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想着以前的事,看着她趴在方向盘上的瘦小的脸发呆。
陆尘埃觉得自己睡了一个很舒服的觉,如果不是因为手臂睡麻,她都不忍心睁开眼。
她睁开眼想活动下手臂,却对视上一双熟悉的眼。魏星沉没料到陆尘埃会醒,却也并不尴尬,温和地问,睡醒了?
陆尘埃愕然了一下,才想起这是什么状况,她扫了手表一眼,发现已经凌晨四点。
嗯,他们好像一点散的饭局,她送魏星沉回来,接着……
陆尘埃懊恼地低着头,每次在魏星沉面前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出糗。看着魏星沉含笑的眼,她含糊地应了声,嗯。
揉着手臂,她说,我走了。说着从后面座位拿包,准备推门下车。
魏星沉却忽然一把拉住她,尘埃。
她身形一震。这是隔了三年后,她第一次听到魏星沉喊自己的名字。
她犹豫了下,停住了推车门的手,接着她听到身后魏星沉问,你……怎么回去?
她苦涩地笑了下,刚才魏星沉喊她名字的那一刹,她以为他是要留她。却原来……是啊,他凭什么留她,他现在是有女朋友的人。
回首早是百年身。她现在才深刻地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打车。她回魏星沉。
说着下了车,魏星沉也下了车,他说,现在没车,你坐上,我送你。
她看着周围,确实并没有车来往,她也不争辩,安静地坐到了副驾驶。
她一直看着前方发呆,想着刚刚自己睡醒看到魏星沉,他正在看着自己,那一刻,她竟误以为,他们还在校园,她只是又在某个教授的课上不小心睡了一觉,醒来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魏星沉帮她做笔记,笑她像小猪一样,每天的任务是吃喝睡。
但清醒后明白,一切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虽然她忘记报家里的地址,但魏星沉轻车熟路地把她送到了华翼府。
她下车时,悲伤地看着魏星沉英俊的脸,轻轻地说了句,晚安。魏星沉也对她说,晚安。
直到看着她上楼的身影消失,魏星沉才狠狠地拍了下方向盘。刚刚就算他刻意朝加油站绕了一圈,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却仍然太短。
他本想邀她一起吃早餐,可是他克制地明白,这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他再不会像几年前一样冲动禁不住煎熬,为了陆尘埃,他必须步步为营。
因为,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
这次,他不会再让她离开。
他绝不容许自己再次失去她。
第二天中午,陆尘埃还没起床,骆翘就八卦地打来了电话。
喂,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你猜。陆尘埃懒懒道。
骆翘笑了起来,要是两个人这会儿肯定不会接我电话,接你出来吃饭吧。
陆尘埃洗漱完毕,骆翘已经开车风风火火地到了楼下,车上还坐着撩人的泡泡,跷着妖娆的二郎腿,拿着手机自拍。
看到陆尘埃,他妖娆地问她,姐们儿,听说你昨晚接活儿了,说说战绩呗。
陆尘埃一口血想喷出来。以前她跟骆翘在酒吧玩,老有人搭讪问她们做什么。每次碰到这样的问题,她跟骆翘都笑得特妖孽地告诉对方,我们,做小姐啊。
平时,她们也喜欢开对方玩笑,说“今晚去哪儿玩”,一律换成“今晚去哪儿接活儿”。弄得特敬岗爱业。
但以前再怎么说,陆尘埃都觉得在开玩笑。但这话一从泡泡嘴里说出来,陆尘埃立马就觉得自己真是刚接完客的小姐。泡泡就是有这么化清纯为腐朽的气质。
看到陆尘埃被雷焦的表情,骆翘立马笑了,特入戏地对泡泡娇嗔道,你别这么直接,讨厌死了。你看你吓到尘埃妹妹了。
转脸八卦地问陆尘埃,哎,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都没发生,我说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你信吗?陆尘埃说。
骆翘还没说话,后面的泡泡停下了自拍,接口道,我说翘,你跟烁别总把尘埃跟魏星沉凑堆送了,虽然魏星沉身价高,模样好,但别忘了他身边还有个不清不白的艾而蓝。
接着泡泡转头对陆尘埃语重心长道,尘埃啊,不是我教育你,天下乌鸦一般黑,咱们作为女人,得有女人的范儿,要把男人玩得团团转才是本事。像魏星沉这样的青年才俊姐姐我手里大把大把,改天拉出来任你挑……
骆翘也笑得花枝乱颤地附和泡泡,对她说,是啊是啊,尘埃,“泡泡姐”是我们A市立于不败之地的社交名媛,“她”手里的男人一个比一个帅。
陆尘埃再次想喷血出来。
虽然路上堵车,但他们还是很顺利地到了蓝磨坊。
蓝磨坊是A市一家比较高档的咖啡厅,做的菜分量小,口味却特别好,而且价位也偏高。
上大学时,陆尘埃觉得到蓝磨坊吃饭都是小小的腐败。而现在,再打开蓝磨坊的菜单,曾经对她来说昂贵的价格,如今是多么的稀疏平常。
因为骆翘挑的是窗边的位子,所以点完菜,陆尘埃无聊地朝窗外望去。
但这一望,她浑身一震,蓝磨坊对面的路上,一个朴素的少女摆着一个小吃摊。而那个忙碌的身影熟悉得化成灰她也认得……
骆翘看到陆尘埃的目光投放处,立马想起此行的目的,也假装惊讶道,哎。那个不是叮当吗?
