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天幕下,雪虐风饕。
无数的雪花在空中凭风而嬉,自在妖娆。
四野皆是白雪皑皑的一片,银色将近处的田野平原,远处的山形全部勾勒出圆润的曲线。
不远处,小小的八角亭也是银装素裹,犹如冰雪所砌。
帽儿颇有几分新奇,“没想到在城外看这雪景,跟咱们在府里还真不一样。”
明思放下车窗帘,轻轻地叹了口气。
帽儿好奇道,“小姐,你叹气做什么?”
明思淡淡一笑,“今日我们出城门时,你可看见了?”
帽儿微愣片刻,也跟着惋惜地叹了口气,“他们好可怜啊。”
想着先前出城门时看到的情形,帽儿也不觉得这雪景美了。
这样的一个雪夜,那些缩在城墙内的乞丐,那些被挡在城门外的难民,不知又会冻死几人?
疑惑地看着明思,“小姐,那些城防兵为何不让他们进城?”
明思也完全没有想到情形有这么糟糕。
出城门的时候,她略略地看了看,被挡在城门外的灾民应该有两三百人。
这还仅仅是四个城门中的一个。
不让这些灾民进城,应该是担心这些灾民走投无路之下影响大京的治安。
明思摇了摇首,没有言语。
车轮轧过积雪的声音传来,阿刁拉开挡板,“绣坊的车来了。”
明思掀开车窗帘一看,果然是绣坊派去接明柔的那辆车。
车到近前停住,碧桃先跳下来,然后将明柔接了下来,帽儿赶紧开门相迎。
车夫送到之后,朝阿刁点了点头,便驱着马车离开了。
待明柔到车厢中坐定,明思伸手拉着她有些冰凉的手,“车里没有暖炉,三姐姐冷着了吧。”
明柔笑得温婉,一双眸子无比清亮,“不冷,一点儿不冷。”
明思也笑,转首示意碧桃。
碧桃打开包袱,将一个木匣和铜匙递过,明思接过放到明柔手中,“如今这东西该物归原主了。”
这匣子正是大夫人留下的嫁妆匣子。
明柔低头看了看,又抬首看了看明思满脸的笑意,也笑了笑。
用铜匙将匣子打开,上面是一叠地契房契,明柔将这叠东西拿开,下面还有一个精致的匣子。
又打开里面这个匣子,里面装了几张银票,还有一根镶满了蓝宝石的金镯和一支配套的蓝宝石金凤步摇。
宝石澄净通透,显然不菲。
明柔却看都未多看一眼,将那叠银票取出,阖起首饰匣子,又将地契房契放了回去,最后再阖上,重新放入明思怀中,“这些庄子房产都是我娘后来置的,没有知晓。我有这些银票足矣。”
明思正欲开口,明柔却拦住她,“你若还当我是姐妹,就莫要再说其他的话。你应该知道这些东西如今对我已是无用。”
明思看着她唇畔的轻松笑意,和眼中的坚决,叹了口气,“那首饰你总该带走吧。”
明柔笑着摇首,“那首饰是我娘为进宫而备的,你觉得我还需要么?”
碧桃也在一旁笑,“六小姐你就别再推辞了,我们小姐眼下已经得了最好的。小姐连夫人留下的首饰匣子都没带。”
明柔看了碧桃一眼,只颊上生晕,却未说什么。
见这般情状,明思也不推辞,反正日后还有相见的机会,何必扭捏。
笑着点了点头,明思取下身上的一个荷包打开,里面是三个玉瓶,还有几个纸包,“这些你带着防身,用法都写在上面了。”
明柔接过看了看,好奇地取出一个纸包,“千丝万缕——同肌肤相触瘙痒无比,不可使力挠,否则会破皮留痕?”
抬首看着明思,神情古怪。
她虽知道四夫人的身份,但却不知四夫人是白衣苍山之人。
明思噙笑,也不解释,只道,“除了这个,最大那包是麻药,中者至少两柱香的时间动弹不得。还有几粒解毒药,用法都写了,三姐姐得空了就好好看看,有备无患。”
明柔愣了片刻,颔首一笑,将荷包宝贝地收起,“好东西,我喜欢。”
碧桃看了明思一眼,心里惊异无比,却还是未说什么。
只要是对小姐好的,其他的又何必多问?
