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声看得出了神,都没有在意屋檐下叮叮当当的风铃声。直到那一角白袍落入他的视线,他才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南意缓缓地一笑,“落谷主,好久不见。”
落声仔细看了看他的眉宇,才淡淡道,“也不久,不过你气色看起来不太好。”
白袍男子眯起眼睛笑得很是坦然,“在下不听谷主之言,所以寒疾一直未愈。”
“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机,会略有些麻烦。”落声站起身来,转身进屋,“我给你开个方子吧。”
“不知落谷主可收拾妥帖了?”南意跟着落声走进花厅。
“差不多了,只是我雇的花匠还没有到。”落声放下笔,将方子甩了甩才叠好交到南意手中,“一日三帖,三天可愈。”
“多谢。”南意接过方子。
落声走到花房门口,门刚一打开,一股异香扑鼻而来。
“这一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这些花草不能没有人照顾。”落声轻轻抚着一丛不知名小草的圆形叶子,“花和人一样,各自有各自的性格。虽然我请得是附近最好的花匠,但还得嘱咐他一番才放心。”
“先生真是有心。”南意跟落声他身后,耐心地看着他伺弄着花房里百十来盆花木。
“这次北上,我准备带上锦行。可以吗?”落声一边给一株兰花浇水一边问。
“全凭谷主自己决定。”南意伸手接下落声手中沉重的水壶,“谷主一路上的安全就由我和夏领主负责,不过此次陆四公子会与我们同行。”
“哦?”落声停顿了一下,“他终于还是想通了,这样真是再好不过。”
飞鸟还巢,夜凉如水。
行了一天的路,一行人歇在一处宽阔的山坳中。一整天大家都在默不作声地赶路,着实无趣。所幸分帐篷的时候,终于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插曲。
当大家围着篝火啃干粮的时候,南意已经默默地搭好了两个帐篷。
锦行走到两个帐篷旁看了又看,最后指着其中较好的一个转过头对落声说,“先生,我们住这个吧?”
落声下意识地点点头,“好。”
话音刚落,立即觉得周围弥漫起一股异样的气氛。夏紫陌和陆之行都保持着啃干粮的姿势一动不动,只用眼白看着他。
落声低垂下眼睑,盯着手里啃了一半的饼。
锦行见气氛诡异,解释道,“锦行是先生的人,先生住哪里我就住哪里。”
落声手里的饼“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下,连慕容南意都忍不住向落声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落声默默捡起来吹了吹狠狠啃了一大口,道,“我一个人住马车。”
紫陌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恶狠狠的目光,继续低头啃干粮。
陆之行看了慕容南意一眼,笑着对落声说,“落谷主,我还是比较习惯你照顾我。”
“咳咳咳咳……”落声在那里死命地咳嗽。
南意伸手抚着落声的背为他顺气,轻咳一声道,“依在下之见,我们三男两女,夏领主自然该和锦行姑娘一处,陆公子有伤在身,不妨在相对舒适的马车上过一夜。”
锦行和陆之行一同哀怨地看了一眼还在咳嗽的落声。
南意抚着落声的背,问,“落谷主意下如何?”
“咳咳咳咳咳……”
于是,最后的分配结果就是落声和南意一个帐篷,紫陌和锦行一个帐篷,陆之行一个人睡马车。
长河月圆,夜深入寂。
其他人都各自睡去,只有南意一个人默默坐在篝火边。落声从帐篷里钻出来,伸出带着白手套的手烤火。
南意将手里的东西放回袖中,看了落声一眼,微笑着问:“谷主没有睡意吗?”
“嗯。这几日睡眠愈渐减少,我自己也不知是为何。”
“在下虽然不懂医术,但也看得出谷主的身体并不是如何康健。”南意给火堆加了些柴。
“呵,我虽然是个医者,却连自己的病都治不了,说起来还真是可笑。”
南意若有所思,许久才道,“命运总是少不了可笑的成份。”
落声一笑,没有接话。
山林深处传来几声耐冬的寒鸦的啾鸣,在山谷中久久回荡,衬得这夜色更加寂寂。
“落谷主,在下有一件私事想请教。”
冷风吹得落声头疼不已,他揉着额角,“请讲。”
“观音有泪的毒,是不是真的无药可解?”
