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简略的对我说了句:丢了。
我本为是想扔掉的,可是要扔在哪里才能保证万无一失绝对不会被发现?又转念一想,谁晓得林枳还需不需要再用一次呢?当我回想起在药店屈辱的那一幕,终于没有扔掉那两根严密包装的小纸条,而是,把它们塞进了我一个学期也难得收拾一次的衣箱里。
与此同时,我也做出了一个有点疯狂,也有点危险的决定。
我要不顾一切地弄到钱,我要去找到医院,我要把林枳的这件事给帮忙解决了,我不能让她孤孤单单地面对这一切,绝不能!第二天下午,我去了市中心某家康复中心,我知道门口常有医院的传单可发,我或许能找到我要找的本市妇科医院的小广告。
那上面常有注明88折的字样,这样,林枳的手术费可以更便宜些。
而我更想顺便逛一逛街。市康复医院就坐落在全市最繁华的一条女人街旁边。那条女人街上,各种衣服饰品小吃一应俱全,而我被失败到底的月考和近来一系列不如意的事强烈刺激的心情,急需一点甜蜜的小玩意来加以平静。
虽然,我还没有完全走出经济危机,但是两个星期省吃俭用,加上没有什么意外的花费,我的口袋里已经有了小小的几十块钱。这点钱,买衣服不够,买条手链总可以?就算不能买手链,总可以吃个DQ最便宜的甜筒吧?已经有多久,我过着教室食堂宿舍家这种完全没有其他内容的生活了呢?秋天已经一天比一天凉,女生们都已经换上了今季最新款的韩版小毛衣,过校门检查的时候用宽大的校服一罩,逃离了值日生的视线就把校服脱下来,五颜六色的毛衣,配上女生们精心搭配的发式,成为秋天校园里的一道风景。对女生们这种爱美之心,连老师都睁只眼闭只眼,全校恐怕只有田丁丁一个人,希望大家都永远穿着校服,好让自己一无所有的寒酸,不至于表现得那么触目惊心吧。
虽然走得有点胸闷气喘,但走进女人街的地界,那股奢侈腐化热火朝天的气息扑面而来,顿时让我庆幸自己做了正确决定。我知道有一家摊位专门卖仿版的韩衫,款式很多还经常有特价货,可是好久没来,很多摊位都变了样子,看来想找到那一家还有点难度。
没关系,反正罗梅梅刚给我发了短信,她今天可能加班到七八点,这就意味着我可以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消磨在这条让人心醉神迷的马路上。
我东走走,西看看,女人街里真是商机无限,啊呀呀的饰品店里放着中国娃娃的老舞曲,大错特错,不要来侮辱我的美,我不是你的style为何天天缠着我……多么干脆的爱情,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就像一块苏打饼干。可是歌里的爱情真的是现实中的style吗?不管怎么说,那些五颜六色的小饰物还是大大地丰富了我的心情,囊中羞涩的我小心翼翼地挑选了一根发带一只睫毛夹,后者是我向往已久的小玩意,以前,总是林枳借给我睫毛夹,她说我的睫毛其实很长但是缺少打理,如果涂上睫毛膏一定超漂亮。我相信她的眼光,她说我美丽,那就一定没有错。我真的发现,跟林枳做朋友以后,我对自己的外貌自信了不少,至少不再是那个走路不敢昂首挺胸的小胖墩。
在商店的镜子前我把发带围在头上,一个还有那么点时尚气息的田丁丁出现在对面,不禁让我心情大好。
看来,我真的还是有潜质的嘛!我甚至玩物丧志地想,将来万一没考上大学,就到这条街上摆个摊卖helloitty也不错。
把啊呀呀的彩色手提袋小心地藏进书包,我兴致勃勃地在街上走,可能我不应该这么高兴,我的名字还在那张讨厌的白榜上,不过来日方长,今天的我干吗要为昨天的过失而悲伤?时间已经六点,女人街上仍然熙熙攘攘,我看着一个一个从我身边掠过的靓女,我不信她们的生活就能一帆风顺毫无烦恼,说不定她们高二的时候成绩比我还要狗屎,可她们此刻都踩着笃笃的小高跟鞋活得那么有模有式那么高傲,人生其实不外乎如此,就算内里是泡狗屎外表也一定要争个光鲜亮丽,才不枉来红尘打过一滚。
这样的想法冒出来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诧异,田丁丁什么时候变成一个这么愤世嫉俗的人了?是林庚的鄙视,还是丁力申的漠视,让我原本甜蜜的小心灵,忽然起了这么多的化学反应?终于到了康复中心的门口,神态漠然的传单小姐递给我一张传单。
