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吸了口气。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终得打开禁锢着她的枷锁,才能拥有新的未来。
花独照打开锦囊,里头两只蠕动的小小身躯,是从琼老坟墓处回来的路上,在自己肩上和剑子仙迹背上发现的翁白头。
翁白头除了会追月下独照的馨香,另一就是回到施放者之处。花独照轻拈出一只,随手将锦囊放在凉亭石桌上,步出豁然之境。走得几步,不禁又回头望了一眼,轻轻叹口气,悄然下山。
行至山下,摊开掌心,对着翁白头嘱道:“来,带我去找阈奉熙吧。”翁白头在花独照掌中转头爬了一会儿,振翅滴哩哩飞起,朝黑幕而去。
花独照施出轻功,紧随在后,白衣渐渐隐入黑暗之中。
*
剑子仙迹站在不解岩大湖旁,闭目凝思。
他向来谨守戒律,心如止水,数百年来根深蒂固的戒条已是身心的一部分。不入红尘而游历天下以求道心,为渡红尘而涉入浊世以救苍生,先天之路,他仍在修行。
踏入道门之初,尘缘俱已如烟;入门之前不曾动情,修道之后更是不动如山,任凭红尘滔滔,依旧固守着不染尘的玲珑心,无可撼动。
原来,不动心不是无心,一切但凭机缘。
耳边传来细微稳重的脚步声,剑子仙迹虽闭目但仍知何人,开口:“你也是来劝我的?”
佛剑分说低沉的嗓音如梵钟般清亮,道:“劝与不劝,在于个人;听与不听,存乎一心。”
“嗯,既然如此,就让我静一静吧。”
佛剑分说却不走,道:“缘法无由,顺之顺天;情在人间,逆之非人。”
剑子仙迹心中一动,道:“我可以解释成你在鼓励我还俗吗?”
“还俗只是形式,情感非以形式表达。”依旧是不苟言笑的庄严。
剑子仙迹看着他,“你不阻止我?”
“有心,何处皆太虚;无情,无处不修罗。”
“哈,你与龙宿一个扮白脸,一个扮黑脸来渡化我吗?”忍不住开起玩笑。
佛剑分说敛眉道:“我相信剑子可以在情与道之间找到平衡点。”
剑子仙迹心中豁然开朗,纵声长笑道:“多谢好友一番开悟,我先告辞!”施出无上轻功,风一般走了。
疾掠于黑夜林间,他的心却如拨云见晓,不再逃避,不再压抑,心心念念着豁然之境的佳人。然而来到应是路障的地段,却见陷阱尽数移除,獒蛛黄狼不再,旷男怨女亦然。豁然之境一片黑暗,屋中未见燃灯,剑子仙迹心底一凉,大喊:“独照!”
回音袅袅,不见回应。
剑子仙迹前前后后寻了一圈,不见人影,焦急间,忽然看到一只翁白头绕着月下独照飞来飞去,心中一凛,将翁白头收进袖里,朝山下奔去。
宫灯帏,疏楼龙宿正自抚琴,见剑子仙迹一脸忧心,奇道:“剑子,何故匆匆忙忙?”
“你可见到独照?”
疏楼龙宿摇头,“没有,她不在豁然之境吗?”
剑子仙迹心急如焚,“她……她离开了。”
“哦?”疏楼龙宿大奇,随即道:“既然如此,汝也该断念了。”
“不,我要去找她。”
疏楼龙宿拦住急欲离去的剑子仙迹,正色道:“好友,汝不该执着。数百载心如止水,莫让一名女子毁你根基。”
“龙宿,”剑子仙迹叹道:“不动情,不代表我无情。再高修行,你我终究只是凡人,不是神仙。对你与佛剑的友谊是情,对天下苍生的不忍也是情,情之意义何广,只要是人,谁能抹灭?独照于我,是情字的另一个意义,我无法舍却她,也不愿舍却。”字字铿锵,震得疏楼龙宿一阵无语。
剑子仙迹不再耽搁,倏然离去。
寂静中,只闻疏楼龙宿一声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倒数第二章了
☆、香杳(完)
花独照循着翁白头,竟是回到无争山庄。只是短短十数天,无争山庄已然败落,门仆一个不剩,或许在他们心中,无争也是个牢笼。
少了人烟,气氛更显死沉。翁白头飞到屋后的研药房,阈奉熙正坐在花圃旁的大石上,仰头似乎在赏月,余光瞄到花独照来到花圃对面,并不看她,兀自说道:“每当我看着月亮就会想起你,想起你那一身洗涤我恶臭的清香。”
花独照不搭话,只是静静看着他,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并未发现目留踪,但她知道他一定藏身某处。
阈奉熙视线下移,瞅着沐浴在月光下的花独照,“药人,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我想过普通人的日子,不想成为药人。”
阈奉熙瞪着她,“当我的药人有什么不好?”