骆翘这趟本身是为了陆尘埃跟叮当,谁知她话音刚落,正低头玩手机的泡泡嗖的一下抬起头,眼神跟利箭一样顺着骆翘的话音射了过去。
靠,果然是那个小贱人!泡泡龇牙。
陆尘埃跟骆翘齐齐回头惊异地看着泡泡,异口同声问道,你认识叮当?!
哼!泡泡高傲地仰起头得意地说,怎么不认识,不就是你们的老同学!烁的梦中情人!我的……情敌嘛!
你怎么知道她?你见过她?骆翘疑问。
泡泡转了转眼珠,顿时后悔失语,他都忘了他答应过陈烁不能说的。
但看着陆尘埃跟骆翘的眼神,他知道自己瞒不下去了,心虚地嘟哝,我说了你们不准告诉陈烁,不然以后他都不会再理我了。
陆尘埃跟骆翘互望一眼,点头。
陈烁这几年不是一直单身嘛,而且我这样一个十全十美的人站在他面前他都不动心,我琢磨着肯定有什么蹊跷。你说没蹊跷他干吗不对我动心啊,没蹊跷他怎么就无视……
说重点。骆翘白了陈烁一眼,打断他的自我吹捧。
哼,人家陶醉下都不行。泡泡不满道,直切正题,有次我跟烁一起去吃饭,在街上正走着他猛地就朝前面追,我以为出什么事了,跟着就跟上,接着就看到烁拽着一女的说话。那女的就是窗外那个。
我问烁她是谁,烁跟我说是同学。但我泡泡是那么好糊弄的吗,我泡泡摸爬滚打经历过多少男人,陈烁他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他揣着什么样的心,更何况他看那个小贱人,眼里那个心疼哟,伤怀哟,跟黄河里的水似的奔腾不息。再加上,后来他去见叮当,也不背着我,所以我知道!
泡泡一口气说完,喘了口气,仰着骄矜的小脸斜睨着窗外的叮当说,虽然她有点姿色,但穿得也恁土了吧!
操!骆翘骂,陈烁这个王八蛋瞒我的事可真不少,前是艾而蓝,后是叮当。我上次碰到叮当还特兴奋地跟他喊了声,这小王八羔子装得也特惊讶。原来两人早眉来眼去,暗度陈仓了……
上菜了,泡泡冷哼一声,扭头专注吃菜,没有再看窗外的叮当。
陆尘埃也扭过头,面无表情地吃菜。
骆翘看了陆尘埃一眼,絮絮叨叨地开始说叮当的事。
好吧,尘埃,我承认我是故意带你来这里的。我前段时间发现她在这里摆小吃摊。我们毕业后,你闪人消失了,叮当也失去了联系,你知道的,我们大学那么要好,但你们两个却同时不再和我联系,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你们的朋友……
怎么会!沉默的陆尘埃抬起头快速地打断骆翘,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当年离开,也只是因为……太伤心,又不想让你担心啊……
可是,尘埃,朋友不就是互相麻烦互相担心吗。如果你什么事都不告诉我,我什么事都不告诉你,那又算什么朋友呢。
陆尘埃不得不承认骆翘说得有道理,低下头,抿着嘴。
骆翘继续说,你不知道那天我碰到叮当有多高兴,我拉着她问这几年的生活,她特怯弱地告诉我,这几年做过迎宾,打字员,去过加油站,洗车行,最后才开了这么一个摊子。
你知道她爸爸是赌鬼,她在这个世上只有她爸爸一个人,她不可能不管她爸爸,反正她赚多少,她爸爸挥霍多少。你看她现在,和我们一样的年龄,表面看来也跟我们没什么区别。但是尘埃,你不知道那天叮当说这些话时的表情,那是一个对生活失去所有信心的人才会露出来的眼神。我觉得特心酸。
尘埃,你知道的,叮当善良自卑,她跟艾而蓝真不一样。当年……她那么喜欢莫天赐,最后,你跟莫天赐在一起我也觉得没什么,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但是,我只是想拉她一把。
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们四个会变成这个样子。就算是后来我恨伤害你的艾而蓝,可是我始终是伤心的,我觉得好像我一直都站在原地,但你们却一个一个离开了我……
