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
“你——应该不会手下留情的吧?”
“不会。”
“那就好。”男子沧桑的声音里含了点深长的意味,“好了,我休息了,你回去准备准备吧。”
“诺。”
隐约的关门声,然后周围一片沉静。桩素感到有些冰冷,仿佛阴谋初起时的味道。周围渐渐静下,她感到自己的十指有些冰凉。她没想到自己单单住一个客栈也会同一叶盟扯上关系,就仿佛命中注定一般。
有人要灭了一叶盟,乘着盟会举办的时候。而苏乔他们遭到埋伏也并不是意外,听那两人的话,似乎一叶盟其他组织也受到了袭击。
伤亡惨重。
这四个字感觉就像一只无形的手遏住了咽喉,让呼吸显得有些深长而困难。
苏乔他们安全到了漳州,那其他人怎么样了?桩素定了定心神,周围仿佛瞬间凉了下来。一时间睡意全消,她坐在椅子边愣愣地发呆,心绪难耐地等着天渐渐亮起。
桩素自认为自己已经对一叶盟没了过深的情义,但现在一看,才知道自己竟不曾放下。脑海中慢慢浮现起鲜血淋漓的虚拟情形,全身是一片让人心惊的凉。第一反应是必须去通知他们,然而既而静下,却又有些犹豫了。毕竟,现在她没有立场去介入一叶盟的事,这次又要以什么身份呢……如果她去了,他们会信她吗?而且,她并没有邀请函,又该怎样才能进去?
她眉心微微一蹙,忽然眉梢一抬,眼中闪过一丝光色。
她转身打开行囊,里面有一块黄色的巾绢。她伸手拿起,里面的东西透过一丝冰凉,传到了掌上。她想起当初那个人将这个东西留下时的神色,眼里的眸色不由微微一黯。
这是将他们的关系彻底撇清的东西,她实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直留到了现在……
第二十章 草木何处兵(上)
桩素一早匆匆赶去城西的佩庄,遥遥可以看到有人从四方络绎赶来。一叶盟的盟会本是天下盛事,得到请帖的人皆感到自身光彩,看去时都是一副喜上眉梢的神色。桩素却无法耐下性子,素丽的面上不含多少欣喜,反而微微蹙了眉,在一行人中反显得不同。
前门张灯结彩一片旖旎,带着请帖的人叫帖子递交了门丁,对照过后才一一放行。有时也有几个人想混入,结果不论怎样狡辩,都是被一顿干净利落的轰打,直接扫地出门。桩素站在一株树下,不由皱眉。如果一直这样,她自知自己是进不去的。
她打量了一下周围,摸索着到了一个偏门。那里自然也是有人看管的。桩素走近时面前霍然多了几根粗晃晃的棍子将她拦住,其中一个门丁打量了她一翻,话语倒很恭敬:“这位姑娘,如果是来参加盟会的请走正门。”
“我不是来参加盟会的。”桩素从怀里掏出一块包裹在巾绢,递上,神色间一片泰然,“请劳烦将这个转交给苏乔苏姑娘。”
门丁接过后神色有些犹豫,但抬头看桩素这样自若的神色,想了下也转身进去了。原本不乏有想混入盟会的人,不过大多是提些声名显赫的人的名号,苏乔对外出面的次数极少,一叶盟以外知道的人寥寥无几,所以才想是否真的是个故人。
桩素等了许久,心下正焦急,遥遥隐约听到一番热闹的声响,天间爆开几只爆竹,似乎是盟会已经开始了。她眉心蹙起,心想莫非是苏乔在忙别的事那门丁并没找到人?这时遥遥看到院子里人影一闪,是那门丁领了一人过来。轻衣翩翩的一人,步履轻盈,远远一眼看来瞥见她却也不惊,只是眉梢间轻轻一挑,“哟”了声道:“我还以为是谁呢,这不是叫人牵肠挂肚的桩素姑娘吗?”