车轮轧过积雪的声音再度响起,姐妹二人停住话头对视一眼,明柔面上虽竭力平静,却还是有些压抑不住的波澜。
明思笑看她一眼,掀开车窗帘朝外望去。
一辆黑金漆的马车缓缓朝她们驶来,虽未有宫制标记,但明思还是认出,这正是她曾见过,也乘坐过的太子车驾。
这辆车出现,那说明司马陵也来了么?
待马车驶近,看到车头位置上的玉兰,明思顿时确定司马陵应该也来了。
马车在十米远的位置停住,玉兰下车先朝这边看了一眼,走到车厢尾部将车门打开。
先下来的是一身白袍郑书远,而后则是披着金绣鹤氅裘的司马陵。
司马陵看了这边一眼,好似带着笑意同郑书远说了句,郑书远的目光便朝这边看来。
只见他儒雅秀挺的面目上,神情似喜似悲。
停了片刻,他的目光似沉静下来,唇畔也浮起一丝笑意,提起下摆,朝这边一步步行来。
明思的手被明柔抓得有些紧,她笑看了明柔一眼,“三姐姐,还不下去?”
明柔吸了一口气,碧桃已经将车门打开,明柔扶住碧桃的手下了车,走了几步,便怔怔地望着郑书远,再也挪不动步子。
郑书远也望着明柔,一步步走近,到了一步远站定。
明柔怔忪的望着,连何时眼泪落下都不自知。
直到这一刻,这个人终于完好无缺的站在她面前,这么多年,这么多日子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她说不出话来。
看着明柔这般痴望的神情和满面的泪水,郑书远忽然觉得心纠痛起来。
当太子告诉他明柔为了救他所做的一切,当他得知明柔为了他决定抛下一切,他犹不敢相信太子所说的这个明柔是他以往所知道的那个表妹。
他很早便知道明柔对他的情愫,可那时,他不曾在意,只是下意识的逃避。
而明柔也从未对他表明。
明柔从来是含蓄而羞涩的。
他从来不知道明柔能这么的勇敢,这么的义无反顾。
他被自己的双眼蒙蔽了太久。
还好,他还有时间,还有长长的一生去弥补。
第一百八十一章 雪夜送别
(中)(二更)
熬了两个晚上,先睡~~三更还差2K字,大约晚饭后发~~#################
半晌后,郑书远伸出双手,轻轻地将明柔拉入了怀中。
娇柔纤细的身体在他怀中轻颤,胸前很快便有了湿意。
郑书远喉间也有些发哽,“我如今一切全无,你可会后悔?”
明柔缓缓抬首,婉丽的面上含泪带笑,眸光润泽无比,“天涯海角,不离不弃。”
轻柔低声,却坚定无比。
郑书远身形猛地一颤,呆呆地凝视着面前的女子,双目渐渐莹润。
半晌后,他低低地一字一顿,“今生今世,愿生死相随。”
明柔唇边渐渐地绽出一抹清丽的笑意,一双清眸黑亮如星,将她的面容霎时映得动人无比。
郑书远静静凝视,缓缓微笑。
碧桃轻轻地抹泪。
帽儿凑在车窗前看着相拥的两人,感概道,“真好看——”
明思抿唇轻笑不语。
片刻后,明柔抬首朝郑书远笑了笑,拉着他朝司马陵行去。
到了近前,明柔盈盈福身一礼,“明柔谢过太子哥哥。”
郑书远也跟着行了一礼。
见明柔二人行来,司马陵将目光从对么的车厢收回,含笑道,“免礼。”
明柔从袖袋中拿出一个荷包,“太子哥哥,这里面有三种验毒之药。分别溶于水中,滴入一滴血,若是都不变色,那便是未曾中毒。明柔未能有助于太子哥哥,心中实在惭愧。此物便送与太子哥哥,眼下时机紧迫,太子哥哥最好一查。”
司马陵微微一怔,听明柔说完,眸光在对面一扫,转首朝玉兰示意。
玉兰从明柔手中接过打开,只见里面有两粒药丸,和一个纸包。
司马陵看着明柔微微一笑,“好,我会用的。”
明柔盈盈再一拜,“此去山高水长,惟愿太子哥哥长康健。”
司马陵轻笑颔首,“你们也多保重。”
郑书远看着明柔,柔声道,“你先过去。”
明柔温婉一笑,转身朝明思的马车行去。
郑书远目光温润的看着明柔的身影走出数米远,转首看着司马陵。
司马陵浅浅而笑,“郑世子好福气。”
语中似有淡淡意味。