我匆匆扫了一眼,就把传单收进了我的口袋里。
口袋里还剩下三十几块钱,我想了想,去DQ排队买了一个最便宜的白筒,以此终结我在女人街的惬意旅程。
DQ的柜台那个挤啊,就好像他们的冰淇淋不是高价贩卖而是白送。我高举着我的甜筒从人群中出来,发现不远处,拉着一根太平人寿的横幅,一张铺着红布的桌子,大叠的宣传单摞在上面,旁边围着几个穿着保险公司制服的女孩子。两边的人气一对比,这边车水马龙,那边门可罗雀,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因为那是罗梅梅的工作单位,我不禁多看了几眼。现在做保险还真是辛苦,下班时间早就过去她们还要在这里招徕顾客,看来她们对这种工作的热情也不高,大部分都坐在桌前无聊地谈天说地,只有一个女人,好像个异类似的,站在马路中央。
她穿着保险公司劣质的深蓝色制服,斜挎着一条阳光人寿的红色绶带,手里拿着一叠宣传单,正在向过往的人群散发。她很辛苦地追逐着那些看上去穿着不错的潜在客户,而他们,就像我挡开售楼先生一样冷漠地挥手制止了她的热情,没有人在意她,没有人为她驻足。
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看得呆住。
那个女人是,罗梅梅。
她不是中级客户经理吗?怎么会沦落到街头发传单的地步?我想大声喊一句妈你怎么在这,声音却卡在了喉咙。
罗梅梅转身,我下意识地躲在了一块宣传牌后,我看见终于有个中年女人停下脚步看起了她的宣传单,罗梅梅急忙跟她解释产品,一边说,脸上露出百折不回迟钝不堪的田丁丁式的招牌笑容。
可那个女人听了几句就表示不感兴趣地走开,罗梅梅的笑容僵在脸上,看上去说不出的失落和疲惫。
人群对推销者总是冷淡,虽然保险是所谓的高端产品,多数人还是冷漠地推开罗梅梅的手,像推开一个不体面的乞丐;有的人接过她的单子没走几步就肆无忌惮地扔进垃圾箱,根本视几步之外的罗梅梅为空气!我多么想冲上去,扯住那些轻视她的人,冲每个人的脸上狠狠地抡上一巴掌!可我只是远远地看着,捂着嘴,忍住就要倾泻而下的眼泪。手里的冰淇淋迅速地融化,流了我一手黏糊糊的糖水。这高价的冰淇淋,在罗梅梅卑微的劳动面前,显得那么可耻。
我偷偷把冰淇扔在了地上。
然后,我没出息地,自私地,厚颜无耻地,像个小偷一样地溜走了。
我疲惫不堪地回到家,虽然没病没痛,却又像病了一场一样浑身无力。罗梅梅的短信跟着就来:下班了,饿了自己叫外卖,如果不饿,一起吃晚饭。
我把传单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来,仔细端详。我看到了左上面的一角——玛格丽特女性医院,流产手术优惠价:000元。
000元,是的,这对我来说,实在不是个小数目,对罗梅梅来说,也不是。
我决定跟罗梅梅好好谈谈,虽然,我还不会挣钱,虽然,我什么都不能为她做,但我至少可以申请,把每周的生活费减半。我也可以不要叫那么多的外卖,永和豆浆的猪排套餐虽然好吃可是贵到离谱,如果她没回来我可以自己做饭,就算我再笨,煮个面条往里面打个鸡蛋总还是会的。
但是,她会因此同意借给我000块钱吗?我回短信给她:等你一起饭。
她回:好。
收到这条短信之后我进了厨房,打开冰箱开始研究,我能在罗梅梅到家之前做点什么。
我一定要给她一个惊喜,让她知道她有一个能干的女儿,让她知道这个女儿随时愿意与她同甘共苦。
知道这一点,她一定会笑。
让她笑,是我的责任。
可惜我家的冰箱还是一个令人绝望的冰箱,除了几个鸡蛋一点剩菜之外就乏善可陈。研究了半天我决定先把饭做好然后炒一个黄瓜鸡蛋,可是当我刚把米洗好倒进电饭锅,开始给黄瓜削皮的时候,大门一阵响动,罗梅梅回来了。
她回家的第一个标志性动作,就是甩掉脚上的高跟鞋,然后,往沙发上一躺。
我赶紧迎过去,顺便给她拿上她的拖鞋。
工作累了是不是?我听见自己温柔而做作地问,我做饭了,如果你累了我可以再去做菜……
你懂什么!她粗暴地打断我,就知道瞎掺乎!
