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儿冷冷地盯了沙鲁一眼,沙鲁却一个劲儿的朝她使眼色。
荣烈的性子他同布罗都清楚之极,眼下荣烈看似冷静。可方才竟然连抓宝光郡主逼供的命令都下了,只说明无论此事是否宝光所为,荣烈已经不打算留宝光活口了。
这样戾气的荣烈,即便是沙鲁也是头一次见到。心里不是不惊的。
帽儿这傻丫头这个时候还提这个,万一触怒荣烈…
荣烈却未言语,未理会沙鲁。也未理会帽儿,目光却静静落在地上那具尸首面上,神情晦暗不明。
帽儿又看了一眼荣烈,垂下了眼帘,语声轻轻,“王爷,宝光郡主会杀小姐么?”
不待荣烈出声。帽儿又低声,“王爷说是宝光郡主抓了牛牛,若王爷说的是真的。那小姐也应该猜得到。小姐不告诉我们,是怕暗处有人盯着,万一惊动了人。抓牛牛的人会害了牛牛躲起来。小姐也知道那人是冲她来的,只有她出去,那些人才不会躲起来。小姐也知道,那人不会放过她。可牛牛是小姐极紧要极紧要的…即便有天大的危险,小姐也定是会去的。小姐没想过要靠自己救回牛牛,她是想用自己做鱼饵,引出那些坏人。所以,小姐才给王爷留了信。”说到这里,帽儿轻轻抬起头。乌溜溜的圆眼睛黑亮纯净,“小姐镯子里有许多很厉害的药。有闻一下就让人剧痛而死的,有挨着就让人烂成骨头的…这千丝万缕其实都算不得毒药,小姐没有用那些毒药,定是当时出了什么意外,所以小姐才用了这千丝万缕。小姐信王爷的本事。相信王爷定会查得到——王爷,小姐她,是想请王爷帮忙救她和牛牛回来。”
一直望着那尸首的荣烈眸中似有波光轻颤,待帽儿顿住,他转首朝帽儿看来,注视片刻,他才轻声道,“早上出去时,她…如何?”
原本是想问她可生气了?可难过了?话到了嘴边,却问不出来。
一向自称心笨的帽儿这回却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却还是怔了怔。怔了须臾,她眸色认真地望着荣烈摇首,“方才那话是奴婢问的。奴婢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听了王爷先前的话,心里还有些不确定,才问了一下。王爷放心,小姐是不会怪王爷的。小姐早就说了,同王爷做这笔生意换得了老侯爷老爷还有五少爷的命,这生意已经划算了。小姐说了,没有谁天生该对谁好,也没谁天生就欠了谁,所以小姐谁都不会怪的。”
荣烈静静地望着脸上还带着几分憨直认真的帽儿,他的脸色看不出表情,只那形状美好的唇却愈发抿紧了些。
看着荣烈的神情,沙鲁心中直暗暗叫苦。小姑奶奶啊,你这话说的——还不如不说呢!
一片沉寂中,忽地空中传来声响。帽儿抬首一看,只见一只灰鸽在院子上方盘旋了一圈减速,然后“扑棱棱”地挥着翅膀停在了布罗的肩头。
布罗神情一震,飞快的捉下鸽子,取出鸽子脚上的一个纸卷展开一看,蓦地抬首,“主子,查到了!有人见过这邱智辰时出了西城门,午时后才回的城!”
时间正好同明思出事的时间相吻合,荣烈眸光霎时一闪,“沙鲁备车,我们先走。布罗安排人手,即刻跟上。西城外给我一寸寸的搜!”
言毕,便大步先行而去。
沙鲁也精神一震,眼底现出一分喜色,急急地跟着荣烈而去嫁夫。
帽儿也不吭声,跟屁虫似的小跑着跟在沙鲁身后。沙鲁听得帽儿跟上,也只当没听见。反正荣烈也没吩咐这丫头不能去,这丫头的性子这般执拗,眼下这情形,若不让她去,还不知会哭闹成啥样儿。
沙鲁一面走着,一面心中感概。他们这王妃同旁人家不一样,连这身边的丫鬟也同人家不一样。先有个殉夫的蓝彩,眼下这个帽儿竟然也是个不同的。原先看着怕王爷得紧,可今日对着王爷,还真有几分王妃往日的气势。
也许就是那几分相似,王爷才没发火的吧。沙鲁心里想着。
此刻已是申时中,黄昏过半,天色渐暗。
到了马房,沙鲁利落的将雷霆备鞍,一旁的马仆替他备马。顷刻便好。荣烈踏马而上,驱马便出。沙鲁跨上马,看着一旁红眼咬唇的帽儿,心里倏地一软。咳了咳,“你去不去?”
