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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高速公路的福,一路顺畅,不到下午两点,我们就到了沪陕公路在西安的收费口。依据万立二哥所提示的路线,下高速,走纺北路,到幸福路,沿着幸福路,就可以看到华清立交桥。他在华清立交桥下等我们。
说得非常清楚,表哥一路开车,结果却在纺北路上偏离方向,待觉得路不对,已经过了官厅立交桥。给二哥打电话汇报,他在电话里大叫:“错了,错了!”二哥在电话里以极高分贝讲着路,还是“幸福路”“纺织路”“华清路”,可我们就是不明白。他说不清楚,我们也搞不清楚东南西北。城市里的每一座立交桥都一模一样,即使是同一座桥,在不同的方向,也同样可能碰不到面。又折腾了一阵子,最后决定,二哥站着不动,我们这边坐上出租车去接他,让二哥在电话里给出租车师傅说路。
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停到了我们的车前。二哥从车上下来,紫棠色的大脸,肚子挺得很高,腰带在肚子下面虚挂着,裤子几乎要坠下去。二哥胖多了,少说也有一百七八十斤,倒是那两颗几乎突出到嘴唇外的大门牙不那么突了。我有快二十年没有见过二哥了。他曾经是我的小学老师,梁庄小学四年级的班主任。那时候,二哥还不过三十岁,是梁庄小学的教学骨干。他对学生非常严厉,说话尖刻,不管男生女生,只要犯错,一律痛骂。还记得一次上课,我和同学说小话,被他发现,“哗啦”一声,那个裹着铁皮的黑板擦直冲我飞过来,重重击中我的额角。我抬眼看他,正碰到他如牛一样的圆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怒气冲天。接着,一堆唾沫夹杂着急速运转的话朝我铺天盖地而来。那时,他的两颗大门牙还触目惊心地往外突着,从那里面喷出来的唾沫比话多。
看见我们,二哥大声嚷着:“日他妈,变化太大了。前些年在这儿还拉过三轮,这几年都没来,到哪儿都不认识了,路硬是说不清。”然后,上前一把抱住父亲,“二大'二大:“大”,叔,专指父亲的堂兄弟,有些地方也指父亲的亲兄弟。
',你可来了,说多少次叫你来你不来。”看着我,咧开大嘴,也开心地笑着,“听二大说你来,我都不相信,多少年没见你了?”
父亲笑着骂道:“万立啊万立,你在西安几十年了,连路都认不得了,挣钱挣迷糊了?”
我们开着车,沿着二哥指的方向,终于走上了幸福路。远处是一个小山包,下面是很深的河,从山包到河这边,是一条极具弯度、高且瘦的高架桥。二哥说:“九几年来的时候,根本没有这座桥。我拉着三轮车从城里往山那边送过货,得绕二十多里地,上千斤,二十块钱。就这样,还得认识人才让你拉。”
在一片欢笑声中,父亲和二哥合编了一段顺口溜:
万立西安二十年,蹬起三轮来挣钱,
大街小巷都转遍,城里马路弄不转,
人人都说我迷瞪,一心挣钱供学生。
第一部分 第二章 西安(2)
从华清桥下来,转一个弯,是一段有围墙的长长的路。围墙刷的是劣质白粉,比临时工地围起来的高度要高一些、结实一点,但又比作为固定建筑的墙差很多,上面加着一个青瓦的顶,歪歪扭扭,围墙的高度、长度和那粗鄙厚重的形态结合在一起,有一种很微妙的压抑感。围墙里的路说宽不宽,说窄不窄,有点像乡村的老公路,年久失修,被人遗弃。路是老的,但围墙却显然是新近加的。然后一个右拐弯,一条长长的、铁锈色的街出现在面前。街的一边全是卖钢材的,长长的,铁锈色的钢管铺在店面里,溢到街道上。店主坐在同样呈现着铁锈色的房屋里,或倚在门口,神情冷漠地看着我们的车开过。另一边是一大片开阔的废墟地,废墟上堆着各种各样的建筑垃圾。再向左转一个弯,是一条小道,路的左边是一个个独门小院,右边是各种零散的垃圾堆。再往里走,右边出现了一堆堆巨大的垃圾,有生活垃圾,也有回收的废品,废铁、废铜、玻璃瓶、废纸,各种奇形怪状的物品,随意堆放、蔓延在空地上和路上。在这一堆堆垃圾之间,有一条歪斜的小道通向里面,几条狗在刨食,一个十几岁的小伙子正骑着三轮车出来。异味在刚下过雨的空气中凝结、发酵,非常刺鼻,一种腐烂的东西长期沤在里面变坏的味道,让人想呕吐。直行再往里面走,经过一条小铁路,空间豁然开朗,一个村庄形状的聚集区出现在我们面前。
