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便要拔出净瓶中的柳枝,只听得观音叹道:
“伽罗尊者,当初佛祖将这执念封印在我净瓶之内是希望可以化解这段尘缘,不过如今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尊者为了六界众生行经至此,是功德一件,只希望尊者能够时刻铭记身份,勿入尘世太深。”
可是既然称为执念,又岂是一朝一夕之事,化解谈何容易。所谓尘世,又岂是说不沦落便可以脱身而出的。都以为世事皆有天意,又岂知,事不由天,变幻无常。
观音之言在伽罗听来,亦不过只是劝解之词。他看着手中的净瓶,稳了稳心神,而后伸手拔出了柳枝,只见瓶口萦绕的幽蓝之光,冲着伽罗而去,撞击在他身上而后遁入体内不见。
白素贞心中一惊,走上前去却没有注意到镜台之上华光万丈,将她跟伽罗摄入其中,消失不见。
童子见二人瞬间全无踪迹,只余了玉净瓶空空地静立在地上,柳枝丢落在一旁,不经咦了一声问道:
“师父,这伽罗尊者跟这千年的蛇妖被镜台摄去了哪里?佛主不是吩咐过我们万不可将净瓶之内的东西交予伽罗尊者么?你今天这样做,岂不是有违佛主的意愿?”
童子说罢虔诚地面对着菩萨,静静地等待着回答,只听得菩萨轻道了一声:
“红尘万丈又岂是我这小小净瓶就可以尘封的,佛主当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事态的发展已经不能一味压制了,还是教由伽罗尊者自行处置才是最得当的。”
童子听得似懂非懂,却也不再多说什么,转回身站定了身形。
第五十九话
白素贞站在一片白茫茫之中,环顾四周空无一人,不禁开始焦急起来,试探地朝前方一边走着一边呼喊着:
“伽罗?伽罗!?”回应她的是一片宁静,她孤身一人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忽而面前的白雾之中透露出了一丝丝的金光,扎得白素贞有点睁不开眼睛,她抬袖遮住了朝着金光闪烁之处走去。
白素贞踏入金光之内后,白雾迅速地散去了,周围的画面呈现出一副佛堂的景象。正对着白素贞的是一尊硕大的金身佛像,佛像右手边立着的便是观音,两旁靠墙分别罗列了九尊佛像,便是十八罗汉了。
这满眼的佛像顿时使得站在其中的白素贞倍感压迫,无形的威力迎面而来,她定了定心神,硬着头皮朝着堂中走去。因为堂中正对佛像跪着一人,背影看来像极了伽罗,白素贞盯着那个背影,径直走了过去。
不想这时却被一人拉住了手腕,白素贞回收一瞧,是一容颜俏丽的陌生女子。女子梳着飞天发髻,丝带环绕在手臂上,衣袂飘飘。上身穿五彩紧身抹胸短衫,露出了腰间大片雪白的肌肤,下身的薄纱灯笼裤紧紧地束缚在脚踝之上,分外得利落而娇媚。双脚的脚踝之上分别套了三串铃铛,随着她的移动叮当作响,带着一股的异域风情。
她对着白素贞摇了摇头,面色平静,抬着下颚朝着佛像前的方向昂了昂:
“你上前去也没有用,他是看不见你的。”女子说话的神情显然是猜到了白素贞打算上前去的目的,听她的语气,甚至也知道跪在佛像之前的人是谁。
这时佛堂之中的佛像金光大放,白素贞不禁心中一阵担忧,正要抬手捏诀护体。不想身旁的女子挥袖拉出结界,将白素贞跟她护在了之中,白素贞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得到回应。女子神情淡漠地说道:
“我是受人所托,你不用谢我。”不知为何她口中的所托之人在白素贞听来第一反应便是伽罗,可是这一切却愈发得让她觉得迷茫起来。
白素贞带着一丝戒备,并排站在女子身旁,看着佛像之前的男子:
“不知道姑娘是谁,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听姑娘的语气,似乎已经知道跪在那里的人是谁?!”