慕容霜飞的言谈间完全是轻浮调戏的语调。桩素听他这样叫她,就已经知道苏乔到达这里后应该同他通过了气,心下也稍稍安定,还以平静的一笑道:“我只是来找苏乔姑娘的,不想竟然劳烦到了慕容公子。”
慕容霜飞折扇一摆,语意调侃:“桩素姑娘这么说似乎就不对了,好歹是故交一场,你开口闭口都是苏乔的,让我好是伤心。”轻一掩泪,却是垂泪状。桩素睨着他的模样,就知那装腔作势的毛病又犯了,正暗暗叹气,果然听他语调垂垂落泪般戚戚艾艾道:“要不是苏乔同姑娘在前堂忙盟会的事,我又怎知道桩素姑娘竟然来访问故人了。”
原来是苏乔忙碌所以才门丁才一直找不着她人。终于听到重点,桩素轻吁了口气,面上微微露了点笑:“其实这事跟慕容公子说也是一样的,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慕容霜飞眉目含笑,走近了在桩素身上一靠,神色散散地睨了她一眼:“那就请姑娘和我进庄里说吧,毕竟来者是客,丢下客人在外面是不应该的。”
桩素本想在外面私下提醒完就走人,慕容霜飞的话一出,稍稍有些犹豫。但旁边门丁都视线灼灼地看着他们“亲昵”的举动,面上隐约有些玩味的神色,加上慕容霜飞这个罪魁祸首神色间显然不怀好意,怎样也知道了他是故意的。暗暗瞪了他一眼,桩素偷偷往他脚上一踩,神色依旧谦和:“那就有劳慕容公子带路了。”
这一踩用的是巧劲,也亏得慕容霜飞只是神色一僵,却没有大声呼喊而败坏了自己的形象。
桩素强忍了笑意走在前头,不久听背后响起深邃的步声,就已知道那人在故作镇定。待进了一间屋后将房门一关,回头时只见慕容霜飞在椅子上坐了拼命揉着自己被摧残了的玉足。
“哟,慕容公子这是怎么了?”桩素的语调间顿时带上了一抹笑意。
慕容霜飞哀怨地看着她,有些忿忿:“真是的,素素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吗?怎么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一点都没变?亏小乔还跟我说你变得持重了,我怎一点都看不出来?”
桩素“噗哧”一声笑处,啧道:“你还不是一样没变,只晓得说我。”
慕容霜飞无奈地摇了摇折扇,恨铁不成钢:“你啊……这样一个翩翩佳公子在你面前却不懂得怜惜,找小乔到底是什么事?是你的那个父亲大人给的东西吧?竟然还用上了这个……”他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往桌上一丢:“如果这次拦下的不是我而是别人,你准备好了自曝身份么?”
一掷的冲力,让原本包的黄巾中的东西隐约翻露出来,透过光色可以看到银银的一角。一叶盟的一叶令分有好几种,而这块银色的令牌,在一叶盟中是无上权利的象征,相传整个凭这个足以调动整个盟的势力,放眼天下,也不过只有三块。
桩素的视线淡淡瞥过,声色清冷道:“霜飞,这次的盟会,恐怕会有人要暗下杀手。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们这个。”她随手拿起令牌,又丢回了慕容霜飞的手上:“这个你藏着,必要的时候应该可以用上,我要了也没有用。”
刚丢出去的一瞬仿佛感觉被带走了几分余热,其实轻尘将这个给她的时候她就并不曾想要。
慕容霜飞眉心微微一挑,言笑间眸色却已经深下:“有人要对一叶盟不利,这恐怕不大妙啊。这次各路人马聚来盟会的时候都纷纷受了创击,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打算盘的话……”
“说服盟主他们先撤退吧。”桩素蹙眉,双唇不由抿紧,“乘早偷偷离开的话,提早有了防备应该脱身并不难。”
“我知道了。”慕容霜飞打了个响指,忽然转向桩素腻腻笑道,“其实有件事你应该会很有兴趣的,你那个父亲轻尘其实是……”
“不用和我说。”桩素淡声将他的话打断,莫名显得有些清冷,“他已经不是我的父亲,他的一切都同我无关。”
慕容霜飞闻言,视线不由在她身上一番逡巡,唇角微微动了动,终于咽下了原本在嘴边的话,摇头道:“不要听就不要听,我这就去同他们商量,那你?”
“告诉小乔我一切安好就行,其他人……不需要告诉他们。你快去吧。”桩素摆了摆手。
慕容霜飞留意到她轻摆的指间透出的几分苍白,神色间霍然平静,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了屋子。
他本就不知那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在那抹神色之下,终究没有告诉她更多的事。其实他原本想说,那个无所事事自称笙箫谷谷主的轻尘,其实就是——盟主“叶尘”……一袭青衣,他的身影最终落在了虚无的草木之间,只留一片绿到心痛的碧色。
桩素的视线透过半开的门落处,满眼冷清,隐约感到“父亲”这个词带起的余波让她原本安宁的心霍然有些……无法静下。但是,那个人已经只是“轻尘”,不再是她的“父亲大人”……
桩素站在屋中,听着远远传来的喧嚣,一心只希望慕容霜飞可以将事情处理妥当。
其实每年的盟会都是一叶盟最为谨慎的日子,但慕容诗乍听慕容霜飞的传话,眉目间也不免有些惊讶的神色。毕竟这种天下皆知的盛会,从没有哪方的势力敢来造次,莫非是朝廷真被逼急了准备狗急跳墙?她的眉心落上了一道锁,问:“霜飞,这消息是哪来的,可靠吗?”
