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儿。”他一下将我抱入怀中,力道之大竟是骇人。一边,展越领着一屋随从悄然退出将门掩上.
我上下轻抚他紧绷的脊背,“衍祯,我们坐下可好,你怎么受伤了呢?”
“妙儿。”他似乎还未从巨大的恐惧之中抽身回神,全身微微轻颤,埋首在我肩窝处反复呢喃我的名字,“妙儿,莫走……不要离开我……”
我心中旋即拧紧,一股酸涩袭上心头,“我不走,衍祯,我只是去替你煎药。”
“煎药?”
“嗯,我找了王府里的大夫,要他开了些消肿化刺的药。”我一面抚着他慢慢纾缓下来的背部,一面解释。
“我以为…… 又是一个梦… … 他靠着我闭眼呢喃,那绵密的睫毛轻轻颤动。
后来,我才从脾女的日中知悉他一觉醒来见我不在,慌乱起身,绊倒桌几,撞下茶盏花瓶碎裂一地,掌心与膝盖撑于地上为碎瓷所伤,亦惊来府内侍卫随从,因我早起并未惊动丫鬟便去偏院寻大夫,王府之大,府中随从自然无法一下答出我的去向,他便认定我离开他出了王府!这才有了方才一幕。
我心底轻轻叹出一口气,执起他未受伤的那只手放在脸上,一面拿了银针将他另一只手心和和膝盖密布的碎瓷一一对光挑出,细细上了伤药又包裹妥当方才放下。
“以后莫再这般莽撞了。”
得了我的责备,他却展出一个如沐春风的微笑,端起药碗喝得甘之如怡。
第五十章 CHAPTER50 倾国聘?金刚经?
“敬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毓,臣曾奉摄政王之旨意查探… … ”我一字一字絮絮念着奏折,裴衍祯坐于几案一旁单手支颐撑于圈椅扶手上,另一只手则握了一方田黄印章摩挲把玩,我见他听得专注,便不中断,然而我整篇念了下来,已提笔待录他的批注回复许久,却未闻他出得一言,就在我以为他思索琢磨批复时,却见他眼中似乎隐约闪过一抹晦暗莫名的凄楚神色,我正待看清,他却突然开口,“妙儿为何不继续念下去?”
我未免愕然,分明已经念完了。
他启唇一笑如春柳拂面,道:“好久未曾听得妙儿说这许多字,我竟听得入了神,不晓得那折子说了些什么、,”
见他说得冠冕堂皇.神情之间纾缓怡然,我不禁气结,只得重又将那折子从头至尾再念一遍。
若说过去他是若即若离出现在我左右,自那日之后,可称得上是明目张胆霸了我近乎全部时间,他虽不能视,然而却总能用“目光”精准地捕捉到我的所在,被他那样当着展越的面长久地“看”着,我总觉别扭,便干脆将那念奏折的差使也揽了过来。
记得展越念奏折时,他分明专心无二志,展越话音一落,他便能精准地针砭其中对错一一回复,轮到我念折子,他却时常走神,听折子如同听戏文一般,只听唱音不重故事,叫我常常莫可奈何。
反而有时他看似走神地“注视”着我听那奏折,被我责怪之时却能笑着复述出折子的内容,分毫不差,以证明他确实专心在听。
但见他状似敛了心神将我复述的折子听毕,再次开口,却仍如刚刚魂游太虚境而归一般着答非所问,“妙儿,我让展越查过黄历.下月初十乃大吉之日… …”
我迅速低下头.突兀地拿过他手中的田黄印,徉装把玩将他打断,“这石头色润金黄而肌理分明细腻,几不见瑕疵,应是寿山日黄之中上上极品,怨不得你拿来作印爱不释手。”
说完之后,我握着那石头上下左右翻来覆去看着,好似对那石头兴趣极大研究颇深一般,实则心中缭乱动作僵硬,就在我以为他几乎要起身离去之时,却听得头顶轻轻一叹,“我记得过去岳父大人亦喜田黄。”
我心中一顿,半晌后.听得他继续道:“妙儿,你可愿再次嫁与我为妻?待你册封之后,再将你爹并姨娘们还有沈世沈在一并从楼兰请回来可好?沈家的宅子同…… ”
我惊惶地望着他,不知自己此刻是何面色,只觉心跳全无,耳中嗡嗡作响,脑中一瞬空无一物,握紧的手心皆是冷汗。
他知晓爹爹并姨娘们还活着并不稀奇,我第一回诈死被他撞破便可推论,只是,他何时竟知他们的精准去处?他还知道些什么?
