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即便心里有数,可面上还是得问方管家一问。
明思颔首一笑,“如玉家中房子塌了,小孩子也都冻病了。我今日许了她的假,让她回去将家人接来。明日她回来,就先让她的家人暂住大门前的梨落院吧。虽是破旧简陋了些,不过也还能遮风挡雨。房子没人气总破旧得快,先撑过这一段,日后的事再慢慢安排。方管家,你看如何?”
方管家一怔,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院落再破旧也是将军府的院子,这主人家的房子让奴才的亲戚住——?
明思微微一笑,“房子是死的,人是活的。将军在前线打仗是为了保家卫国,让出一个无人居住的废旧院子便可救活几条人命。我想将军应该也会同意的。”
方管家想了想,点头应下。
明思转首示意帽儿,帽儿上前一步从袖袋中取出一张银票递给方管家。
明思道,“今年不比往年,这天冷大家都不好过。你去添些炭火,每间屋子都添一些。饮食上也加些份例,多添些荤。”
方管家看了明思一眼,默默接过银票,“多谢夫人体恤。”
明思含笑摇首,“将军事务繁忙,这些小事日后也无需再提。老将军留下的规矩本是好的,不过今年情形不同,稍稍僭越也是无妨。”
方管家默然颔首,心中复杂难言。
将军一去两月,未有只言片语。老夫人送了一封信,却又是那样的内容……
人老成精,他哪里看不出老夫人是打夫人嫁妆的主意——这在大京可是相当忌讳的事情。
可这夫人竟然就那般平静干脆的应下了,连句多话也未问。
他在北将军府做了二十多年了,如今这两年北将军府的日子越发不好过。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这管家做得也是辛苦。
今年一应开销都涨了不少,可账房的银钱还是跟几年前一样。
几月前他便想同将军提此事,可见将军为筹款那般焦头烂额的模样,他又闭了口。
下人们私下的抱怨他不是不知,连他自个儿晚上也有些受不住冷。
可他也是没办法啊!
望着明思主仆二人离去的身影,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银票,轻而缓慢地点了点头。
明思主仆二人回到静湪院。
帽儿偷瞄一眼明思,见明思神色如常,忍不住道,“小姐,秋夫人怎能这这样啊?这不是明着问小姐要银子么?”
明思笑了笑,心里道还真被老太君说中了。这秋夫人看来还真是有些不同于这大京中的世家贵妇。
不过也许这只是一种试探。
秋夫人常年在苍郡,对儿子所娶的媳妇情形并不了解,有这样的试探也不足为奇。
自己并非真的同秋池成亲,自然不会在意这样的事。
不多时,另一个丫鬟莲花送了晚膳过来。
明思简单用了些,过了片刻,蓝彩也回来了。待两个丫鬟也用过晚膳,明思同她们吩咐了几件事后,又练了小半个时辰的字,这才歇下。
翌日一早,明思乘着马车又回了纳兰侯府。蓝彩有事去办,只带了帽儿一人。
这日是大夫人下葬的日子。
大房无男丁,老太君便让纳兰诚捧了灵牌,三夫人虽心有不甘,但想着从此没了这个对头,也就不说什么了。
一应礼节完毕,送葬了队伍出门,女眷们都留在了府内。
四夫人想着明柔定是伤心已极,便让明思去陪陪明柔,晚些才回来陪她叙话。
四老爷四夫人明日便要启程赴任,明思心里本是不舍,但又想着太子交托的事情也耽搁不得,也就同四夫人粘了片刻,领着帽儿到了沁芳院。
明柔的情形好了许多,早前在灵堂时,神态也沉静。二夫人带着明雪几人哭得甚是“伤心”,明汐只出来行了个礼便款款离去。
而明柔虽是红了眼,却一滴泪也没流出。
看到明思来到,她道,“明日四叔四婶便要启程,你该多陪陪四婶才是,来我这里作甚?我已经无事了。”
明思道,“真是伤心不在面上,你又何必跟我客套。今日是我娘让我过来的,另外我还有一事告诉你——太子殿下昨日召见了我。”
明柔心里正为昨日纳兰笙未带回太子的回信而疑惑。自己信中说得虽隐晦,但意思却是极清楚的。为何太子看了竟然没有半点回音?
