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死谁手?”我拉了拉缰绳,好停下来等等后面磨磨蹭蹭的那头。“哪来的鹿?不过是更多的血腥罢了。”
青砚没有察觉我的不悦,继续语气轻松地问:“阿叶,如果没有那个尹神捕,你会不会出手相救?”
我想了想不便正面回答,于是反问:“你呢?明知没有胜算,也要一试?”
“呵呵……”青砚笑了笑,没有作答。
时值深秋,田野里除了寂寞的田埂,就只有空空荡荡的风。远处,寒门向暮,看了让人伤怀。
“青砚,师父还等着我回去。”可能是风太大,我自己都有些听不清自己的声音,“我今日就得离开清镇。”
“这么快?”青砚闻言,策马赶了上来。
“我虽初到江南,但也看得出江南武林局势动荡,恐怕很快就会迎来一场腥风血雨。你我相识一场,我奉劝你一句还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沉默半晌,青砚轻叹一口气:“我是个孤儿,承蒙师父不弃,养育至今。如今师门有难,我虽已被逐出师门,却仍不能置身事外。”
“你师父在这个时候将你逐出师门,自是希望你能远离是非平平安安,你不应该辜负他的一片良苦用心。”
“那我就更不能坐视不管。”他挺了挺胸膛,斩钉截铁地说。
青砚虽然武功平平,阅历不深,但至少没失了他们南宫世家的骨气。我不自觉地弯了一下嘴角,不再多说什么。
行了几里地,已靠近清镇的最外围。
我勒住马:“青砚,我生平最怕离别。今日临走前我故意没有关窗户,你能不能替我去把包袱取来?”
青砚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冲我微微一笑:“好,你等我一下。”
“嗯,多谢。”
他的影子在夕阳下拉地很细很长,有一种说不出的陌生和寥落。
“后会有期。”
其实包袱我早已经悄悄带走,青砚回去看到的只会是一张写着“善自珍重”的字条。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因为我最怕离别,所以还是由我看着别人离开的好。
江南武林局势微妙,我看到现在还是一头乱麻。唯一确定的只是织月楼已有入主江南的准备。于紫云山庄击杀白止水,一夜之间灭门白水堡,既是为了立威,也有引出江南联盟正主的意图。
酒楼里的红衣女子,尹姓捕快,一个个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越来越多的人悄悄聚集在了苏城及清镇附近,一张大网已经张开。青砚武功平平阅历又极少,孤身一人必定凶险万分。但东霓之死与我脱不了关系,我还得罪了那个不专业的江南联盟,如今已是进退维谷。留在青砚身边只怕会给他带来更大的灾祸。
鲜衣怒马的少年此刻已经消失在了那片白墙黛瓦之后,今日一别,不知何年才能再坦然相见。
继续向清镇方向行了一段路以后,我在一户农家屋后的草垛旁下了马。行李已提前藏在了此处。这是一个很新的草垛,搭好以后还没有淋过雨,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稻草香。就在伸手翻开第一捆新鲜的稻草之前,我霍然一顿。离开之前,自己特意在外层的稻杆上横向划了两道很不显眼的直线,而如今这两条直线已经断断续续,不再连贯。
行李已被人翻动过,他们之所以没有直接来找我,是因为……青砚!
一时僵立在原地,浑浑噩噩地完全无法正常地思考。青砚,青砚……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的只有这两个字。
直到一旁的白马突然打了一个常常的响鼻,我才从一片混沌中惊醒。青砚已经因为我而遭受过一次灭顶之灾,我决不能容许再有第二次,决不!
风驰电掣般地赶回“李家食坊”,翻身下马时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李姐从柜台后头跑出来,伸手来扶:“丫头,摔疼了没有?”
我摔得不轻,坐在地上一时起不来。向后避了避,没让她碰到我,一边硬生生挤出一个笑,一边往大厅张望。未到晚饭时间,食坊大厅里只有一个客人坐在窗边,自斟自饮。
“看你,火急火燎地。”李姐没有注意到我婉拒之意,低头观察着我的伤势,“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我去替你把赵大夫叫来啊。”
“李姐,不必了。”我一边喊住她,一边勉力站起来,“刚才,你可看见青砚,就是今天和我一起出门的白衣公子?”
