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是的,奴婢不敢胡言。”灵香神情诚挚,“娘娘若不信问问妙香她们也可。民间百姓夫妻也多有同我哥哥嫂子这般的。不定要多稀罕的物件,不过是一分体贴心意罢了。”
明汐垂眸片刻,款款起身,语似随意,“那就出去走走吧。”
灵香颔首露笑。语声却依旧恭谨,“奴婢这就去嬷嬷那儿递牌子。还请娘娘稍候。”
太子离宫就住也有好处,至少几位侧妃平素出入不会像原先在宫中时那般手续繁琐。
灵香很快就拿到了通行的许可令牌。
铜雀大街离太子府实有些远,明汐这回没有再乘轿而是选择了马车。
马车行得极平稳,铜炉中银丝炭火正暖,车厢一角鎏金香炉香气清幽。
拥坐在柔软舒适的锦裘中,车厢外传来隐约的行人步伐语声,明汐几分享受的闭上了眼,懒懒地紧了紧手中的八角手炉,心中的郁气似乎也散了几分。
马车经过了一段人声热闹街铺后周遭慢慢沉寂下来,似乎是正穿过一条巷子。
就在这时,车厢外忽地传来灵香“啊”的一声低低惊呼,下一刻,马车也随即停了下来。
明汐听得一惊,睁开眼皱了皱眉,“什么事儿大呼小叫的?车怎么停了?”
“娘娘,有个叫花婆子挡着,”走在马车另一边的一个侍女回道,听声音有些害怕,“她没动…是不是死了啊?”
死人?
真正晦气!
明汐冷了脸,一掀车窗帘便是呵斥,“你们这么多人都是死的啊,挡路拉开就是——哪年不死几个叫花子,又什么好怕的?”
四个侍女被明汐一叱身子一颤,对望了一眼后,终究还是灵香胆子大些。鼓起勇气上前拉起那叫花婆子胳膊将人笨拙的拖到了一边。
因人的仰面躺着的,灵香这一拉正好将她摇晃着的脸拉起对住了明汐。只见她身上虽穿得破旧,脸上却并不如何脏污。
明汐嫌恶淡淡一眼扫过,正当准备将车窗帘放下,手指一动却倏地顿住,“慢着!”
灵香似一惊,将动作停下,那手却还拉着那婆子的胳膊将她身体拉得半起。
明汐探首定定,“把她的脸抬起来!”
灵香一愣,依言托起那个婆子的下颌。
明汐一看清。凤眸霎时寒光惊亮一闪,暗暗沉了口气,“可还有气?”
“还有气。”灵香一探鼻翼。
明汐眸光几闪后,垂了垂眸,“灵香过来——”
片刻后,马车继续前行。
留在原地的灵香偏首看了一眼身上已经落了一层薄薄雪花的叫花婆子,有些狐疑——哈老头让她一定要让明汐看到这婆子的脸,显是早已猜到明汐会将这婆子留下。
那这婆子究竟是什么人?
荣俊心情本是不错的,在麻三禀报那消息之前,他本拉了康全在鹿园赏雪同饮。
“遇刺?”荣俊唇边笑意敛去。端杯的手也停在了桌面,“怎会遇刺?情形如何?可有伤亡?”
麻三恭敬回话,“睿亲王妃坐的宫里的车。刺客埋伏在挨着户部林大人后园的二罗巷。先射的火箭,后又丢了油料。睿亲王妃没伤着,射中的是王妃身边一个叫颚敏的近身丫鬟。刺客似乎只一人,车夫说瞧身形是女子。一击不中便逃走了。那丫鬟还在医馆,听说伤得不轻。”
荣俊垂了垂眼。负手站起,“女刺客?瞧见模样没?”
“戴了纱帽遮了脸,车夫并未看见模样如何。只说是身法箭法都不错。”麻三摇了摇首,一顿又道,“眼下京兆尹同睿亲王府联手封了城门在盘查,不过还未查到可疑人犯。”
荣俊垂眸踱了两步后微微顿首。“下去吧。”
待麻三下去后,康全觑了一眼荣俊的面色,心中也着实有些吃惊。“睿亲王妃昨儿个才留宫里一宿,何人消息这样灵通?还是女刺客?”
荣俊垂眸不说话,脑子却急速转开。
片刻之后,他抬首冷冷吩咐,“马上派人去查左柱国府这几日可有动向!”一顿。“对了,还有洛水院——也好生查查!”
洛水院?那不是纳兰侧妃…康全心中一愣!