郑书远轻轻噙笑,颔首道,“殿下,从今而后再无郑世子,小民郑书远。”
司马陵呵呵一笑。
郑书远敛起笑意,神情郑重,“郑书远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司马陵眸底异色一闪,“但说无妨。”
雪下的愈来愈大,从他们下车不过两柱香的功夫,两人身上都披了一层浅浅雪花。
玉兰持伞过来,司马陵看她一眼,“你先退下。”
玉兰依言退下。
司马陵看着郑书远,玉面光洁,眉间殷红分外鲜艳,唇边却笑意莫名,“书远,可以说了。”
郑书远被太子这笑意一怔,微微一愣,又吸了一口气,“书远以为纳兰五小姐不堪皇后之责。”
司马陵面上毫无异色,只轻轻“哦”了一声。
郑书远正色道,“书远此言绝无他意,书远对纳兰五小姐也从无怨恨之意。之前不曾有——”顿住,朝后望了一眼,“而今,更不会有。皇后乃后宫之主,非但要总理后宫,还肩负生养及教导皇室子嗣之责。皇后一位干系我大汉皇族之绵延,书远以为纳兰五小姐并不适宜。还请殿下三思。”
雪花飘飘洒洒的落在两人之间,正好一片被风吹贴到司马陵的眉心的朱砂痣上。
只片刻,雪片便融化,润了水光的朱砂更加嫣红鲜丽。
司马陵的一双凤目半垂,静静地听郑书远说完,蓦地抬起,眸光却深邃清幽。
郑书远一愣,只觉太子眸光似极寒,又似极暖。
“她永无机会生下我的子嗣。”司马陵一双妖娆凤目若苍穹之中最闪亮的两颗星,语声却是极轻,极轻,“普天之下,本殿的太子只有一个女子有资格孕育。”
郑书远有些呆怔,也有些疑惑,“殿下……”
司马陵神情很快恢复了正常,垂眸一笑,“明柔等你许久了。”
郑书远的目光在太子面上微微驻留,遂长揖一礼,转身离去。
看着对面的马车慢慢驶离,玉兰持伞上前,将荷包奉上,轻声道,“殿下,这等试验毒之药乃元国白衣族独有。”
司马陵接过,凝视片刻,轻轻收拢掌心。
将目光投向远方,精致的面容上,唇畔笑意婉约。
半晌,唇角微勾,挑眉而笑,“你不说,我也知是她。”
阿刁驱着马车朝南行出五里,便看见了早前安排好来接应的马车。
几人下了车,阿刁也从车头走下。
明思看着明柔和郑书远道,“马车是买下的,车夫也是靠得住的。三姐姐送出来的东西也都放在车上了,干粮食水零嘴儿都备了,若还差什么,你们到了下个城镇再添置。”
明柔轻声一笑,“六妹妹,我等你。”
明思笑而颔首,朝阿刁指了指,“这是我大哥阿刁,再过不久,他也会回边郡。我已经托了他,你们不妨多亲近,若有不适之处,寻我大哥便是。”
目光有意在郑书远面色停了停。
郑书远本是性子柔和之人,虽明柔未说,但见姐妹二人的亲密也知此番定然得明思出力不少,此刻见明思还托阿刁照应,心中自然感激。
抬首朝阿刁看去,正好此刻阿刁也朝郑书远看来,二人目光一接,郑书远蓦地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个眉目英挺,眼神坚毅的男子,似乎让他有种与往日不同的莫名熟悉感。
虽然以前也在纳兰四老爷身边见过几回,可此刻他的眼神却同以往都不同。
看着两人的神情,明思抿唇一笑。
阿刁朝郑书远微微颔首,郑书远也微笑颔首,“如此便劳烦阿刁兄了。”
阿刁垂眸笑了笑,平静道,“我今年二十一,比郑大哥小一岁。”
郑书远微怔,随即笑道,“那我比阿刁兄弟要痴长两岁。”
明柔凑近明思不解,“这两人怎么回事?”
明思噙笑低声,“你眼下莫问,反正日后让他们多多亲近就是。时候到了,你自然知晓。”
看着明思,明柔眸中显出些许思索之色,却也不再追问,忽又想起了件正事,“六妹妹,我给老祖宗留了一封信让她们此后不必再寻我。若是老祖宗寻你问话,你只说一概不知便是。”
明思颔首,“我省得,你放心就是。”
老祖宗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