这就是德仁寨,二哥二嫂还有其他几位乡亲现在的居住点。他们搬到这里有一年多了。这几年西安城中村改造的力度越来越大,有相当一些村子完全被买断、开发,二哥他们只好频繁搬移,寻找新的城中村,新的居住地。看着这个破旧的地方,突然想起进村时那围墙给我的奇怪的不舒服感,我想到了一个词:隔离墙。我们在电影上见到的二战时期犹太人的隔离墙、美国黑人白人的隔离墙,都与那道墙有相似的气质。
德仁寨是西安灞桥区的一个村庄。说拆迁已经好几年了,但总是因各种原因没有动迁。本村居民早已搬出村庄,把房子租给如二哥这样的外来打工者。二哥居住的这条街,卖菜的、小吃店、五金店、移动通信店、手机店,所有做生意的都是外地人,就连那个稍大型的超市也是外地人开的。德仁寨,西安的老村庄,却几乎没有西安户籍的居民和原始村民。
二哥二嫂住在一栋斑驳的两层小楼里,上三下二的格局。下面一间租给了做移动通信生意的人;另外一间房连着客厅,租给做夜市小吃摊的夫妇俩。我们到的时候,这夫妇俩正坐在阴暗的房间门口忙着择菜、洗菜、切菜。
二楼三间房。二哥二嫂租了左边的一个大间,月租一百五十元;中间一间租给同是吴镇的另外一对年轻夫妇,面积稍小一点,月租一百元;右边是一个两间房的小套间,没有租出去。挨着二哥房间左边,是一个公用厕所。
二嫂也早早收工,正在房间门口切菜做饭。记忆中的二嫂又黑又瘦,但眉眼和脸庞很俊俏。利索、勤快、下力气,是梁庄著名的“干家子”之一。二嫂略有点发福,但回身招呼,说话倒茶,利索劲儿丝毫未减。房间约有十五平方米大小,地面是灰得发黑的老水泥地。进门左首是一张下面带橱的黝黑旧桌子,橱门已经掉了,能够看到里面的碗、筷子、炒锅、干面条、蒜头、作料等零散东西。桌面上放着一个木头案板,案板上放着一大块红白相间的五花猪肉。
第一部分 第二章 西安(3)
往房间里面看,对面那堵墙一溜排着纸箱子、席子、包裹、破沙发、桌子和一张大床。大床上的苇席被陈年的汗渍浸得光滑发亮,四面都有补过的痕迹,靠墙堆着几床棉被。床的另一端也放着一堆纸箱子,一层层摞着,可以看到里面的衣服和杂物。房间的各个角落都纵横着绳子,上面搭着衣服、毛巾,挂着伞、帽子、塑料袋等。整个房间唯一有着固定家居意味的是那口厚重的、上着深色朱漆的木箱子。箱子四角用带有装饰的铁皮包着,前面正中部位印着红白相间的喜鹊和牡丹,颜色有些脱落,透着年深月远的喜庆。旁边一张废弃的电脑桌上摆着一尊财神像,前面堆着厚厚的香屑。
大家谈起梁庄,提到梁庄的很多人。万龙家女子结三次婚,又离婚了;光义老婆逼着儿子离婚,媳妇没了,生意也垮了,算是家破人亡;清明显摆,在西宁校油泵,前些日子来西安买车,非要住宾馆;韩家谁谁校油泵发大财等。二哥、二嫂、父亲两眼放光,大家都很兴奋,呈思考状、紧张状和幸福状。梁庄才是他们精神的中心,梁庄里的人和事闪闪发光。
吃完饭,我们去找住的地方。拖着行李,往街里面走,街上的各种小摊延伸到路的中间,使得本不宽敞的路显得更加拥挤。我看到二哥楼下的邻居在街的拐角处摆出了摊,一个两平方米左右的轮子车,上面放着各种凉菜,用塑料壳遮着。塑料壳上面挂着一个白色横幅,上面写着鲜红的几个字:凉菜米线河南烩面。
我们在如意旅社住下。“如意旅社”不如意:房间积尘满地,鞋子走过,能劈开地上的灰尘。床上可疑的物品、拉不上的窗帘不说,到卫生间,那水池里的污垢让人气馁。小心翼翼上完厕所,一拉水箱的绳子,绳子断了。转而庆幸,幸亏还有个热水器,虽然面目可疑,但总算还可以洗澡。这一天的奔波,全身早就像刷了一层厚厚的橡胶。仔细研究之后,发现该热水器是一个绳子控制出水的热水器(从没在市场上见过,估计是自制的),一拉,热水出来,再一拉,水停。流量虽小,毕竟还有。涂了一身的香皂,一拉,结果,这房间里的第二根绳子也断了。