慕容霜飞瞥了眼苏乔,笑眯眯地答道:“消息来源就不方便告诉师傅了,不过,徒弟我能来传达的话,可能不可靠吗?”这时他的笑里也含着几分深意。
苏乔见他神色,隐约也感到几分不寻常。
“盟主,你看……”慕容诗有些担忧地看向厅堂椅间坐着的那人。
一袭白衣,衬着一张绝世的脸。他原本随手把玩着手中的酒盏,修长迷离的桃花眼轻轻一眯,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朝廷果然沉不住气了么?不过,看来他们同流云山庄决裂的时候也近了。”
慕容诗明白他的意思。轻尘所谓的大徒弟陌念,其实是流云山庄陌离渊的养子,只不过朝廷并不知道。这次在陌念依旧也在佩庄之内的情况下,朝廷如果还是筹备了这次行动,似乎——又是一次瞒着流云山庄私自定下的举动。
但即使这样,现在也似乎并不是调侃的时候。慕容诗责备地看了那人一眼:“盟主,现在你究竟是准备怎么做?”
“当然是继续。哪有盟会举行到一半就撤走的道理?”轻尘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笑得叫人生寒,“朝廷想要动一叶盟,除非不顾边境将压力将军队都调配过来围剿,不然——恐怕还没那份量。”
慕容诗心下霍然一跳:“和他们硬碰硬恐怕不妥吧?”
“你带上部分伤员先暗中撤离,其他人,一切照旧。”淡淡的语调,不容反驳。
“但是你也是伤员!”慕容诗被他这样的语调一激,顾不得依旧在场的慕容霜飞和苏乔,下意识语调不由一高。
“带上伤员撤,其他人留下。”轻尘若有若无地瞥了她一眼,声色依旧淡淡,“我不想说第三次。”他指间一松,手中的杯盏落在地上顷刻碎作万千,一片残酷中,他依旧是漠然的视线:“慕容,我没权利命令你吗?”
慕容诗全身一颤,在周围霍然扬上的冷意间一咬牙转身走了。背后是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极轻,极飘渺,也极是……无情。
第二十章 草木何处兵(下)
“你们也出去。”轻尘看着慕容诗离开,语气中听不出情绪。慕容霜飞和苏乔忽视一眼,也顺从地退出。一时间屋中空落下来,周围的风显得有些萧瑟。
轻尘这时才轻轻地咳了两声,扯动身体周围包扎着的绷带一阵紧锁,刺激起全身一片剧烈的疼。他的眉心微微一蹙,却是一笑置之,懒懒地靠在了椅子上,半酥着身子,感觉深邃的伤口有着撕裂着身体的滋味。依旧是混不在意的神色。
半月前在华山的时候,他的确曾经当众晕倒,原因就是身上的伤。
朝廷……一叶盟虽然有隶属于旗下的北楼,而朝廷自然也有自己的暗线。五年。他想起当初自己下同整个国家为敌的时候,就已经对自己日后注定要步步惊心的生活已抱了准备。这是刀尖添血的日子,或许只要一不留意,这条命就会有如这个身子一样,在敌人莫名来袭的时候被霍然划开一道口子,触目狰狞。
那次的伤口太深,而他又日日奔波,当然到现在也好不了。
轻尘的唇角微微抿起。其实人生也不过如此,伤太深的时候偏偏不甘让自己静下,然而越是静,却越是感到伤口的疼痛,因此想方设法地让自己不去看那伤口,可是一经牵扯,或许只会让那道伤势愈演愈烈。他知道,自己便是如此……
轻尘幽幽地叹了口气,其实他知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但此时如果舍弃了盟会离开,一叶盟注定会失去很多东西。他的视线落在外边轻轻漂浮的云上,若有若无地一点。
轻尘知道现在自己需要做的是什么。
让朝廷的人先动手,只有他们先动手后才可以撤离。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