冷冷的话语让我一激灵。一心想取悦她的心情,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借钱的话还没有开口,我就知道全然不可能。
难道……林庚……我脑子里忽然掠过这个可怕的猜想。
幸亏,罗梅梅也不是那种藏得住话的人,她很快揭开了如此对待我的原因:十分钟以前,你们班主任给我打电话……
她目光炯炯地看着我,而我心虚地低下头去。
老师说,你上次月考,是全班退步最大的十个人之一?
我低头,认罪表情,这个时候,说什么也是多余。
你自己说说,是怎么回事?
语文……语文没考好……我终于嗫喏着为自己找了个最牵强的理由。
语文?语文!罗梅梅差点跳起来,语文不是你的强项吗?
没发挥好……
什么没发挥好,别给自己找理由。罗梅梅的表情变得痛心疾首,数学也不好语文也不好,田丁丁,你还能学个什么?趁早退学到街上卖烤地瓜去!
那也比在街上卖保险强。我情不自禁地嘟囔。
保险?保险怎么了?卖保险很丢人吗?罗梅梅更是火冒三丈,我这么辛苦还不是为了你吗?你考到这个样子你对得起谁你说你自己说……
我什么也没说,我能说什么呢?眼前的罗梅梅就像一头发怒的母狮子,而我的沉默无疑为她的愤怒火上浇油。她瞪着我的双眼里已经开始燃烧着小火花,我没想到的是,她居然猝不及防地倒拎起我的书包,狠狠往沙发上一砸,那只啊呀呀的彩色袋子,就这样不争气地掉了出来!我多余地飞身上去抢,但罗梅梅身长手长,一下抢在我前面,拎住那只塑料袋的两只角,哗哗那么一倒,我的彩色发带,我的心水睫毛夹,就那样可怜地,无助地,袒露在这个疯狂而悲伤的女人面前!啊!我惨叫一声。我当然知道,此时让罗梅梅看到这些东西是什么后果。
果然,她发出一声分贝不亚于我的哀号:田丁丁,你看看你都买了些什么!
我也只买了这么一次!我大声地申辩。
一次?罗梅梅把那条发带拿在手里,又伸手抄起睫毛夹,我给你钱,你就拿来买这些东西,就不知道多卖几本参考书?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那副样子,经得起几下打扮?每天就知道打扮打扮,你还读什么书了?
面对着罗梅梅暴风骤雨一般的指责,我理智地保持着沉默。其实我很想跟她说,女士,你老土了,打扮和学习成绩有什么关系?我们班成绩最差的李月牙也是全班女生中最丑的一个,最漂亮也最会打扮的林枳还不是次次考第一?可我不能说这些话,像罗梅梅这样的古董女士怎么能理解中学女生的最新动态?她一向认为漂亮的女生就肯定不会学习,漂亮的女人一定是狐狸精——她始终还没有原谅把那个男人勾跑的狐狸精,我心里,忽然对她有了一种深深的怜悯。
我甚至感到庆幸的是,她没有翻我的书包夹层,那张玛格丽特女性医院的传单,正按按静静地、居心叵测地,躺在那里。
不过,怜悯归怜悯,庆幸归庆幸,她毕竟是我妈,为了一次考试没考好,就犯得上如此对我大动干戈么?我的心里又有说不出的委屈,尤其是听到罗梅梅最后声嘶力竭地吼出一句:从下周起你的生活费降到一百块!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没什么好反省的!下次考好不就是了!我终于和她对吼出来,然后,抓起我的书包,冲进房间里,重重地关上门。
门关上的那一刹,我听见罗梅梅在我身后,愤怒地摔碎了什么东西——应该是茶几上的花瓶。
我的眼泪随着那声碎裂的巨响夺眶而出。
可我还是啪地把门锁打下,拒绝安慰,拒绝和解。
其实,我知道她这么发作,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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