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在杭州的郊外官道上缓慢的前进着,前后数百的陈家弟子护卫着。
一路上的百姓们无不驻足停看,一看到马车上硕大的杨字无不恭敬的行之一礼,远远的甚至有不少竟然是跪地行大礼。陈庆雷在车帘内看着这一切禁不住叹息了一声,确实啊,在眼下的江南似乎没有朝廷没有皇帝,百姓的眼里只有敬国公这个看得见的人。
势力之大是一回事,安置了那么多的难民是不争的事实。富饶的江南也有不少的穷人,这些人才是百姓中数量最多的基数,而民心一但所向的话,于朝廷来说就是怀壁其罪的存在,哪怕是想安生都不太可能。
陈庆雷崇拜人性本恶,哪会看不出这些来。朝廷一但缓过劲来,不管谁当了皇上都会立刻着手收拾这远在江南翻江倒海的敬国公,因为这是任何人位极九五都容忍不下的忤逆之臣,谁都不容许有这种国中之国的存在。
诛连么?陈庆雷苦笑了一下,顿时觉得自己的犹豫是没必要的。陈家早已与敬国公府一脉相连了,一荣具荣一损具损,即使自己真的想抽身事外求个太平,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哪怕是敬国公肯让自己过太平日子,可他一但失败的话势必自己的陈家就会受到牵连,哪怕是你什么事都不干但在敬国公府庇佑下而发展起来的辉煌谁没看见,这种早就千丝百缕的纠缠是无论如何都撇不清的。
自己其实没犹豫的必要,陈庆雷瞬间就想明白了,自然也清楚其他人善意的笑是什么意思,自己与他们一样没有别的选择,除了拼死求个人极富贵之外,没其他的办法可以保住现在的风光日子。
庸人自扰,纯粹是庸人自扰,陈庆雷想明白后自嘲的笑了笑,自己真是越活越胆小了,当年敢豁出去与二王做对,这会自己又何必自寻烦恼呢,轰轰列列的干就是了。
一行车马到了玉房山下的一个小村停了下来,崭新的村子错落有序,门前都是老妇们在看守。在看见杨家的马车来时整个村子沸腾得都要疯了,村保跑了出来一脸兴奋的将杨存和陈庆雷一起迎进了村子里。村内似乎都是作坊声音吵杂,空气里夹杂的味道乱得让人闻了发晕。而村旁的小山谷内更是弥漫着一种刺鼻的味道,四周都是碎石走沙看不见多少的植被很是慌凉,断裂的树桩四处都是,场面可以说萧瑟的让人难以想象。“陈老大,您一直不与军中之事,接下来的事五大家臣里只有你没见过。”杨存神秘的一笑,面色上难掩的一阵得意。
第559章何许人也(上)
陈庆雷困惑不已,什么东西自己没见过,难道就是这些东西让其他人表现得如此云淡风轻,说起要造反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也太诡异了吧。
村保殷勤无比,立刻把村里的工匠召集起来,将所有研制得已经很是稳定的火器展示了一遍。山谷内一时飞沙走石漫天的烟尘,轰隆声不断极是骸人,感觉一时间山蹦地裂让人防不胜防,只觉四周地动山摇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工匠们难掩崇拜的虔诚之色,村子内的人亦是客气到几乎把这一行奉若神明。与他们热情的态度相比,后山那边几乎被炸成了废墟,甚至可以说这一通展示下来几乎炸掉了半个山,此时那半片残余的断壁还在冒着青烟。
一行人出了村,上了马车的时候陈庆雷和贴身的弟子们还都回不过神来,一个个如神游太虚一样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那哪还是人类的力量,纯粹就是天雷狂轰一般的肆虐,可怕的破坏力已经完全颠覆了他们先前对战争无法改变的认知。
马车回城是一路上鸦雀无声,安静得有几分诡异让过往的路人都感觉到几分的别扭。随行的陈子弟子很多还瞠目结舌满面的不敢相信,神色木讷步伐僵硬,犹如行尸走肉一样在巨大的震惊面前已经彻底失了神。
车队回到了城边,不过却没有回杭州城,而是朝南郊一路直去。现在夜已经深了,官道上都是忙碌了一天的百姓迈着归家的蹒跚步履,披星戴月的劳作只为了这一天的温饱,当带杨家的车队经过的时候他们立刻自觉的让到两旁,即使疲惫还是恭敬的行着礼。
这时陈庆雷才微微的回过神,看了看天色忍不住问:“公爷,我们这是要往哪去?”