“为一个没有感情的男人生儿育女,然后牺牲自己让自私的男人苟活十年,有什么好?”花独照摇头。
“你怪我自私?”阈奉熙像是找到问题症结所在,孩童似地笑了开脸,“不如这样,只要你不离开我,我愿像祖父对待祖母那样对你,我死了你再自尽,黄泉路上又在一起,好吗?”
花独照幽幽看着他,摇头道:“我不喜欢你,无法那般待你。”
阈奉熙又像突然爆炸的火药,怒道:“那你喜欢谁!那个救你的道士吗?他又不能娶妻,他不能要你!”
花独照看着他,“我不是为了要他喜欢我才喜欢他的。”
阈奉熙哼一声,道:“可笑!如果他不能和你相守,你喜欢他又有何用?”
“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和他在一起。我得知他过得很好,那就够了。”想起剑子仙迹,花独照心中满满的惆怅,满满的甜蜜。
阈奉熙只觉她脸上因别人而绽的笑容十分碍眼,尖声道:“怎会够!我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留她在身边,要她永远不能离开!”
花独照叹了口气,道:“你不会懂的。”
“我不必懂,也不想懂!”
花独照任他凶恶的眼神瞪着自己,四下张望,忍不住问:“随护在你身边的目留踪呢?他怎么丢下你一人?”看不见目留踪,便难以安心动手。
“我让他带着翁白头去追索你,想不到你倒自己回来了。”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兴奋道:“难道……你回心转意,愿意跟我了,是不是?你不喜欢那道士的,是不是?”看着她,就希望她点个头,或是对他笑一笑。
花独照不理会他,脚下移动,装作欣赏花圃中的花,慢慢靠近阈奉熙。阈奉熙看着她娇美脱俗的容貌,柔若杨柳的纤影,一阵阵醉人幽香扑鼻而来,心中大动,站起身往她走去。
花独照本就是要接近他,看他走来,心中不无戒备,但也不避不闪。阈奉熙走到她身边,奇道:“你怎么不逃?”
“你若守规矩,别对我胡来,我又何必躲你?”
阈奉熙注视着她,“那样你就会乖乖陪在我身边吗?”
花独照抿着嘴,尚未回答,阈奉熙径自问道:“你肩上的伤……好了吗?”神色竟是不大自在。
花独照摸摸左肩,道:“还好,也不大痛了。”
“嗯。”阈奉熙静了一会儿,蹲下身看着花说道:“从以前到现在,除了目留踪,没有人是真心待我好。那些奴仆害怕我身上毒血,厌恶我身上气味,我知道他们都不爱接近我,若非受制于毒丹,他们根本不会留在无争山庄。”
“你们阈家以毒丹来控制每个人,令他们不敢逃离,到头来受制的是自己。其实要奴仆何用,你自己也能活下去的。”
阈奉熙冷冷一笑:“我在无争已是如此,出了千草原岂不更惨?”
花独照看着他蹲在地上的背影,心想这是个好机会,她可以一刀杀了他,让自己无后顾之忧。但听得他的言语,只觉一丝苍凉,忍不住心生同情,暗藏在手里的短刀却是刺不下去。
只听得他又道:“药人,你身上味道真好闻,我站在你身边就嗅不到自己的怪味儿,总觉得自己是个普通人。药人,你果然是为我而存在的。”
花独照脸色一变,倒退三步,摇头道:“不是,我活着不是为了你。”
“不是吗?”阈奉熙站起身面对她,“你除了替我传承阈家血脉与为我延寿,还有什么作用,药人?”
花独照突然怒气上涌,叫道:“不要叫我药人!我有名字,我有名字!以前我是爷爷的清儿,现在我叫花独照!世上再没有药人了!”