“她昨日挨了一巴掌。”荣俊瞟了康全一眼。“——睿亲王妃打的。”
康全只觉一噎,遂点头领命而去。
去了大半个时辰,康全回转,“左柱国府已遣人去查了,不过——”
荣俊闻声抬眸。
“不过纳兰侧妃今日一早领了牌子出府,说是回纳兰府,可人没去纳兰府。一刻钟前才回来,”康全看了一眼荣俊,“车夫在铜雀大街被遣了回来,后来去了何处只那四个大侍女知晓。属下不方便查问。”
“一早到现在?”荣俊瞥了一眼外间半黄昏的天色,“四个时辰?”
康全不语。
荣俊垂了眼帘,“等夜了把上回去京兆尹报信那丫头带来,莫要惊动。”
康全一怔,以为荣俊还用上回对纳兰笙身边小厮那手段,顿时有些为难,“殿下,那药眼下咱们手上没了,若要弄只怕要过两日”
“谁说要用药?”荣俊冷眼睨他,似笑非笑,“一个丫头罢了。”
康全一噤,遂明白过来,“是。”
灵香万万没想到自己好端端的睡在床上,一睁眼看到的竟然会是太子殿下。
“殿下?”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在发梦。
可身下地面冰凉的触感是真实的,呆了一瞬后,她慌忙爬起跪倒,“奴婢见过殿下——”
倒是反应不慢!
荣俊走到她深深埋低头颅跟前,“进府多久了?”
望着眼前几乎挨着她指尖的黑色绣金丝履,灵香胆颤心惊,“回殿下,奴婢进府…九个月差三日。”
回完这句后,她依旧不敢抬首。似乎听得太子殿下无声笑了笑,那双精致的黑色绣金丝履轻步移开,回到了前方的座位前。
下一刻,府中侍卫总统领,那位总跟在太子身边的康统领的声音在她的右前方响起,语声是单刀直入的冷峻,“今日你们去了何处?”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灵香蓦地一颤!
还未等她回话,只听康统领又冷冷道,“这是什么地方好好看清楚,先认清的主子再回话!”
灵香只沉默了极短的一瞬便做了明智的选择,“奴婢今日同纳兰侧妃娘娘本是去铜雀大街,后来在路上遇见一个晕迷的叫花婆子。侧妃娘娘似是识得。将奴婢留下将人送到侧妃娘娘的一所嫁妆宅子里。奴婢将人送去后不久,侧妃娘娘便到了。后来——”
没人接话,她咽了口唾液缓解紧张,“侧妃娘娘让奴婢把人弄醒,那婆子似是认得侧妃娘娘,唤侧妃娘娘‘太子妃’,侧妃娘娘便让奴婢退下去了。侧妃娘娘关着门同那婆子说了有一个多时辰才出来。出来后就回府了。”
“说了些什么?”康全看了一眼目无表情的荣俊。
灵香嗫嗫,“奴婢不敢靠近,只关门时听侧妃娘娘唤那婆子‘田妈妈’。”
康全不说话,看向半垂着眼的荣俊。
“不是说去纳兰府么?怎出去不走去纳兰府的道儿?”荣俊缓缓抬眼。语声平平。
灵香低声回道,“侧妃娘娘原是想着去铜雀大街给殿下选新年礼,为着嬷嬷那儿拿牌子方便才托词说回纳兰府的。”
“新年礼?”荣俊轻轻笑了。淡淡瞥向灵香挑了挑眉,“谁出的主意?”
灵香滞住,须臾轻声,“是奴婢提了一句。”
荣俊唇角弯了弯,笑得似乎饶有兴致。“你提了一句?还真是够凑巧的”
灵香身子抖了抖。
康全也看出不对来,低喝道,“有何隐瞒还不快说!若有半字不真,日后只怕你想说也再无机会开口。好好说了,即便无功也不算你过失,你可想清楚了!”
灵香一下子哭出声来。一面重重叩首一面哭泣,“奴婢不是有心叛主的,实是侧妃娘娘手重奴婢受不住才起心思替贪了个出路”
说着。将同花匠哈老头儿的几回往来尽数说了出来。
末了,又哭道,“因他只让奴婢传了些同侧妃娘娘有关的消息,奴婢才冒着胆子听了。奴婢一共也只同他传了这三回消息,并未有半分损及太子府。奴婢所言句句是实。绝无半字隐瞒!”
康全听得惊愣,只拿眼看向荣俊。
“上回他让你送那信。你可看过?”荣俊语声低沉。
灵香额头触地,呐呐道,“奴婢不识字,不过奴婢怕有干系偷偷描了下来,就放在奴婢睡的枕头里。”
荣俊轻笑,看了康全一眼。
康全转身出去,盏茶后返回将一张字迹描得歪歪斜斜的纸卷交给荣俊。
荣俊展开一看,神色顿时微变,眸光垂了垂复抬起,语声淡淡,“今日去的那宅子位置何处?”