帽儿蓦地惊喜,用了点了点头。跑了过去。沙鲁一把单臂捞过她,提了起来放在身后,低声嘱咐,“会跑得快,你最好抱紧些。”
帽儿毫不迟疑地伸手抱住沙鲁的腰,捉紧腰带,“我没事。你跟上王爷。”
沙鲁面微微一红,不言语,夹马而出。
荣烈沙鲁行出一刻钟后,布罗也带着数十府中侍卫策马赶上。此际正是晚膳时分,街上行人稀少。一行人马也少了阻埃并无多少惊扰的就冲到了西城门前。
布罗远远地就亮了腰牌,城门守卫赶紧让开通道,将几个出城的百姓也拦到了一边。
冲出城门,荣烈勒住马,四下望了望,“地图——”
布罗驱马靠近,从怀中掏出暗卫绘制的西城郊地图奉上。
早前两年前,荣烈就已经命人将大京以及大京周边地区的地图绘制清晰。小到一个山包一所民居皆有记录。而迁都后,这地图也在荣烈的命令下。重新对照更新过内容。
荣烈一目扫过。这西郊乃是东南西北四郊中最为冷落的。西方为不吉,故而无论贵族和富户都鲜有在西郊买地置产。如今这地图上,除了一些农户村落,就只一些贪图便宜的作坊和商家库房。
“辰时出城,午时后回城——”荣烈眸光一闪,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按这个范围,三人一组,无论居所还是山洞,挨着给我搜!”
布罗一看,荣烈画的圈子正好是西城门出来约莫七里的范围,不由一怔。下一刻,却明白过来。那地痞邱智乃是徒步来回,从辰时到午时后,满打满算也就两个多时辰。他不是习武之人,这个时间段,脚程最快也只来回十里多些。算七里,已是多余了几分。
布罗也不多言,勒马转身便开始分配人手。
不多时,十一路人马分头而出。顷刻人散,城门外,只剩荣烈并沙鲁帽儿同布罗四人。
睿亲王府在城东,即便他们快马飞奔,到城门时也已过了一个时辰。
夜幕缓缓降临,天幕已变成深幽幽地一片深蓝。因下午那场暴雨,此际丝绒般的天幕上,无数的星子现出身形。眨眼般亮闪闪的闪烁。随着夜色加深,光芒愈加耀眼。
而东边天际的那一抹银钩却宛若轻纱裁就似的,温润轻柔地点缀在漫天的繁星中。
在布罗分配人手期间,荣烈的目光一直静静落地图上。他目力极好,在旁人看来此刻定然一团模糊,于他却是清清楚楚。
可看得愈是清楚,他心里却愈是紧张。
这一日,他都极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哪怕是心里戾气已经顶了天,他也强抑制住了!可想忍住不代表能完全忍住,怒气最强烈的那一刻,他甚至想即刻带兵围了莫府!
在看到明思留信那一刻,他便看出了明思的言下之意。
牛牛的失踪,他一开始最怀疑的是荣安。牛牛的身份说隐秘也算隐秘,可凡事皆无百分之百。若是荣安知晓了牛牛的身份,也很有可能以此来胁迫明思。荣安虽从未同他提过,但荣烈心里明白。对于明思的不情愿和不配合,荣安心里定是清楚的。
第五百二十七章(风波又起(八)(一更奉上)
后来确定同荣安无关,他这头又一直盯着左柱国府,他是曾疑心过牛牛的失踪会不会同秋池有关嫁夫。
而明思也猜到他会想到秋池。所以,明思在信上留言的那一句“不是他”。这个“他”便指的是秋池。其他的话,明思未有明言。但后来那两句,却表明了明思猜到了掳走牛牛的人的最终目的其实是她。
明思心里清楚自己会有哪些敌人。而明思之所以未有在信中写明,也就是告诉荣烈,对于这一点,荣烈也应该同样清楚。也就是说,在没有荣烈扯上关系前,明思没有这样的敌人。
在去了那个成衣铺之后,荣烈已经完全能断定,此事背后之人定然是莫清清。
掳走牛牛试探明思的反应,在明思官后的第二日便送信让明思不得不自投罗网。让明思换那身花娘的衣裳,一是为了掩盖明思的身份,二则是为了羞辱!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的目的,荣烈不敢去想…
那封送到纳兰府的信中只说了到铜雀大街。而后明思的失踪,定是还收到了其他的指示。铜雀大街人来人往,按常理反倒不易出事,故而,侍卫们容易掉以轻心。而对方要送信给明思,除了明思本人,旁人也不易发现。
而明思为了牛牛的安危,也定会依言而行。
那个地痞应该是莫清清雇来对明思下手的,而明思没有取他的性命,而是用了那千丝万缕,想必也是希望此人能留下些线索让他查探。
从莫清清被赐婚到如今。已过了两个多月,除了春狩那回,她一直未有别的动作。而春狩那回,荣烈也看出了。莫清清抽到那支签,乃是出自荣安的安排。而莫清清让出签,以她的行事风格而言。也说不上是刻意算计。不过是使了个心计罢了。
而后日便是莫清清同洛河郡王大婚。谁也想不到,这个女人会隐忍到这个时候来主动出手!