我心中骇然不知言语,直到他温柔地握上我的手,我才惊醒,第一反应便要将他甩开,却被他牢牢握在手心。他将我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轻轻摸过手心被我掐得近乎出血的五个深陷甲印.肩头蹙起,语调凄清道:“妙儿,你还是怕我吗?还是不愿相信我… … 抑或是,你从未想过再嫁于我?”
我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怔怔然看着他,试图从他的神色中分辨出什么,却什么也看不出,只看见那俊逸的脸庞稍稍侧过,陡峭的眉峰之间尽是伤楚,每过一瞬,那脸色便白上一分。
我别开头看向远处,已近秋末,萧瑟秋风之中,梢头枝端已隐约荒芜。良久之后,我抿了抿唇涩然开口,“我爹同我家人…”我顿了顿,“你莫要伤他们。”
“你!”但觉眼前一花,他已豁然起身,“你还是不相信我 … ”他转过头不待我看清血色便已离开书房。等我从迷茫纷繁的思绪中解脱出来急忙起身去寻他时.却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其后几日我们似乎又回复到了初入王府的相处模式,他总是待我入睡之后方才轻轻上床,看见他受伤的神情,看着他入睡时还轻蹙的眉尖,我心中像被针扎一般一点点拧疼,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这日夜里,眼见着月影点点口西斜,他却还未回房,思及他双目失明,来往王府处处皆靠计算步伐行走,又偏执不肯让侍从碑女引路,万一一步稍待行差。。。
思及此,我匆匆披衣起身推门欲寻他,未料,刚一踏出门槛便见廊前石阶上坐了一人,青衫素带倚于廊柱背对着我,身旁是一壶一盏,夜色中酒香丝丝缕缕隐隐浮现。
更深露重,我恐他着凉,遂回身于房中取了件外袍轻轻披在他肩上.指尖触及他的肩颈时,但见他后背一僵却不曾回头,只又低头浅酌了一口。
我在他身后立了许久,站着站着忽觉心中委屈渐起,转身便向房中去。爱骄傲爱矜贵爱摆架子皆随他去吧,我做甚要这般放低姿态陪着他?
“妙儿。”身后却传来他的轻唤,我脚下走得愈发急。
“呀。”听得他轻呼出声,砰的一声不知撞在何处,我急急停下脚步,回身但见他捂着额际,面上几分痛楚神色,我着急上前抓过他的手,连问:“撞在哪里了?我看看。”
不想却被他一把抱入怀中,见他揭开手,额际全无丁点红肿。“油滑! ”我心中气极拿脚直蹬他,却被他牢牢箍在怀中。
思及他这两日的疏离态度以及方才的冷漠,我主动示好他都不理不睬,现下还使诈,不知为何眼眶一热,泪水便成串地落了下来,手脚也不再挣扎,渐渐放软。
“妙儿?”他伸手触了触我的脸颊,我别过脸,不想让他知晓我莫名的脆弱,却被他扳过身子轻轻抱入怀中,“妙儿,你哭了吗?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与你这般置气,册封之事我再不逼你,莫哭… … ”他将我兜在怀中轻轻摇晃、几分手足无措。
我推了他胸口一把,硬咽断续道:“哪里有人像你这般问人只问一遍、丁点诚意都没有,你以为人人皆稀罕做你那什么劳什子王妃?”
他身子一僵.须臾之后便回过神来,醍醐灌顶一般双目熠熠生辉,“妙儿是说… … ”
我心中怨他,我不要求三媒六聘三顾茅庐,但凡他再问一遍,我定答应于他,但这厮竟骄傲至此,问了一次之后便再不开口,还一副与我楚河汉界的矜贵架势,难不成还要我一女子问他愿意与否?