落声的手停在半空,“什么?”
“唐门第一暗器——观音有泪,是否真的无药可解?”
“我不曾在古籍上见过它的解毒之方。但是,正如你所说,命运可笑无常,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会是什么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七、神医卜二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终于重新出现了。哎,我的良苦用心终有一日你们明白的。
二月中旬,海棠花事了。
站在碧浮楼上,璧城东西南北十六条街道尽收眼底。夕阳掩映下,房屋鳞次栉比,似镀了层金光。偶有几户升起袅袅炊烟,平凡世上也有平凡幸福。
“落先生。”南意挽了一袭风衣,站在落声身后。
落声接过风衣披上,仔细看了看对方的脸色,“嗯……慕容公子的风寒好得差不多了。”
“这还得多谢落先生。”南意一笑,“夏领主刚刚派人来报,楼主近日公务缠身,可能还要劳烦先生多等几天。”
“无妨。我初来中原,正好趁此机会四处转转。”
“先生想去哪里?”
“樱花花期只有十天,今年我只怕是错过了。现在梨花正盛,这附近可有赏梨花的去处?”
“梨花么?在这璧城里,要数卜老先生家的梨花开得最好。”
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卜家的别馆外遍地梨花,像是下了一场夜雪。梨花道旁有两列幢幢的石浮屠,内里着了悠悠烛火,夜风拂过,火光忽明忽暗。
间或有长衣侍女提了半人高的灯笼踏着梨花匆匆而过,被不知是月色还是明火扯出长长的影子。
“这几年,一直都是卜老先生在看顾楼主的身体。”南意提着一盏灯,先落声半步而行。
落声缓步跟在后面,原来醉翁之意不在花。
卜老先生看起来并不老,五十几许的样子。他坐在檐下,对着一盘残局。
“二爷。”
沉思中的人回过神来,看到已经站在自己身前的男子,立即笑了起来,“南意啊,你可算回来了。来来来,快来帮我看看这盘棋……”话说到一半,他终于注意到了南意身后的面具人,脸色一变,“怎么,你还带了人来?”
“这位是落声落谷主。”
卜二沉着脸,没有说话。
“落谷主受楼主之邀远道而来。如今正是梨花的花季,我想二爷家的梨花是整个璧城最好的,错过实在可惜,就冒昧邀了谷主前来赏花。”南意一边说着,一边深深看了落声一眼。
落声微微笑了笑。来之前南意就告诉过他,卜二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对陌生人从来没什么好脸色。
卜二低下头继续研究自己的棋局,“请便。”
南意正欲说话,不想落声几步走到卜二的跟前,拿起一枚白棋便往棋盘上放。这一手分明是自寻死路,顿时死了一小片白子。
卜二气得吹胡子瞪眼,风度尽失,“胡闹!简直是胡闹。。。。。。”
眼见卜二炸毛,南意连忙将落声拉在身后,”二爷。。。。。。”
“置之死地而后生,二爷难道忘了?”虽然被高出他半个头的南意挡了个严严实实,落声依旧气定神闲。
“呃。。。。。。”卜二顿了顿,低头又看了一眼棋局,“咦”地一声,急急地坐回原位捏起一枚黑子。沉思半晌,他抚掌大笑,“好好好!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
“南意,我说你小子怎么就一去不回了,原来是在江南遇上了对手啊,哈哈。”卜二爷边笑边站起身来,拍着南意的肩,“你的棋艺一向和楼主旗鼓相当,这位可是你请回来的帮手?”
“二爷有所不知,落谷主虽然棋艺高超,但他的医术更是出神入化。”
“哦?”卜二爷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落声一番,“是我眼拙了……还请落谷主书房一叙。”
落声步出卜二爷书房的时候,已是四更。
银的月,寂寥的夜,一袭青衣的少年在纷飞的白雪中舞剑,微微摇曳的烛火,冰冷的石浮屠,透着深深的禅意。
“青砚,过来。”卜二爷对着梨树下青衣少年招了招手。
少年提着剑走到台阶下,还喘着气,额头有细密的汗珠,“……二爷。”
“这是落声落谷主,薛楼主请来的神医。”
“神医,真的吗?”少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比二爷还厉害?”