故而,无论是荣烈还是明思,一开始虽有过一两分疑心,但也未真正将她划为最大的嫌疑人。
而莫清清却是计算得极精确,无论时机、步骤还是明思的心理。
从卓都查探的消息来说,她其实并未派多少人手盯着明思。但明思却不敢赌。雇用一个地痞,在头一日就给那地痞服下的十二个时辰发作的毒药。也就是说,无论后面的计划是否成功,无论明思是否上钩,她都不会留活口。
可莫清清究竟会如何对付明思。荣烈却是想不出来,也不敢往深了去想!
思及到此,荣烈只觉胸腔中的一颗心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咚咚”跳着,自己的耳朵似乎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好不容易控制住后,下一瞬,他心中又涨满了无以伦比的怒气!
她不是最怕死的么?她难道不明白这样的自投罗网很可能有去无回——甚至,莫清清那个女人的手段有多阴毒多狠辣,她不是早就应该清楚了么?
她难道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想法?她难道一点都没想过自己在得到了这样的消息后,会有如何的心情么?
她怎么敢…让自己置身于这样的险境?
她怎么敢!
帽儿那丫头说的那番话。字字句句都戳在他心间。在那一刻,他面上虽是平静,可心房却是缩紧成了一团。
他如何猜不到她的想法?他如何不知她留信的含义?她相信他,她寄希望于他。可她有没有想过,若他迟了,若他救不得她。他会如何…
她不知,他却知道。
他会用世间最狠毒最狠辣的手段惩罚那些对她出过手的人,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神佛皆不能阻!然后,他会在漫长余生中的每一个日夜中怨恨自己——因为自己的缘故害了她,而自己也没有能力护住她!
他不能忍受这样的结果,他害怕这样的结果。
荣烈定定地望着地图上那片偌大的扇形区域,每一处都有可能是她出现过的,可他此刻却不知。
心在一下一下的揪扯。
看似平静的神情下,是生平从未有过的紧张。二十三年中,这是他头一回生出“紧张”这种情绪。即便在十个月前,兵临城下等候鲁王开启城门时,他也从未紧张过一分。那时的他是胸有成竹,而眼下,他没有半分把握。
而此刻,他才明白紧张这种感觉,有多么可怕,有多么难耐。人紧张的时候,原来心会一直发颤,还伴随着揪扯般的疼痛。一边揪扯发疼,一边发颤让人呼吸无法全然自主。
她会在哪个方向?会在哪里?此刻已过了近四个时辰,是否还…活着?
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可以不在意,只要她能活着…
时间还短,派出去的人还未有信号发出嫁夫。布罗同沙鲁对视一眼,低声问,“主子,咱们朝那个方向走?”
荣烈抬首起来,视线自左至右慢慢看了一圈,官道直直朝前,两旁皆有数条小道。有些极窄仅能供一两人并行,有几条却较宽敞一些。
蓦地心中一动,他低头朝地图上望去。只见七里范围内,能供马车行走的岔道一共有九条。其中六条通往村庄,三条则是通往几家作坊和商家的库房。酿酒的作坊、烧炭的作坊、家具作坊的木料仓库、制冰作坊——荣烈眸光倏地一闪,下一刻猛然缩紧!
将地图朝布罗一扔,他一夹雷霆的马腹,霎时箭射而出。一瞬便到丈远之外,风中只传来冷冽的两字,“跟着!”
明思抱着双臂靠坐在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