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按明思所说的症状配了药。
不成想,秋池的伤的确是被重武器击中了背部,故而,按大夫的方子服用了几日,伤势便缓过来了,人也清醒过来了。
明思又下山去转了方子,又是七八日下来,秋池感觉身体也好了六七分。
听明思这么一问,秋池点了点头,按了按胸口,“如今已经不疼了。”
明思上前,“我看看后面。”
秋池一怔,停了一瞬,便顺从转过身子,将袄子取下,又将中衣褪下,露出背部。
明思一看,伤处的青黑色已经退了不少,但还是有海碗大的一片,颜色甚是狰狞。
伸手一按,秋池的身子便倏地一紧,有些吸凉气的声音传出。
明思垂了垂眸,“还没好,躺着吧。”
说完,便要转身,方转过身,还未抬步,便听得秋池急急道,“这些许外伤不碍事——”
明思蓦地转首,静静地看着他,“外伤未好,内伤也未痊愈,而且你脑子如今也记不得东西—”停住,淡淡笑了笑,“还是等你再好些再说吧。若真想活动,就在这屋子里走走。”
秋池怔了怔垂眸,“四儿姑娘今早出去了?”
明思一愣,缓缓转过身,直视他,“嗯。”
等待下文。
难怪他今日这般不同原来是看到了自己带了人回来。今早为了躲那姚嫂子,就从后院进的。而他这间房的窗户却是对着后院的。明思用棉被包着人和帽儿一起抬回来的,但荣烈身量高,故而头部还了露了些许出来。
秋池想必看到了那茶褐色的头发,心里起了疑心。
看着明思那一双清亮若秋水的点漆眸子,秋池轻声道,“我见你们带了一个人回来。”
明思看着他不说话。
秋池垂了垂眸光,又抬起,眸中一抹探寻,“是西胡人?”
明思唇角弯了弯定定看他一眼,垂眸带笑,“你到底能记得多少东西?”
秋池默然片刻,低低道,“西胡人,我还是认得的。”
外间的天阴阴地,还细碎的飘起了雪花。青花棉布的窗帘只露了一条窗缝。
屋内显得有些阴暗,惟有床尾的火盆中的红光明明暗暗不大的空间内也带出些暖意和光明。
明思看了屋内简洁的陈设一眼,将目光转回秋池光裸的上半身,“把衣服穿上吧,会受凉。”
秋池微微一滞,望了明思一眼,垂首将中衣穿上又披上了袄子。
“这里是大雪山。”明思淡淡而笑,“这山里的居民都是因前朝覆灭而迁来。所以,在他们眼里,大汉人也好,西胡人也好,都是外人。如今对他们而言,只要自己能安稳的生活下去,能将子孙繁衍下去,其他的事儿,他们统统不在意。”
秋池沉默了须臾,缓缓抬首起来“四儿姑娘想说什么?”
明思微微一笑眸色清亮而静缓,“我只是想说——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秋池怔住,眸光微微一闪,复轻轻垂眸,“四儿姑娘倒是看得通透。”
明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不过是简单。我只要自己能活着,我在意的人能好好活着,就这么简单而已。”
秋池没有抬眸,也未有再言语。
火盆的红光投射在他白皙俊朗的面上,泛起一种柔和的暖意红晕,他的神情却似凝滞,看不出半点表情。
听得脚步声轻盈离去,门扇轻轻合拢。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头仰后靠在床头。
清俊的面容上,渐渐浮起了一丝深切的倦意和悲凉。
好好活着……他早已失去资格了。
缓缓地闭上眼,他的思绪回到了那一日——他收到大京城被围城消息的那一日……
那一日他将自己关在书房,云芳却偷偷地来了。
云芳的神情很是奇异,她告诉他,自他回到苍郡之后,这府中所有的信件都是经过了老夫人手的。而半年前,老夫人悄悄扣下了两封书信。
他有些不明所以。
云芳却诡异阴沉的一笑,“那两封信,一封是给少爷的,还有一封——却是给包副将夫人的!”
他惊住,呆了一瞬,一把捉住云芳的胳膊,“你说那信是少夫人写的?”