此刻听明思一说,便有些生奇,“太子殿下寻了你?”
明思颔首,“不过却不是为我,而是为了你。”
言毕,明思便将昨日见面的情形说了一遍。
明柔顿时又惊又喜,想来太子是先见了明思才收到自己的信,故而未让纳兰笙带回回信。
可是,转念又不解,太子殿下既然未曾看到自己的信,也就是说他并不知晓自己提出的条件,那为何会有“成全”之言?
第一百六十一章 “断子绝孙”
(一更)
自己从来不相信表哥会杀人,可表哥既然认下,他并非毫无分寸之人,此事必有他不得不认下的理由。
而且自己也清楚他的性子。看起来虽是文弱儒雅,但心性却极为执拗,下定了决心便不会轻易改变。
当时自己万念俱灰,抱了共死之念,也就放弃了追问。
但心中不是没有怀疑的。
此事牵连甚大,想要翻案几乎是不能的,所以自己才想了那个冒险的法子意图同太子殿下交易。
可昨日在母亲房中寻了一日,却毫无半点发现。
不想明思又带来了这样一个消息。
太子此举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
难道……
一时间,她也不知是喜是忧。
顿时蹙眉怔忪。
“三姐姐,”见明柔走神,明思轻唤一声,“怎么了?可是有为难处?”
明柔心绪复杂,朝明思强笑了笑,走到窗前,有些暗沉的眸光越过院墙,定定地朝外望着。
明思走到明柔身边,目光触及她的神情,心神霎时一震。
明柔的目光看着的方向——正是明汐的澜芳院所在!
“六妹妹,你信表哥会杀人么?”明柔轻声问。
明思一愣,遂轻轻摇首。
虽接触不多,但就明思的了解而言,实在无法将那个文弱的男子同“杀人凶手”这四字联系起来。
明柔眸色暗沉,却微微一笑,“我也不信,从来都不信。”
不信的人很多,却没人敢说出来,也无人会说出来。
明思低低一叹——希望今夜是个转机……
明柔说了这句后,便再未提过相关的话。
姐妹二人又说了些闲话,明柔将明思赶走,“晚上还需你陪我走一遭,眼下你还是赶紧回去陪陪四婶吧。”顿了顿,淡淡笑了笑,“原先我总以为自己是多余的,而今才知娘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女儿的。心里便是后悔也再无机会同她说……”
明思心中叹息,却微笑道,“人言道逝者有灵,我想大伯母看到如今三姐姐这般,心里定然也是高兴的。”
明柔笑着凝视明思片刻,“六妹妹,你实在是天下最最聪明也最最善良的一个女子。”
虽然许多话两姐妹都未挑明,但明柔心里清楚,其实许多事情明思心里都明白。
正因为如此,明柔心里才更加动容。
这样的情形下,明思仍然说出伸出援手的承诺,可谓一字千斤之重。
明思握了握明柔的手,莞尔一笑,转身离去。
碧桃走进房中,明柔还在窗前站着。
碧桃看了一眼院门,明思同帽儿的身影刚刚转过消失,“六小姐又聪明人又好——怎就被药性冲了?真真是可惜。”
明柔已经知晓明思肤色的秘密,闻言轻声一笑,“若重貌而不能识石中玉者,也不配我这六妹妹。”
回到鸣柳院,明思陪四夫人用了午膳,母女二人偎在一起说了一个时辰的话,四老爷同阿刁也回来了。
一家四口便坐在一起围着暖炉饮茶闲聊。
临近分别了,大家都不提让人生出离愁的话,连四夫人怕明思伤怀,也忍了心中的万般不舍故意说了些明思幼时的趣事。
大家笑了一阵,四夫人又提起阿刁和蓝星的亲事安排。
明思却发现阿刁神情有些不同,虽也跟着说笑,但眼底似乎有些心事藏着。
心里生出诧异,明思一头想起前日蓝星的异样。
难道阿刁同蓝星间出了什么事?
用了晚膳,明思估摸着时间还有余,便唤了蓝星同她回春芳院收拾东西。
到了春芳院,明思拉着蓝星回正屋,“你同大哥是怎么回事?”
蓝星一愣,抬眼瞅了一眼明思又垂首,“小姐,不是我同他的事……”
明思不解,“那是何事?”