“拜会一个前辈,不知道能不能请得动他。”杨存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我回杭州之后他一直躲着我,好几次派人去他都不肯见。后来事情诸多我也无暇探望,只希望这次老人家不要把我拒之门外。”
“哦。”陈庆雷楞了一下不敢追问,眼下杨家的昔日家臣全都回归了,声势之大甚至鼎盛于当年鸣成公在世之时。这位又是哪一位大神,居然敢把杨存这个国中之王拒之门外,实在是有趣。
车子缓缓的来到了一个大院之外,府邸有些老旧,里头的灯火有些昏暗看起来死气沉沉的,这院落不大顶多就是一般人家的院落而已,在杭州的郊外来看的话还有几分的寒酸,连一般的人家都比不上。
院子的门紧闭着,杨存下车的时候神色有些漠然,也有些无奈。一旁的洛虎赶紧上前去,很是礼貌的敲了几下门。
“哪位。”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开了门,读书人的打扮,一开门看见门外这数百人的队伍明显楞了一下但也没半点的恐慌。
“又见面了。”洛虎抱了抱拳,很是客气的说:“卫兄,不知令尊最近身子怎么样了?”
“洛兄好,你们这是?”被称为卫兄的人环视了一圈,微微一楞后苦笑说:“家父最近的身子还是一样,在下上次就说了,这十多年来家父自觉有愧不愿再丢人现眼,洛兄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卫纵老人家还在自责,何必呢。”杨存上前一步,抱了抱拳后说:“这位兄弟,请转告令尊一声,杨存亲自求见,还请老人家能看在先父的份上不要再将我拒之门外。”
“草民卫阳,拜见公爷。”卫阳一听慌忙的跪下行礼,但依旧是摇了一下头苦笑着说:“公爷,家父的身体虚弱行神有疾,时而疯癫时而哀泪自责。他一直避而不见是因为心里有愧,请公爷不要为难家父了。”
“卫老何自责。”杨存的态度很是恭敬,语气更是虔诚无比:“卫老当年被我父尊为兄长又视为良师,我父战死沙场乃是命数怎能怪卫老呢。”
“公爷,您随我来。”卫阳满面的无奈,哎了一声朝里带了一下路。
其他人不敢打扰,连洛虎都老实的等在门外连声都不敢喘,杨存跟上去的时候意味深长的看了陈庆雷一眼。陈庆雷一看杨存的态度如此肃然也不敢怠慢,当下是蹑手蹑脚的跟了进去,只是临进去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瞪洛虎一眼。
那意思很是明显,能让一向嬉皮笑脸的杨存这么敬重的肯定不是一般人。洛虎明显是提前就知道了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但却没说,陈庆雷身为老泰山当然生气了,这小子胳膊肘这是纯粹的往外拐。
洛虎面露无奈之色,这事杨存之前已经下令保密不能打扰老人家,自然他没那个胆子违背。虽然之前奉命探望了几次,不过他连这个叫卫纵的老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那时候事一多也就没放在心里了。
小院并不大,不过卫阳是带着二人朝一旁的偏房走去,陈庆雷有几分的诧异,难不成家里的老人家住偏房,这叫卫阳的家伙可真够不孝的。杨存倒是隐隐猜到了什么,无奈的苦笑了一下忍不住叹了口大气。
卫阳将点了盏灯笼,打开了旁边几个偏房的门锁后,小心翼翼的说:“公爷你们小心点脚下,家父这会正在沉寐,这阵子难得他睡得好了些,别惊扰到他。”
“知道了。”杨存一听顿时是混身一颤,动作一下就变得蹑手蹑脚极是谨慎。
陈庆雷一看更加的纳闷,到底这老头是谁啊,怎么会让杨存这会夹着尾巴老实得和在做贼一样?