却正好捉住了云芳那只因碎了骨,而有些变形的左手,云芳吃了疼,忽地低声“呵呵”笑起来,“我不知道是不是少夫人,可老夫人说是——我只知道写信人叫方三心!”
他愣住,云芳又笑,“我还知道,那字儿和老夫人从帽儿房里搜出来的那副字儿是一样的……”
云芳笑得喘不过气,笑了片刻,神情诡异地凑近他低声,“我还知道,老夫人方才翻了那信出来又看了一遍,吓得脸都青了!还了说什么‘大错了,‘弄错了,之类的,奴婢也没听清……”看着秋池面色变幻,她笑得愈加得意,“少爷你可得快些,再慢了,老夫人可就把信给烧了!我看老夫人的样子,慌张得紧呢——”
他一把松开云芳,便冲了出去。
到了母亲房中,只见火盆中是两封烧了一把的信,不顾秋老夫人的惊色,他冲过去将两封信拿出来,用手拍灭。
秋老夫人一惊,过来阻止他,“娘不过是烧些用不着——”眼中却有显而易见的慌乱和惊惧。
秋老夫人的这种神情让他的心直往下沉!
他一把推开母亲,将残信拆开。
两封信都烧了一半,可凑起来,却能隐约得全。
两封信纸里都是一样的四句,故而能恰好凑齐,只缺了几字。
他低低而诵:“良城美景奈……何天,草色入帘青色碧,千里自相会,一衣带水向……”
“何天”二字是他自己添上的。
第一眼,他就认出了这是明思的字迹。
自明思离开,这还是……他第一次得到明思的消息。
目光在信纸上似贪婪似眷念地胶着了须臾,轻轻抬首,看着秋老夫人已然发青的面色,他语声低沉,“娘,最后两句是什么?”
秋老夫人不敢看他的目光,躲闪地转开,“没什么……”
可是不用老夫人说,他看着那信纸上那“方三心”三字,他也猜出来了。
他如何不了解明思的性格,那般决绝的离开,她又岂会无缘无故的来信!
三心——乃是“兰思”藏头。
他看着那信纸一字一字的念,“良城美景奈何天,草色入帘碧色青,有缘千里来相会,一衣带水……”最后三字猜不出。可是这已经足够!
他已经看出了明思的意思。这首藏头诗其实只有四字——粮草有异!
心房明明是一片空洞,却又觉心痛如绞!
如果能早收到这信……如果能……
却再也没有如果了……
三日之后,他收到陛下传信,便分兵南下。可还未赶到,就传来了大京城破,皇室皆灭的消息……
那一刻,他原本想自尽,却被包不同拦住。后来,收到了太子的传信,才振作了些起来。突围中,他替包不同挡了一锤,受了重伤。再后来,他便被人送走了。逃亡的的过程中,身边的亲兵一个一个的死去,最后,他收到了千丈坳的消息……
他吐血晕迷,失去了知觉。
再度醒来,看到的却是一个他朝思墓想,却也不敢相信会出现在眼前的人——明思。
虽然她容貌又变了,打扮也迥异两人,可他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一刻,在一瞬惊愣之后,心里也不是不喜悦的。不过,也只仅仅过了一瞬,心中的喜悦就化做了冰凉。
是她!的确是她!可是,他拿什么脸面来见她!
因为一个帽儿,她就已经那般心痛气急—他怎么能将蓝彩的消息说出口?
他说不出。
他是一个罪人。
对不起祖父,对不起包不同,对不起他那些死战殉国的手下,对不起太子,也对不起她……他还能有什么颜面同她相认?