灵香细细说了。
荣俊唇角勾了勾,“回去后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可明白?”
听得这句,灵香便知自个儿今日算选对了,忙恭敬叩首道,“奴婢明白,定会好生效忠主子的。”
荣俊抬眉懒懒而笑,康全将人领了下去。
手指在椅子扶手轻轻叩击着,屋角灯架上绘着大红牡丹的纱质宫灯爆了个灯花,本是极细微的一声在这万籁俱静的深夜却显得很是清晰。
荣俊微微嘘了嘘眼。
这侍女以为那花匠老头背后的主子是这府中的,他却断定绝非。
他身边的女人手里有几把刷子脑子里有几道弯,他再清楚不过。何况,目光在指间的纸上一落——明汐服了绝子药的事是真正的绝密,连康全都不知晓,别说这府里其他的女人。
而这信上却刻意误导明汐说是司马陵给她下的药,这般用意更不像是他府里这些女人会想到的…
将纸在一旁的烛火上点了朝地上一丢,只片刻,火舌便烧尽化作一片轻飘飘的纸灰。
太子妃、田妈妈…
院中似有惊鸟从树上扑翅掠起,荣俊面上渐渐现出一抹深沉…
小年过后的这一日,飘飘洒洒的雪花从早上落到了入夜,一直未停。
沉沉夜色中,睿亲王府的主院也被笼罩在了一层雪色晶莹中。屋角瓦当翘檐下有来不及滴落的水珠形成的剔透冰晶,西北角秋千架上的精细镂空雕花也被雪花包裹成模糊的形状。
离屋下地龙近些的廊下还露出湿漉漉的青石板,稍远些的庭中小道和花圃则堆起了浅浅的雪层。
纯白的雪色被廊下红彤彤的金边灯笼映成了粉粉的浅红,宛若春日蔷薇初开的那抹色泽。即便在雪夜的清冷寒意中也显出了几分的喜意微微。
廊下的支架窗放了一大半下来,只留下巴掌宽的距离。
有红红暖暖的微光从新换的浅碧色的窗纱中透出,濛濛隐约的光线,朦胧而祥和。
轻纱帐幔围成的一方天地中。明思被荣烈从背后揽住,纹丝合缝般的贴紧。
真正的肌肤相贴。
荣烈自个儿只穿了一条明思丝质亵裤,裸着胸膛就贴上来。
而今夜的明思也被荣烈半强迫的脱去了寝衣,只余一层薄薄的抹胸和一条极贴身小巧的三角底裤。
早早的就上了床,非要明思依着就这般抱着说话。
明思有些噎,道肚子会凉。
荣烈将掌心贴住明思的小腹,暖意透入,喉间轻笑,“有我呢。你看这样你暖和我舒服,好得紧。放心。我不干什么,就想抱抱。”
明思唇角弯起无奈的弧度,笑得叹气。
人家说小别胜新婚。他们这该算是那种?
从中午进了房到上床后的此刻,荣烈只在她睡了的时候出去了一会儿,其余的时间都守在她身边。
即便是真正新婚那头几日,也没这般的离不得过。
不高兴是假的,却有些喜忧参半。
明思看得出来。荣烈在忧心她的身体。争吵后交心让两人的心从未有过的贴近。可即便是这样的甜蜜,在他望向自己的眼底反倒是多了几分比平日里偶尔现出的一丝忧虑更加的深邃。
早前王老御医的话扰了他的心。
明思自是希望自己身体能康健,但更多的却是对荣烈的怜惜。
自己这样的身体状况,对爱上她的荣烈来说,实在不能算上一种福气。
而经过这次,明思也心里清楚。两世为人。自己在别的方面也许还有些才能。但对于男女之间,尤其是夫妻相处之道,自己真的是有些蠢笨的。
可如何才是对。恐怕天下最高明的师傅也未必能教会自己。只能靠自己用心去体会。
明思怔怔地想着,不觉自己的手也移到了荣烈捂在自己腹部的那只大手上,轻轻摩挲着。
荣烈侧躺,一手支首,笑吟吟地望着明思。察觉明思的手在自己的左手上摩挲。心里更添三分柔软。
两人把心底的话都说出来了,他看明白的她的心。她也知晓了他的心事。
这次争吵虽是有些“伤筋动骨”,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明思的好,他一直都知道。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