卜二爷嘿嘿一笑,点点头,“嗯,比二爷还厉害。”
“你能解观音有泪的毒吗?”少年目光炯炯地望着台阶上的面具人。
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提起观音有泪,落声扶了扶面具,“我要见到中毒之人,才能回答你。”
少年的眼睛暗了暗,“她已经失踪三个多月了。”
“三个多月么?”落声沉吟半晌,“如果已经过去这么久,恐怕我也无能为力了。”
少年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却仍死死盯着落声,“不,不会……她一定没事的,她跟慕容护法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还有力气骑马。神医,她还有力气骑马的,她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还有力气骑马,恐怕是因为她强行用内力压制住了毒素。过不了几天毒素还会扩散,而且渗入的速度会更快。”
“骗人!”青砚大声打断他,“你骗人!你骗人……”
“青砚。”卜二爷开口唤他。
少年却置若罔闻,转而喃喃自语,“她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落声望着在片刻之间从大悲到大喜,又从大喜到大悲的少年,欲言又止。
“阿叶说她会在紫竹林等我的,她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的……”
“阿叶?”
少年没有回答落声的话,提着剑慢慢转过身去,“我知道她会等我的,我知道……”
“原来,就是你害得我徒儿受了那么重的伤。”
青砚的身体僵了僵,半晌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转过身瞪大了眼睛,“你…。。。你说什么……阿叶是你的徒儿?”
“正是。”落声点了点头。
“咣当”一声,青砚扔了剑,冲到落声跟前,攀着他的肩膀,“真的……真的吗?她……她……”
“她现在在哪里……”一旁沉默良久的卜二爷突然接过了青砚的话。
落声拍掉肩上的一双爪子,淡淡道,“她伤势过重,三个月前已回落谷静养。”
“她真的没有死!”
“她真的没有死……”那一老一少异口同声,语气却千差万别。
青砚一下子抱住落声,又蹦又跳,“阿叶没有死!她没有死!谢谢你!谢谢你!你果然是神医,谢谢你……”
落声好不容易从少年的臂弯里挣扎出来,转过头却看到另一张苍白的脸。
转瞬之间卜二爷就好似老了十多岁,他用黯淡无光的眼睛望着落声,声音沙哑难听,“落谷主,你是什么时候遇见苏叶的?”
“阿叶是我七年前,从川江里捞起来的。”
“……川江。。。。。。果然……她果然命不该绝……”卜二爷低低地笑了起来,“呵呵……天意,天意啊……”
看到卜二爷摇摇晃晃喃喃自语地走进屋子,亢奋不已的少年一脸的诧异,“二爷……二爷他怎么了?”
落声望着蹒跚离去的老人,轻轻笑了笑,“没什么,他不过是高兴而已。”
卜二的确眼拙。六年前,他日日替苏叶把脉竟从未发现,她是断掌,命硬得出奇。
。
“落谷主,阿叶的身体好了以后,会不会来找你?”青砚一路将落声送到大门口。
“自然会。”落声拂开低垂的枝桠,缓缓而行。
“那她什么时候能来?”
“该来的时候,自然就会来。”
“你能让她来看看我吗?”
落声停下脚步,转过身,“阿叶此次受伤,多半是因为你。你觉得作为她的师父,我会希望她继续与你往来吗?”
“我……我有努力练剑。你看你看……”青砚急急忙忙地将手伸到落声眼前,“这些都是三个月来我练剑起的茧子,我知道我武功太差保护不了她,可我真的把她当作朋友,不管她以后遇到什么危险,我一定会……”
落声推开少年黑乎乎的脏手,“既然如此,我们来个君子之约如何?”
“啊?什么约定?”
“哪天你能接下慕容护法五十招,那时再来见阿叶也不迟。”
从卜二家归来的第二天中午,南意带来了薛清夜的邀请,希望落声能在傍晚于赤雪林一见。
落声坐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