女子并未直接回答白素贞的问题,看向佛像前背影的目光变得深邃:
“镜台摄了你们前来此地,自然是有道理的,我想白施主的疑惑立刻就会解开了。”
这话说得白素贞有点摸不着头脑,女子神情笃定,并不打算再多说什么。白素贞只得将目光注视在佛堂之中男子的身上。
跪拜的男子忽然站起来身来,佛像的金光愈发强烈,大堂之中传来了佛像的责问之声:
“伽罗尊者,你不肯取回舍利,却可知此举已然埋下了隐患。你身为出家之人,执念过深。”
男子挺直了腰背,对着佛像回道:
“伽罗自知此举不妥,我定会一力承当。伽罗自请下凡引导白蛇遁入正道!”
堂内沉默片刻,而后另一声音响起,却是观音大士:
“世事皆遵循因果循环,伽罗尊者肯为了六界下凡自然是最好不过。我这玉净瓶可代为化解伽罗尊者心中执念,不知道尊者以为如何?”
男子沉默半晌:
“那就有劳观音大士了。”
白素贞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激动万分,血液在身体中奔涌着,她微微颤抖着身子,看着眼前的女子道:
“伽罗在哪里?是他让你带我来这里看这些的是么?”
白素贞的激动被女子看在眼中,她挥手撤了结界,瞬间万丈金光穿过白素贞的身体。像是无数根的利剑穿过,巨大的痛楚席卷全身,佛光压迫着她跪倒在地。女子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痛得面目狰狞的白素贞,语气带着一丝愤恨地说道:
“是我故意带你来这里的,伽罗尊者知道你现在半妖半神的身体入了镜台,就算有两大神器护体,也受不住这佛法无边的威力,所以让我来这里接应你。只不过,我私自做主带了你来这里,我是要你看看,都是因为你,所以尊者才会被逼迫下凡,才会无法摆脱尘世,执念不清。”
白素贞跪在地上的身体渐渐地蜷缩起来,体内的伏羲琴跟女娲石感应到了她的虚弱,开始嘤嘤作响。可是她现在的体力跟灵力根本无法完全得驾驭,更别说运用神器之力来护体了,她听着女子的话语,心中一阵苦笑。
这女子口口声声说着伽罗执念未清,可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不然又怎么做出如此举动。当真是当局者痴迷,旁观他人甚清,却又沉沦在自己的执念之中,苦苦寻不到出路。伽罗如此,这位女子如此,她,白素贞现在也是这样!
从梦境之中跟冉墨所见开始,那段尘封住的记忆,就如同被深藏到积满了灰尘的盒子打开了一般,带着呛人的沉重感慢慢地在她的身体里面复苏了。那段记忆携着一股强烈的情感,像是破土而出的嫩芽,带着蓬勃的触感在她的心中生长开来。
她尽力地维持自己清醒的意识,开口说道:
“你既然对我跟伽罗的事情如此了解,那你也就应该知道,如果我消失了,他怎么可能对你没有疑心?”
女子淡淡一笑,而后手中祭出一把琵琶,单脚站立,斜斜地悬空摆着坐姿,对着白素贞弹奏起来。这琵琶声如同催命曲一般,一声一声地敲击在她的耳膜之上,撕扯过她的耳膜拉扯出一丝血肉模糊的幻觉。
白素贞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体渐渐地开始虚脱,她知道自己是要现出原形了。女子看着在地上痛苦匍匐着的白素贞身体开始慢慢地闪现出灵蛇原本的体态,口中继续说道:
“疑心又如何,只要你消失了,尊者也就无需为了你去承担什么六界安危的后果!没有了你,也就无谓什么执念了,佛祖也就不会因此而要对他处罚深重了,就算让他知道是我除去了你,我也不会有丝毫迟疑的!”