骆翘烦躁地抓起桌上的烟,抽出一支点上。然后便不再说话,也专心地吃饭。
陆尘埃却有些咽不下嘴边的饭菜,她忽然很想很想哭,她从没想过大大咧咧的骆翘原来是这么重视她们曾有过的友情。
她一直以为骆翘最不缺的便是友情,因为她那么活泼开朗,走到哪里都有人愿意跟她做朋友。
可是,她却没有办法告诉骆翘,从当年她离开,一切便再也回不到过去。
她也记得当年站在她们面前,那个害羞微笑的叮当。她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裙,一件简单的白T,说,我叫叮当,林叮当。
叮当是大二那年,莫天赐领到学校的。莫天赐在之前就对她们说过叮当的身世,母亲早亡,父亲嗜赌。因为小时候的情分,莫天赐特别心疼这个妹妹,所以把她带到了A大,成了他们的学妹。
叮当是个特别沉默的女生,主修金融会计,还旁修了外语。她们都很奇怪叮当怎么会喜欢跟数字打交道,叮当也只是抿嘴一笑,最后她们才看出来,叮当喜欢莫天赐。
陆尘埃跟骆翘都挺喜欢叮当的,不但是对她身世的怜悯,还有她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本性。她虽然接受了莫天赐资助她念书,却死也不肯接受莫天赐给予的生活费。
她经常利用课外时间打工赚钱,她从来不买矿泉水,随身带水壶,打饭也从来都是一份素菜一个馒头。她说自己饭量小,而且她的衣服少得可怜,算起来一年四季不过八件,每季两件替换穿。
之前陆尘埃跟骆翘,艾而蓝住一个四人寝室,叮当来后,骆翘立马利用她强大的人际关系,把叮当招了进来。
本身把叮当招进来是想照顾点她,谁知道叮当来后,她们反而成了被照顾的对象,四人寝室立马天天整洁干净得像寝室了,而不是猪窝狗窝什么的。
骆翘说,叮当,你真是个神奇的小叮当,你这么好,再给我变个竹蜻蜓玩吧。
艾而蓝也笑着感慨,叮当真是个好姑娘。
陆尘埃说,叮当,你每天那么忙,除了上课就是打工,没必要再打扫寝室,惯得我们几个跟瘫痪了似的。
不忙不忙。叮当连连摆手,其实我的时间很多。尘埃姐你放心吧,我不会耽误功课的。
叮当特别聪明,只刚开学一个月的时候学习有点吃力,之后就跟上进度了,每节课做好笔记,打工空闲的时候就摸出笔记看,比古人凿壁取光都刻苦认真,她非常珍惜这得之不易的学习机会。
但是,陆尘埃知道,叮当把她们一群都当恩人,她总是特别谦卑,谦卑得让人难过。她希望她像向阳花一样招摇地活着,而不是墙角的野草,虽然生命力旺盛,却卑微,灰头土脸。
有次她无意撞翻叮当的日记,在她日记里看到她说自己发明了一种新方法制止饥饿,在外面时大口大口喝水,把肚子塞满就不饿了。晚上时早睡,睡着了也不知道饿了。
她当时心酸得跟什么似的。
可是也就是这样一个让她心疼的女孩,最后却将刀扎在她心上。
那条深深的伤痕,如一条怎么都填不满的沟壑。
她抬头看对面的骆翘,不知道该如何讲述那段过往。
骆翘跟陈烁都以为她跟叮当的那段陈年旧事不过是纸上的灰尘,清扫一下便又会恢复如初。殊不知,她和叮当之间,早已是破裂的镜子,无法重圆。
吃过饭,善于察言观色,一直噤声的泡泡立马找了理由闪了。
骆翘准备去开车时,陆尘埃犹豫了下,拉住她的手,我们走走吧。
骆翘停顿了下,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
陆尘埃挽着她到了叮当的小吃摊边。正值中午,生意还算繁忙。
吃什么?叮当看到人影笑着招呼,但抬头看到陆尘埃时,笑容却僵在了脸上,她颤动着嘴唇,嗫嚅地打招呼,尘埃姐……你回来了。
嗯。陆尘埃不想骆翘失望,含糊地应了声。
骆翘借口去买水,留下她们两个。
叮当尴尬地站在原地,不停地绞着手上的手绢,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