这些偏房全都是普通的泥砖房,连个外坯都没有破得就像是随时倒塌的废墟一样。房门上的木板明显是临时钉起来的很是破旧,有凳子的板条和其他杂七杂八的木材,粗糙得连难民营里的破门都比不上。
这样的房子实在是破落,甚至做猪圈的话还怕倒塌下来压死猪,不过就是这些破房都小心翼翼的上了锁。和这些漏风的破房子不同,那锁可都是做工精良的横式锁,估计一把锁的价值比这破屋子还高出许多。
陈庆雷一看差点都要笑出声来了,就这样的破房子难道还有贼惦记不成,这破砖烂木的连一般人家的柴房都比不上,怎么看都不像藏有值钱的东西。贼真要偷的话,恐怕偷的是门上的横式锁,因为这锁和这些破房子实在不搭配。
房门一开,嘎吱的一声两扇扭曲的破门几乎要倒下。卫阳尴尬的笑了一下,将灯笼往里伸了一伸,整个房间满满当当的居然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老爷子还是这么倔。”杨存苦笑了一下,借着昏暗的灯光往里一看更是一脸的无奈。
陈庆雷漫不经心的往里一看顿时楞住了,小小的房内几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一个接一个的坛子几乎堆得比人还高,密密麻麻的看起来有几分的渗人。陈庆雷忍不住走近一看,闻着扑面而来的香气一时间瞠目结舌惊得不知所以。
原本以为都是一些阎菜用的破坛子之类的,但现在细一看却根本不是那样。灯光即使昏暗但还是可以看出这些都是酒坛,而且从坛外的沁色来看还都不是凡品,不少的坛子上还隐约刻着一些大酒号留下的款。这些都是一等一的好酒,而且看年头还挺长才,光这一屋子里的酒就可以说是价值不菲。陈庆雷闻了闻空气里隐隐的酒香味,心里感慨着这真是暴敛天物啊,这些好酒就这么随意的堆放着,为什么不建个冷窖好好的保存着。“公爷,您送来的酒家父一滴都不肯喝,老是念叨着说他不配。”卫阳哎了一声,又继续打开其他的房门。
第561章冷箭(上)
昏暗的烛光摇曳之下,杨存将杨家祖坟被人破坏的事和盘托出,包括尸体被侮辱的惨状,也包括一王三公都无一幸免的受到了同等的羞辱。
说完后杨存小心翼翼的看着卫纵,卫枞此时双眼尽是血丝恨得直是咬牙,干瘦的老脸狰狞得有几分的扭曲,几近癫狂的模样极端的骸人。
杨存有些害怕他会不会受不了这个刺激,他年纪那么大了身底子又虚,要是一个受不了没准就会背过气去。要知道这年头的人思想古板,卫老这种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以他们这类人的心性活活把自己给气死可不是什么稀奇事。
所谓的急怒攻心是个大忌,轻者瘫痪卧床,重者直接翻个白眼就咯屁了,所以说年纪大的人一般是刺激不得的。
卫老喘了半天的大气一直难以平稳,瞪着眼混身颤抖但却什么反应都没有了,明显恼怒到了一个极点他想骂人都找不出合适的词汇,这会干枯的手掌握得几乎是嘎吱做响,不知道多少年没修剪的指甲陷进了肉里都扎出了血,杨存都有些担心他的情绪太过激动,会不会自己握着拳头都能握个骨折。
空气里的气氛很是沉闷,沉闷得似乎听得见心跳的声音让人感觉极是压抑。
卫纵好半天才克制住了激动的情绪,饶有深意的看了杨存一眼,嘶哑着声问:“公爷,老朽有个冒昧的问题。”
“卫老请问。”杨存的态度很是恭谨。
“杨家为忠是国之大义,而先祖受辱乃是血海深仇。”卫老神色有几分的恍惚,也有某种说不出的逃避:“你身为人子想报仇是应该的,但身为人臣这想法却是不敬。老朽想问你一声,你之前做了那么多不臣之事,是不是因为你心里早就蠢蠢欲动,才会在江南兴风作浪做尽了荒唐之事。”
“不算是吧。”杨存心有所慨忍不住叹息了一声,闭着眼满面痛苦的说:“卫老,聪明如您应该看得清楚,一开始杨存并不知自己身处何等的险境。我位尊奇高乃是杨门的国公,可回到了杭州却弱如过街老鼠,为了自保我必须强大起来,即使没有家恨在身,当时若我没有强硬的与其他人对抗的话,这江南敬国公恐怕只是名存实亡的笑话了。”
杨存此时吐的是真情,或许那时自己并没有争斗的想法。但窝囊的日子里为了自保除了让自己强大外根本没别的办法,事情走到这一步也是杨存始料不及的,不过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杨存绝不会自欺欺人的去逃避这些事实。
“你,和你爹很像。”卫纵的脸色有些迷茫,又有些嘲讽的唏嘘道:“可是鸣成公为人正直不阿,而你也是聪明无比但你和你爹的聪明不同,甚至和你爷爷他们都不同,你太狡猾了,而且行事不择手段在杨家的门人中是绝对的异类。”
“谢谢卫老夸奖了。”杨存嘿嘿的一笑,心想卫老还真是知己啊,居然一下就数出了自己那么多的优点,若没那卑鄙无耻之心,自己现在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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