第六十话
就在女子以为白素贞快要现出原形的时候,突然她体内的舍利迸发出强烈的光芒,抵挡住了白素贞周身的攻击。女子感觉到身后有强烈的灵力袭来,停止了手中的弹奏,周围的画面也全都消失不见,恢复了白茫茫一片的状态。
女子垂着手站在原地,僵直着背不愿回头。白素贞已经虚脱地昏迷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伽罗看着眼前的一切,在他感受到舍利强烈的共鸣后就知道一定是她出事了,随着舍利牵动着他的触感,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情况愈来愈糟糕。可是纵使他尽快赶来,却还是晚了,让她陷入了如此地步。
伽罗一言不发地从女子身边走过,面色暗沉,而后蹲下身子抱起了白素贞,转身便要离开。
女子一把拦住了正要离开的伽罗,抬眼正视着他道:
“你要带她去哪里?她连累得你还不够么?”被伽罗抱在怀中的白素贞呼吸轻微,几乎察觉不到,虽然还保持着人形,可是半边脸的皮肤已经都覆盖上了白蛇的鳞片,让人看得触目惊心!伽罗紧了紧手臂,这具身体的重量如此得轻,像是随时会随着风吹走的一片羽毛,在他的不经意间便会消失不见。而他,在看到躺在地上的她时,几乎已经以为,她消失不见了,如果不是还能强烈地感受到舍利的跳动。
而这种即使在眼前,却感觉不到的踏实感,才是让所有人最无力的。像极了握在手中的沙子,纵使紧握,纵使不愿,加快的都只是失去的步伐而已。
“从头到尾,都是我在连累她。今天的事情我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飞天乐伎还是尽快回去吧,我的事情不需要乐伎过问!”女子扯着伽罗袖子的手更加用力,却在伽罗说完这些话后,无力地松开了手垂在了身侧。伽罗感受到她松开手,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却听到飞天乐伎的话从身后传来:
“那么尊者是不是已经决定了要沦陷在执念之中,逆反佛道了呢?”伽罗身子一顿,而后在乐伎的目光中,坚定地离开了。
飞天乐伎置身于茫茫白幕之中,眼看着伽罗抱着白素贞远去,她的双脚如同灌了铅一般,死死地定在了原地。
沧海之上,群岛耸立,无数的礁石被海水冲洗着,发出巨大的声响。海鸟滑翔过水面叼起鱼儿朝着远方的天际飞去,海风夹带着咸湿的味道扑面而来,太阳缓缓地浮在海平面上面,一切都十分得恬淡。
海边不远处的一处小木屋中,房内空无一人,只余了白素贞躺在屋内的床上。她能听到一个声音一直在对着自己呼喊,她追着那个声音一直跑着,却怎么都找不到人。那个熟悉的声音对她说着很多很多话,可是她却无法听清,像是一阵阵的音波擦过耳际,虚幻而飘渺,让她抓不住任何的真实感。
她努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周围陌生的一切,摸了摸自己的身体,而后松了一口气。这些屋内的陈设都像是一户普通人家,可是她的记忆断在了最后那个弹琵琶的女子的话语声中。
她爬起身来,走下床后,脚底传来一阵凉意,才发现自己光着双脚踩到了木板之上。白素贞狐疑地朝着门口走去,却在要触到门把时被结界弹了回来,她单手捏诀正要发力,门却被打开了,而站在门外的正是伽罗!
伽罗面色平静如常,看着已经起身了的白素贞,一边走进房内一边对她笑着说道:
“醒了?”这话的语气十分得熟稔,让人察觉不出有任何的不妥,甚至让白素贞有一瞬间的错觉,之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她的幻觉,这才是真实的。可是她知道,这中间肯定有古怪:
“我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哪里?那个弹琵琶的女子呢?”这一连串的问题没有让伽罗表现出任何的异样,他淡漠地摆弄着手中的东西,而后拉过白素贞坐到了桌子旁的椅子上,从怀中掏出了一双绣花鞋套在了白素贞光着的双脚之上。
白素贞看着蹲在她面前的男子,一刹那有点恍惚,正在迟疑自己的疑惑时伽罗从地上站了起身:
“走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伽罗不等她回答抬手撤了屋内的结界,而后径直离开了房间。白素贞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喊住他,只是加快了脚步跟在伽罗的身后,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像是提线木偶,被伽罗牵引着,却压根就不会去反驳
第六十一话
二人并排行走着,白素贞数次都想再次问起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个弹琵琶的女子是怎么回事,可是都被伽罗秉着冷漠的表情而后直接忽略她的话,得不到任何回答。她心中慢慢起了一个疙瘩,她明显能感觉到每次触及到关于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还有佛界之内的事情时,伽罗的逃避跟无视让她的忍耐慢慢地达到了一个极限。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压抑着这个极限,不让自己爆发出来,因为她脑中一直都盘旋着伽罗之前说过的话,无论如何都先选择相信他,这是白素贞唯一还握在手中可以拿出来说服自己的理由了!
碧蓝的海水,温热的海风,飞翔的海鸟,踩在脚底的细软沙子,这一切看在眼中都让人觉得十分得美好,生出一丝适宜的舒适感。
可是白素贞却明显地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煞气,她能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