我心中埋怨,下一刻他已经将我放开,退后两步整了整衣袖审慎庄重对我长长作了个揖,像个酸腐呆书生一般字斟句酌道:“小生这厢有礼,不知沈小姐可愿屈尊下嫁于裴某?裴某虽身无长项,然爱慕之心日月可昭,从无二心,若得小姐垂怜,盼得日后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琴瑟鹣鲽直至百年。古有张敞画眉、相如窃玉,衍祯不才,身无长物,唯有一国傍身,若得沈小姐垂怜,衍祯愿倾国以聘。”
听他这般言语,我本哭笑不得,然听至最后四字“倾国以聘”时,心尖轻轻一颤,抬头看他,却见他面色如常并无异样,眉宇间含笑情浓皆是期盼。
我原肿着眼圈,绷着脸,给他这般一番求亲之说下来,若马上应承未免显得有有些傻气,遂故作肃穆道:“莫说这些玩笑话,待我好生思量思量。”
裴衍祯不置可否,唇角一弯勾勒出倾城一笑,回道:“嗯,孩子他娘好生思量,小生告退。”
见他转身便要走,我一下着急,脱口唤道:“衍祯… … ”
“怎么?”他挑眉回身。
我低下头,蚊蝇一般低声嗫嚅道:“我答应你便是。”
话未尽,便被顷刻间覆盖上来的唇舌悉数吞入他口中。。。
夜里,我趴在裴衍祯的肩上,任由他的手指梳理过我微汗的发梢沿着我的眉尖鼻梁一路向下细细反复描摹,我启口道:“衍祯,我曾于佛前许愿,若有生之年得一家团圆美满,则定沐浴斋戒赴庙中焚香亲自抄颂《 金刚经》。如今既已愿成,我想,过两日便与你一道去京城外涌泉寺还愿,可好?”
他的手正在我的腰线处若有似无上下摩挲,闻言轻轻停了下来,下一刻但觉他将下巴亲昵抵住我的发顶心,温和一笑道:“自然当去还愿。重听得妙儿笑,闻得妙儿香,得妙儿如今认这般无病恙之扰乃大幸,若非佛祖庇佑,衍祯又怎敢奢求?”
我伸手怜惜地扶着他的脸侧,“此去一为还愿,二为许愿,愿你体中毒素早除,双目得复。”
他取了我的手放在唇上一吻,道:“从来凡事利弊参半,看不见也未必是件坏事… …”
未待我听清,他便好轻一笑,俯身再次掠去了我的吐纳。
第五十一章 CHAPTER51 陇上农?涌泉寺?
初五还愿那日.秋雨忽至,瓢泼潺湲似要涤尽天下污垢方愿作罢之势。路上泥泞并不好行.马车一路走走停停,颠簸之间,车帘偶或一晃而开,见得路上渐荒已出城门,道路两旁的店铺住屋慢慢被大片广阔的田地取代。
我揭开车帘一角,见已收割完毕的田垄上隐隐绰绰一老农披蓑戴笠举着锄头冒雨劳作,旁一老妇手持汗巾,时不时待老汉歇息之际上前替他拭去面上残雨细汗,一边伸手自包裹严实的竹篮中取出馒头递与老汉,那老汉却似不忍独食,总是吃上一小口便塞于老妇口中让她亦咬上一口。
“妙儿在看什么?”听得身后裴衍祯出声询问我才晓得自己已静默许久。
但见裴衍祯扶了一圈我身后的软垫,确认垫得严实后,握了握我的手,触及我微凉的手后,眉尖轻轻一蹙似有嗔怪,下一刻便揭开披风,将我的双手捂在他的胸口再合拢披风,一切动作再自然不过。
我却忽觉鼻尖酸涩,突然便不想上山还愿了,正待脱口改途,展越的声音却于车外沉沉响起:“启察王爷,到了!”
因寺庙乃佛堂圣地,见不得刀光剑影,否则便是对佛祖神仙们的大不敬,故而随行除却展越及十名随身侍卫得进山门,其余刀箭侍卫皆被拦阻于山门之外驻扎。
裴衍祯撑了纸伞,由我托了他的手肘引路跨入山门。涌泉寺中古树参天蔽日,地面苔痕斑驳青灰交错,眺望远处,碑林山石叠嶂中摩崖石刻隐约可见,秋雨中雾气缭绕,不知是云是烟,如入仙境,然而我却无心观赏景致,只全神贯注于路面,时不时提醒他道:“衍祯,脚下绿芜多,慢些走。”“前面有石子,我们绕开行。”
待过了蹴鳌桥稍稍停下时,我一抬头,才看见他手上一把纸伞伞面尽数偏在我这边,怨不得我丁点雨丝都没沾身,再看他,却是半面肩头已浇个透。
“你明!真是!”我握住伞柄嗔怒于他,将伞面摆正。
他却怡然一笑似想起什么趣事,兀自笑了一会儿,才道:“淋这点雨算不得什么,十二年前清明,我去扬州城中大明寺上香才是淋得惨烈。”
我掏出绢帕替他擦去颈边水珠,心不在焉问道:“你那时没带伞?”
“带了,却比不带还要遭。”
我这时方才集中精神,问道:“莫不亦是这般替个姑娘撑伞,故而淋湿一身?”难道当年他还有个两小无猜的小青梅?这般猜测叫我心中蓦地便不甚舒服。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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