那些花前月下的缱绻脉脉,犹在脑海里,深刻清晰得如同昨日。
这一生都再也能忘,也忘不了。
可是,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只因,这条命,已经不再属于他自己。
幽暗的室内,火盆依旧暗红着明明灭灭,偶尔,几点火星乍亮。
秋池抿紧了唇,靠在床头有如雕像般一动也不动。
在这一刻的悲凉中,他只觉心中最后的那一抹温暖在渐渐远去。
余生或许漫漫,他却再也不能有资格去追寻,那个让他安心让他欢喜的所在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不速之客(一更)
这样,日又平静地过去了三日。
秋池没有再提过什么,明思也没有再进去他。
帽儿觉着气氛有些怪,明思却只淡淡道,安静些更适宜养伤。
荣烈倒是乖觉了许多,对于明思给予的一切待遇都未再有不满的情绪。大约,是觉着人在屋檐下,反抗也无用吧。
当然,最最关键的是,在这两日早晚,明思替他的眼睛换药时,他已经明显感觉了视线再恢复。
可惜,他只将眼前的女人了个朦胧,那黏糊糊的药又涂了上来。他唯一的印象是,这女人的手虽有些发黄,但手指97ks.net和手形真真好。
最值得欣喜的则是,在第一碗药下去后,睡了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的内力已经开始自动凝聚。丹田也开始充盈起来。
人是这样。如果从未拥有过某种东西,也许不会奢望,也不会自怜。可一旦拥有,很难接受失去。
对于力量这种东西,男人尤其如此。一个习惯了拥有力量的人,在某一瞬如果失去,哪怕四肢俱全,行动自如,他还是会生出一种近似残废的感觉。
荣烈生性自傲得近似桀骜。所以,即便身为最尊贵的皇,他也自在武艺修为方面,下了极大的苦工。
在西胡,一般的贵族男不过练些骑射之类的外门功夫,他却是除了有极漂亮的骑射功夫外,还有着不若于一般高手的内力。
整个睿亲王府,除了自习练内功的布罗,在内力的修为上,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他。
当然,不能同真正的江湖高手相比,但在一干西胡贵族中,他却是头一份儿。
内力逐渐恢复。明那女人没有谎,她是真的能解自己身上的寒毒。又察觉视力再复苏,荣烈的心情也舒畅多了。对于这个叫“四儿”的女人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种种恶劣行径,他的感受也没有那么抗拒了。
唯一让他有些磨牙的,是这两日实在是饿得有些难受。
头一日,只喝了两碗鸡汤。第二日,却是连鸡汤都没了。只有米汤。一共喝了三大碗,才勉强能不感觉饿。
还好第三日,她送来的是新鲜的肉汤。还是一次性的送了两碗来。汤里。还有些细碎的肉粒。
荣烈只觉自己生平喝过的肉汤,最香的莫过于此,便忍不住开口问,“这是什么汤?”
那女人把碗收了,语声似笑非笑,“我如果是你,我不会问。”
他噎住。只觉喉间忽地有些哽住的上涌感。不怪他敏感,而是这女人的话意,真是让他不能不浮想联翩――还尽是不好的联想。
谁知那女人又一笑,“不过是只野兔罢了――你可千万别吐。这季节,猎物可不好捉。”似又抿了抿唇,“人饿了,什么东西都会觉得好吃。东西好吃的程度,和人饥饿的程度是对等的。”
他以为那女人还要话,也未出声。躺了两日,骨头都僵了。听这女人话,还是挺有趣的。谁知,那女人了这两句,开始朝外走。
他微微一怔,忽问,“解这毒,果真只能喝汤么?”
原本,他是觉得是这女人故意想刻薄他,让他吃瘪。可不知为何。如今他有些不确信了。
这个女人,似乎并不像她表现的那样恶劣。
可他的感觉却告诉他,这个女人似乎对他真的没有什么好感。
他奇怪了。
果然,这个女人脚步一顿。“我过,你要不信,我可以给你饭吃――要吃么?”
她好似转过了头,着他。
他一噎,只好无语。
心里却是奇怪――自大,他虽算不得是花见花开,可在女人面前,他却是从来都是很得脸的。
自大,都是他给女人脸色,女人他脸色话。而这三日,他虽不见,却能确信,这女人绝对没给过他一个正常的好脸色。
荣烈忍不住摸着自己光洁精致的下颌,心道,难道这女人被长得好的男骗过,所以自己才受了池鱼之殃……是夜,明思和帽儿躺在被窝里了半晌话,才睡下不久,听得外间有人声。
是男人的声音,听起来人数还不少。
帽儿伺候人惯了,睡觉也警觉,很快翻身爬起。原本想着明思这几日都累,不想惊动她。可她方才披了衣裳起来,明思睁开了眼,侧耳听了一下,却听不仔细内容。
只听见呼呼风声中,有断续的男人嗓门,似乎在姚家的院中。
帽儿有些紧张,强作镇定道,“姐,我去。”
明思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