蓝星低声道,“小姐,那晚你同五少爷在白玉楼——他耳力很好……”
明思一呆,蓦地想起白玉楼开张那晚,郑国公父子前来——在三楼VIP包厢自己同纳兰笙说话时,阿刁就在门外。
顿时了然,这样说阿刁是听见了自己同纳兰笙所说的话了。
当日明思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看到当日郑国公父子关系融洽的模样,明思又怕阿刁触景伤情所以当时便忍了口。谁知后面事情一桩接一桩,明思便将此事暂时放下,想着过了这阵再将此事告知阿刁再由他自己做决定。
明思沉吟片刻拿了主意,“我们去寻大哥。”
阿刁知道了也好,反正迟早也是要告诉他的,这是他自己的事,要怎么做也只能看他自己。
蓝星道,“我知道他在哪儿,小姐就在这儿等的好,我去寻他过来,别处也不好说话。”
明思颔首,“也好。”
片刻后,阿刁便来了,他以为是今晚出去的事,“妹妹,不是说戌时么?”
明思拉着他入座,蓝星同帽儿上了茶便退下,将门合拢。
阿刁诧异地看了一眼蓝星,蓝星只冲他一笑。
明思笑了笑,“大哥,别看了。蓝星已经告诉我了。”
阿刁一怔,随即垂了垂眼睑,“我本不让她说的。”
明思这段时日忙得脚不沾地,自己又明确表示过不想再知道那人的消息。
再说明思不说只怕也有担心他的意思,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
明思看着阿刁,“大哥,你如今心里是作何想法?”
阿刁眸光黯了黯,面上神情却有些复杂。
明思思量片刻,“这样吧,大哥,你先将那暖玉扳指给我,我找五哥哥看看,先确定了咱们再说其他的话。大哥,你看这般可好?”
虽有了十之七八的可能,但这样的事还是确定一些的好。
阿刁却沉默了片刻,“三日前的晚上,我去了郑国公府——”顿了顿,接着低声道,“他醉了酒,我听见他唤了我娘的名字……”
明思一惊,睁大了眼,“大哥你去了郑国公府?”
阿刁看着明思点了点头,思绪回到了那一夜,缓缓讲述那晚的所见。
原来自他听到了明思同纳兰笙的对话后,虽打定了主意不去寻那人,但心里却还是有意无意的会在意那人的消息。
上元夜,在宫外,他看到了郑国公瞬间苍老的模样,也听闻了宫内发生的事。
三日前,他正好去了白玉楼,却见郑国公一人独饮大醉,直到酒楼打烊,郑国公府的下人才将他扶了回去。
阿刁自嘲的一笑,“我先是回来了,却睡不下,后来,我便去了。”
明思颔首,朝他宽慰地笑了笑。
去到郑国公府,他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郑国公的院子。
他把下人都赶开了,自己一人在屋中抱着酒壶还在喝。
“他把窗户都开了,我就站在窗户边上。”阿刁轻声道。
他贴墙而立,雪花不断飘到廊下,幽黑的苍穹上,银月如玉光洁,将院子照得一片光亮。
他听见里面不断传来液体入杯的声音,和“咕隆咕隆”大口入喉的声音。
忽地脚步声踉跄着到了窗前,那酒气顺着敞开的窗户传入了他的鼻翼。
他与那人相隔不过一步远,他清晰地听见他的呼吸声。
呼吸声先是有些急促,紧接着忽地变了,带着些鼻音,“阿莎,你说这是报应么?你说这是报应么?”
他顿时一震,衣服也在墙上摩擦了些声响。
可郑国公却丝毫未觉。
说了那一句后,他斜斜无力地靠在窗框上望着天际那轮皎月,却是似哭似笑,“阿莎,这是山神要罚我么?我郑平昭薄情背信,所以要我断子绝孙……”
衣物“簌簌”摩擦声传来,他滑了下去,歪倒在地上,没了声音。
阿刁在窗外攥紧了拳头,垂眸不语。
……
明思听得心里也是复杂莫名。
同情郑国公么?
不,她不同情。
相比望月莎苦等十二载的郁郁绝望而终,相比阿刁小小年纪千里寻父吃尽了苦楚,她无法对郑国公生出同情。
也许,这世上冥冥中真的有天意。
可是,用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