阈奉熙嗤一声蔑笑,“只是换了名字,本质还是不变的,你只是一个奉献生命给我的存在罢了。”
“不是不是!”花独照头摇得像波浪鼓,“我会医人,我可以替人看病……我……”
阈奉熙袖口突然射出断了银梭的银炼,缠绕住她咽喉,用力将她扯近,怒道:“那我呢?你怎么不救救我,我需要你啊,我也想活下去啊!”加重力道,扼得她呼吸困难。
他的力道比想象中要大得多,花独照苦挣不开银炼,情急之下提手一划,在阈奉熙脸上留下一道血痕。阈奉熙狰狞道:“你要杀我?哈哈哈,那我就先杀了你!”一手夺下她手中短刀,将她推倒在地,双手用力扼住她喉咙。
花独照捉着他的手挣扎,阈奉熙手上却突然一松,道:“药人,你答应我,只要你愿意爱我,愿意一生陪伴我永不离去,我就饶了你!”语带哭音,苦苦哀求,表情十分痛苦。
花独照咳了几声,深深看着他,道:“我的心容不下你。”
“你还是念着他,你连死都念着他!”又悲又怒,捉起一旁的短刀往她咽喉刺下。
突然一道剑气破空而来,阈奉熙双手齐肘而断,惨嚎声中腐臭的毒血如泉喷洒,花圃成了毒血炼狱。墙上陡然跃下一人,一股寒冰腥臭掌气往花独照袭来。远处白衣人迅若闪电般打入两人之间,与那人对轰一掌。
目留踪啊一声,被对手强猛的真气震碎两臂,身子如断线风筝落在研药房旁,一动也不动。白衣人感到一股冰凛之气从手心急窜而上,无暇理会,强以真气稳住,抄起花独照离开无争山庄。
寅夜荒野中,剑子仙迹扛着花独照疾奔,花独照又惊又讶,道:“你……你怎会寻了来?”
“我……”甫开口,身子不由自主一晃,跪落在地。
花独照从他肩上滑下,骇然道:“剑子,你怎么了!?”
剑子仙迹微微一笑,道:“不碍事。”欲提真气,却感一股冰寒如锥般刺在丹田,身子一颤,真气溃散凝聚不起。心知自己受了内伤,不再运力,想撑起身子,只微微一动,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一掐,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张口哇地吐出一滩黑血。
花独照扶着他,颤声问道:“剑子,你觉得如何?真气提得起来吗?心……心脏痛吗?”剑子仙迹照实说了。
花独照愣愣地看着他,已知他中了“拢心剡”,一滴不舍哀恸落在心湖逐渐扩大,想哭却哭不出来。
“你……你为何要替我接下那一掌?”
剑子仙迹笑道:“我瞧你那么瘦弱,他双手一夹就可以像打蚊子一样打死你了。我身强力壮,受他一掌还挺得住。”
“你……”花独照气一窒,眼泪成串落了下来,“我不是跟你说过,要你别和目留踪动手,怎地你不听我的话?”
“当时情形紧迫,不容我深想。”见她泪如雨下,忍不住道:“其实我并不是要替你挡的,可是一时冲太快煞不住脚,这才刚好冲到你身前。”
花独照不知自己怎么还笑得出来,噗嗤笑了一声,又啜泣起来。
剑子仙迹摇头道:“又哭又笑,令人费解。”
花独照垂泪道:“『拢心剡』是以阈血毒为媒介修练的毒功,之所以歹毒阴损,是因为毒气与内力并伤。一旦中掌,毒气和寒冰真气会兵分两道,毒气会围绕在心口,令你动弹不得,否则便会侵蚀入心,毒发身亡;寒冰真气却会盘踞在丹田,令你无法运行真气,一世不解,便如同武功被废。”
眼泪落得更凶,“要医治『拢心剡』,必得内外并行,服下特制解药,并藉外力扯引药力驱毒气弭内伤;可这解毒和治内伤的药方互相抵克,只可医其一无法两者皆救!而且……而且药方早已失传……”
剑子仙迹看着她不语,想为她拭泪却苦于手足难动。
“为救我一命,却赔上自己的命,值得吗?”
剑子仙迹温和道:“为保自己一命,却让你受这一掌,那才真令我懊悔。”心想既然自己命不久长,便该好好珍惜仅剩的这一点时间,微笑道:“虽然有点颠倒传统,但剑子不才,只好让你背我了。走吧,回我们的豁然之境。”
花独照泪痕未干,愕然望着他,结巴道:“可……可你是修道人,那是损功判死之罪……”
剑子仙迹温柔地笑着,道:“我知道。”
花独照心痛如绞,眼泪不断涌出来,紧紧抱住剑子仙迹痛哭。只哭得一会儿,毅然抹去眼泪,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