早晨五点半,闹铃准时响起。我匆忙穿上衣服,往二嫂那儿赶。刚到楼下,就听二嫂在楼上窗户边说:“不用上来了,我这就下去。”
二嫂从客厅里推出她的三轮车。这个三轮车的确服役很久了,车把、铁的车身都磨得光溜溜的,电镀完全没有了,轮子、轮条都裹着厚厚的铁锈。车座后面的架上绑着水壶,拴着塑料袋,里面装着纸、手套、帽子和其他小杂物,丝丝缕缕的,像一个小型垃圾车。
发动机的声音格外大,“突突突”,在寂静的清晨猛然响起,非常刺耳。过了那条长长的围墙路,往右转,穿过华清立交桥,过一个斜坡通道,再拐到地下通道,就到了路的另一边。过斜坡的时候,二嫂告诉我,前几天万国大哥的车就是在这个地方被抓的。这是一个大拐角,很容易把人、车挤到死角去。三轮车夫早晨六点左右出门去拉活,抓人的交警和他们一样,也六点左右出发,专逮他们。
从德仁寨到二嫂拉活的梦幻商场有七八里地。紧靠商场后门的地方,排着好多辆三轮车,旁边三三两两聚集着和二嫂穿着一样夹衫的人。女人们一堆儿,有的坐在车上,大口吃着包子,有的斜倚在车把上发呆,有的吐着唾沫在数零钱;男人们一堆儿,在一块儿大声地相互说笑。其中一个瘦小、戴高度近视镜、约有五十岁的男人特别显眼,看起来很文弱,很有落魄书生的感觉。
第一部分 第二章 西安(4)
二嫂为我一一介绍她的伙伴们,又用手指着男人堆,说那是谁的丈夫,那是谁一家的,家在吴镇哪边。她招呼他们过来,那些男人反而走得更远了,有使坏的把其中一个白脸年轻男人推出来,往这边女人的身上推,大家哄笑起来。拉三轮车的,多是夫妻两个一起。他们还保持着农村的习惯,在公开场合里,从不在一起站着。
快九点钟的时候,二哥骑着三轮车过来找我们。他早晨的活已经拉完了,挣了三十多元钱。“日他妈,生意不好,淡季,没人来。”他嚷嚷着,马上加入了那一堆聊天的男人中去。
十点多的时候,人流渐渐增多,后面广场各种进货出货的人越来越多,门前停着的三轮车越来越少了,大家都忙了起来。二哥说:“走,咱们到健康路去。”早已和万国大哥约好,下午一起到二哥家喝酒。他一个人在西安拉车,大嫂留在梁庄看孙儿孙女。
健康路是灞桥区著名的服装批发街,街长约有三里地。这是一条有些年头的街道。路面坑坑洼洼,路口是一个外观已经非常陈旧的商场,往里两边是两排年代久远的老楼房,颜色灰暗、样式落后,楼顶上竖着被风雨侵蚀得面目全非的各类广告牌子。它的左右不远处都是气势汹汹俯视而来的崭新的高大楼群,衬得健康路格外寒酸、狭小。
不时有三轮车“咣咣”响着飞驶过来,这些三轮车前面都绑着一个小铁棍,打在三轮车的梁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以提醒前面走的人让路。三轮车开得飞快,不时擦过行人的身边,眼看就要撞住,却“刺溜”一声滑了过去,技术高超至极。看到我在旁边照相,骑车者就配合地朝我张大嘴巴,露出笑容,车也不减速,“哗”地一下潇洒地骑了过去。欢快而流畅,非常写意。
万国大哥拉着人朝我这边骑了过来,因为速度快,他的头发被风往后吹着,衣服也鼓了起来,腰挺得笔直,保持着昔日的军人风采。看到我,他开心地笑起来,脸一下子像被揉皱了,巨大的眼袋几乎顶住了眼睛。我喊他一声,大哥,慢一下,照张相。他的腰挺得更直了,目视前方,像个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
大哥很快回转过来,三里地,对于他们这样的熟手来说,就是十来分钟的样子。在健康路拉车的全是老乡,说话没有丝毫障碍。王二年不停地拉他的同伴过来,让我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