“怎么,他没和你一起回来?”她满脸疑惑,不像是装出来的。
最了解我行踪的人,除了青砚就是李姐。她很有可能就是那个秘密组织的人。但是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从她身上觉察出一丝异样。
“今天他和我闹了一点别扭,我们就提前分开了。”我笑了笑,移开目光,“我先回房间休息了。”
“哎,脚真的没事吗?”
“没事。”我此刻哪里有心思考虑脚的问题,只想尽快回房间去,那里也许有我需要的线索。
果不其然,房间的桌上很显眼地放着青砚的发带和一张字条:要救人,今夜二更紫竹林。
仔细检查了四周,整个房间没有大面积打斗的痕迹,只在窗棂上有一道很浅的划痕。青砚应该没有来得及做过多的反抗便被擒住了,所以李姐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他们选在二更紫竹林,是为了不引人注目,以免招来织月楼的人。
要救出青砚,目前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孤身前去面对未知的敌人;二是利用织月楼坐收渔翁之利。
摔伤的腿这时才迟缓地疼痛起来,就着烛火察看了一下伤势,还好只是擦破了点皮,没有伤及筋骨。点了灯的屋子好像一下子暗了下来,所有的光亮都聚集在了那簇小小的火苗上。看着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想起青砚在夕阳下的背影,他整个人都被镀上了毛绒绒的一层金色,骑在马背上,就一直一直向前去。
青砚,他既然放过了你,那么我希望你从此以后都是自由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八、惊现唐门
今夜繁星璀璨,静夜无声。
朦胧的星光透过头顶重重的竹叶,斑驳地洒我墨色的长袍上,盈盈如流水。没有风就连树叶也沉寂着,偶尔有一两声鸟叫,更衬地这夜色沉沉,深不见底。
竹林深处,青砚被绑得结结实实,扔在地上。从他僵坐的姿势以及闷不作声的表现来看,应该是被点了穴道,特别是哑穴。青砚的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黑衣蒙面人,在他们前面还有五个人一字排开,看来已静候多时了。
我在离他们二十步开外的地方站定,没有说话。
静默了许久,五人中最中间的那个人率先开口:“就是你杀了我们十几个人?”
“我连你们是什么人都不知道,怎么知道我杀的人是不是你们死的人?”
中间那人一时愣了愣,继而恶声道:“不必狡辩。我们今天要你到这里来,就是向你讨这笔账。”
我觉得好笑,“怎么讨?”
对方的眼角跳了跳,往后退了一步,身边的四名杀手即刻上前将我团团围住。
这四个人用的是四种完全不同的武器。
站在我正前方的那人仅手腕上戴着一对双环,使双环的人一般都有着深厚的内力,一招一式都是真材实学。
在右前方的那人拎着一长串的锁链,如同来自冥府索人性命的无常鬼。
站在左边的人手中是一个中间粗,两头细的锥形体,中间有一圈环套在双手中指上,手腕一抖即可在手中转动,叫做峨眉刺,其运动方法以穿、刺、扔、挑为主,主要用于黑夜和水中格斗。
而背后的那个人,在他靠近的过程中我没有看到他的武器,但从他与众不同的服装上看,他使的应是袖中剑。
之前与我对话的那个人站在一边冷眼旁观,他也没有佩戴明显的武器,一双手笼在宽大的衣袖中,应该是暗器的行家。这些武器都适合黑夜或者短距离格斗。而我使的是长剑,在竹林里最受限制,很难施展开来。为了对付我,他们的确煞费了一番苦心。
我望了远处的青衣少年一眼,拔剑出鞘:“青砚,好好看着!”
