡的栀子花香在鼻尖萦绕,他想自己一定是被宛琬下蛊了,才会这般着魔似的喜欢她,那片温润朱唇,是他渴望已久的甘醇,他忽就俯下头来,将嘴唇紧压在她朱唇上。
宛琬如被火烧到般惊跳,用力推开他,向后撤步,瞪大了杏眼,神情无比肃然地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道:“ 不行,胤禵不行。”
“宛琬?”十四阿哥不可置信地低呼道,他见宛琬眉黛中凝结着寸寸难懂的烦愁,朱唇紧抿,不发一语。
十四阿哥徒然僵直了身子,目光游弋不定,似在捉摸什么,那嘻笑的神情已完全消失,“宛琬,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都想起来了吗?”
“是的,是的,我统统都想起来了,我知道你对我好,知道你从没有对一个人这么好过,可是胤禵,我回报不了你同样的,我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宛琬直直地凝视着他,鼓足勇气说道,如今她既已决定听从自己的心意,就断不能让他再留有念想。
他浓眉收拢,一头雾水,迷茫地问:“有人了?是谁?宛琬你是不是要拒绝我,才故意这么说的?”
“不,不,是真的。”宛琬急忙辩解,“可他是谁,那并不重要,不是吗?”
他再想问的话如鲠在喉,竟无法启唇,拳头紧握,总是充满阳光笑容的脸霎时阴霾满面,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室内的气息也因他的阴霾而沉重起来。
许久, “宛琬,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吗?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了你是什么样的人,”他的神色恍惚陷入了回忆,声音渐渐柔和起来,“你象吹过旷野的风那样直来直去,象雪山融化汇成的溪流那样纯朴自然。你不娇柔不做作不故做姿态你是那样的生气勃勃,你眼睛里看出去的世界总是那么干净。你象个孩子一样的天真,只要觉得一个人好哪怕她是个风尘女子也可以那般没心没肺的付出。我从没见过有人会象你那样傻,还深信这世间最重要的东西是亲情、友情这些看不见,摸不着没什么用的。这世上有那么多家的教坊,你偏偏去了红袖招,偏偏在那刻跌入我的怀里,你不知道那一刻你有多美。佛说要前生五百次的回眸才能换得今世擦肩而过的缘分。那我前世一定有无数个日子从清晨直至夜晚都在痴痴的看着你,等候着你,从黑发等到白头,从壮年等成一堆荒冢。”
宛琬眼睛酸涩,抬头看去,他敛眉垂睑,入神得似乎连周遭一切都忘掉了。
宛琬压抑着的感激与愧疚如潮水般涌出,眼泪扑的滚落了下来。她越是想控制住眼泪,偏就就流得更凶, 她想要安抚他的悲哀,手却颤抖着无法伸出。掌心间传来一阵灼热,才发现十四阿哥已经紧紧抓住了她的双手。
“宛琬,你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哭?这是你在为我而掬的清泪吗?”他疯狂的去吻她的眼睛,吻她的泪,语无伦次的说:“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一直被皇额娘和大家宠着,从没有得不到的。我太自私,太霸道,太不顾念别人,我总不肯让着你,我不知道如何去爱别人,我甚至不知道什么叫爱!现在我知道了……原来失去你会让我心痛的要命,那我一定是爱上你了。宛琬,宛琬。。。。。。”
“胤禵你不要这样!”宛琬低喊着,慌乱的想要挣开他的胳膊,但他死死得拽住她不放。宛琬泪如泉涌,布满了她脸上,滑落在他们俩人身上。宛琬的心痛得被扭成了一团,思绪纷乱如麻。她从没有想到那样骄傲的他会这样委曲求全的对她说,她更没想到那么豪放不羁,风流倜傥的他对她竟已有了这般强烈的感情,她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一时新鲜、一时迷恋罢了。她还能说她从没有给过他任何希望,她还能说她从来就没有为他动过心吗?她说不出口,再也说不出口。
“不!不是你不好!”她哭着低喊:“胤禵,你听我说!我……我……我还可以是你的朋友,是你的知己,一辈子的,永远的朋友。相爱的人都太想占有对方的全部,总会争吵、会伤害对方,他们不一定能白头到老,相依相爱一生,可朋友却更能体谅对方,更能宽容对方,反而容易相识相知一辈子,是不是?胤禵是不是?”
他眼中充血,布满了红丝,他盯着她,眼神变得狂躁而危险起来。他逼近了她,她一动也不动,眼睛静静的、坦然的看着他。
他伸出手去摸上她的脖子,抚过那柔滑的肌肤,向上挪,蓦然捏住了她的下巴,不甘地问:“你怎么可以这样无情?这样无动于衷?难道过去的点点滴滴对你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吗?”声音嘶哑得仿佛受了伤的野兽在低咆。
宛琬突然一惊,抬头望进十四阿哥的眼中,那双眸竟比主人的嗓音更冷。
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再哭出来,指尖掐进掌心,步步后退,退至墙边。
他用力钳住她的手砸向自己的胸口,“你是不是非要把这里挖出来看一眼才甘心呢?”
他忽然放松了手,身子紧抵着她,冰凉的嘴唇痛楚而昏乱的压上她的唇。
她无法动弹,她和他一样痛楚,但她知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他抬起头,眼眶湿漉漉的,“你再不准用那双眼睛看着我,再不准对着我笑,更不准再对我伸出你的手!”他猛的一拳砸向墙头,鲜血直流,他看都没看一眼,收回拳头,他挺了挺背脊,扬着下巴,似乎努力想找回他的骄傲和自信,转身大踏步的向外走去。
许久;许久宛琬慢慢转过身,伸出手指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