四人应声而动,他们明显经过长期的训练,配合极为默契。使双环者一出手就是必杀的招式,每一拳都力逾千钧。我的剑法胜在灵巧,要论正面交锋绝不是他的对手。偏偏那追魂锁链无处不在,处处挡住我的退路。而背后的短剑和暗器则伺机而动,防不胜防。半盏茶的时间已经过去,我毫无突破,始终处于下风。
挥剑贴身格挡住突如其来的一刺,随即飞身躲过背后的剑锋。我人在半空来不及收势,而锁链已如游蛇般缠上我的脚踝,一双拳头又迎面而来。别无选择,只有咬紧牙关出掌相拼。
“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黑衣杀手突然脱飞出去,撞在身后粗壮的竹子竿上,吐出一大口血来,又烂泥般地滑了下去。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其余三人同时住了手。他就这样死了?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出谷以来,我从未与高手交过手,所以自己也并不清楚自己的实力。但现在至少知道一点——这几个人根本不足为惧。
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迟迟不敢出手。一旁观战的那人对看守青砚的两个人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去填补方才双环的位置。
机不可失,趁那两人还未到位前,我飞身跃起,骤然发动了攻势。高手过招,只在转瞬之间,他们心里哪怕有一丝的忌惮都足以被无限放大成致命的弱点。
几个身形之间其余的三人仰面倒下,眉间一点殷红。求生的本能令姗姗来迟的两个人有了一瞬间的犹豫,而这犹豫便是我最好的机会。
中间人依旧立在原地,蒙着面看不到表情,但目光冷峻淡定。“小姑娘,我相信你接不住最后一招。”
他从袖子里第一次抽了自己的手,眼底有一丝笑意,“能在有生之年亲眼见到天下第一暗器,你也该死而无憾了吧?”
寂静的山岭上,偶尔传来几声秋虫的啾鸣。
我将嘴角的血迹抹尽,用剑撑着自己勉力站了起来。路过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时,我停下来回答生前最后的那个问题,“能见识到观音有泪,在下荣幸之至。”
唐门是暗器之宗,而在唐门暗器中排名第一的是观音有泪。当年唐家堡被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唐门大当家和众多令人闻风丧胆的暗器机括一起在那场大火中化为了灰烬,顺便还带走了唐门曾经的辉煌鼎盛。日渐式微的唐门,不到十年就在武林中彻底销声匿迹。
几步开外,青衣少年直愣愣地看着我跌跌撞撞地向他走来。
“青砚,久等了。”扯出一个笑,俯下身替他解开绳子。
一道雪亮的光华闪过,少年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一柄长剑从他胸口穿出,星光下,有液体顺着剑脊汩汩而流。
少年倒地的同时,一柄短剑从他袖中滑出,剑身清亮如水,是一把难得的好剑。
我以剑做拐,一步一步向竹林的另一头走去。果然,在一个一米见深的土坑里,只着了单衣的青砚被五花大绑扔在坑底。他拼命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生怕我发现不了他似的。
“青砚……”我长出一口气,胸中突然气血翻涌,随即吐出一大口血来。
“阿叶,你怎么样?”盘腿调息了半盏茶的功夫,青砚已经围着我走了几十圈,绕得我头昏眼花。
不得不安慰他:“暂时还死不了,只是一时消耗了太多的内力,需要休息一下。”
“那我陪你说说话吧?”他顺势便坐在了我身边,“我陪着你说话,伤口就不会那么疼了。”
“好。”我失血过多,现在的脸一定惨无人色。只能偏过头,怕吓到他。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不是我?”青砚果然一得到同意就迫不及待地问我这个问题。
“原因有三。第一,他们本可以利用你来要挟我,却没有这么做,这就已经很奇怪了。第二,假扮你的人看我的眼神不对。第三,那个人最后说的话提醒了我。”眼前浮现那个人出手前胜券在握的笑容,“他太过自信了。”
有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糟了!”青砚突然跳了起来,拉起我的手就要走,“山脚下还有一个人。他们约定每隔一段时间就以虫鸣为暗号互通消息,山下的人一旦发现事情有变就会立刻赶回去报信。阿叶,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我已经骑不了马了。”我抽回了手,“况且马只有一匹。现在距离他们赶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你先走。”
青砚愣了愣,随即大吼:“你在说什么!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我。。。。。。”
“你留在这里只会拖累我。”他声音太大吵得我头疼,揉了揉额角打断他,“青砚,你听好。这里离苏城还有七八里的路,你必须马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