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诀离】………
曹吉利总在寂寥的夜里做起那个梦。
梦中有女,河畔浣纱。
美轮美奂,醒后却只留下一室惆怅。
他知道,失去的就再也回不来了。就如此时的曹丞相,而非过去的曹吉利。
梦中之女,姓丁名蘅,是他的第一任妻子。
他举孝廉那会儿,和元让出洛阳城游玩时,见到河边有人浣纱。
很标致的女子,算不上如何倾国倾城,但与身后的山水风景合在一块,却似一幅墨画般赏心悦目。
他不禁想起了诗经中的词句,便随口吟出声。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少女听到声音,抬头看过去。就见到河的另一边,一行人骑马并排在官道上,为首的腰间佩剑,金履玉冠,正笑嘻嘻地望着她。
刚刚吟诗的便是此人。
看装扮,定是洛阳城中哪家纨绔子弟,闲着无事,戏弄于她。
少女板下脸,低下头去继续浣纱,不再看他。
曹吉利见女子不搭理他,也不恼,随即又吟上一首。
“野有蔓草,零露潯狻S忻酪蝗耍逖锿褓狻e忮讼嘤觯饰以纲狻R坝新荩懵稙彏彙S忻酪蝗耍袢缜逖铩e忮讼嘤觯胱淤申啊!
若说刚刚那还是试探般的讨好,此刻的这首便就是裸的在求爱了。
少女恼了,起身,拾起河滩上的石块,往河的那端扔去,溅起不大不小的水花,随即带上浆洗的衣物,转身离去。
身边的元让看到这一幕,哈哈大笑起来。“看来美人脾气很大啊。”
吉利尴尬的回头笑道:“也是到了该娶妻生子的时候啦。”
元让停下笑容,疑惑地看着他,道:“确定是娶妻不是纳妾?”
“自然是娶妻。”
元让摸摸下巴,道:“娶妻取德,纳妾纳色,脾气这般刚烈,以后可有的你受了。”
曹吉利但笑不语,掉头策马,回了洛阳城。
一月后,曹府娶妻,娶的是洛阳城外丁家女儿丁蘅。
丁家本为普通人家,攀上曹家这般有钱子弟,自然求之不得,丁家女儿就这样风风光光地嫁入了曹家。
曹吉利进了新房,也不揭开喜帕,只是在那吟起诗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新娘倒是自个儿揭开喜帕,盯着吉利,道。
“果然是你。”
“嘻嘻,娘子浣纱,堪比西施,小生怎能不动心。彼有好女,自然寤寐求之。”
丁蘅叹了口气,道。
“也罢也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盼郎君将来莫要负了小女子便是。”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曹吉利拉着妻子的手,深情说道。
他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却不是最后一个。
他有着那个时代特有的豪士,不会甘于只有一个女人,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他的地位越高,女人就越多。皇室衰微,他占据兖州,征战四方,一场场战争的胜利,随之得到的,除了土地军队,金银珠宝,还有美女如云。
但他的妻却至始至终只是她。
阿蘅不是他的女人中最好看的,但却是位置最重的一个。
他不打仗在家的时候,喜欢将她搂在怀中,坐在青纱帐里,读着自己写的诗或是饮上一杯清酒,亦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单单搂着她。
阿蘅算不上是一个好夫人,她对他的妾侍横眉冷对,从没给过她们好脸色看。很多女人跑到他面前告状,都被他打发回去。这些尚还无事,最要命的是阿蘅无法生育。
下了重金,药石无数,皆是无效。
他搂着阿蘅,却感觉亏欠她的太多,他总觉得他和阿蘅越来越远。
越来越多的女人*府中,阿蘅的眼也越来越冷,到了最后,变成一潭死水,带着仇恨的眼光望着他,仿佛冰锥,刺穿他的心。
他最终只能逃离一般,再也不敢踏进阿蘅的房里。
那年,阿蘅的侍女,后来也成了他的小妾的刘夫人去世了。留下了尚不会走路的昂儿嗷嗷待哺。
他将那个孩子抱来给阿蘅。
阿蘅抱着那个孩子,眼中的寒冷消失了,往日的温柔又回到了她的眼中。
昂儿渐渐长大,每次他打仗归来,开心地抱起昂儿,回头,阿蘅坐在院中,笑着看着他们父子,手中缝补着他们的衣服。
他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阿蘅时说过的话。
“也是到了该娶妻生子的时候啦。”
突然间,仿佛他和阿蘅之间,终于有了那个圆满的结局。
但越是美好的东西,越容易打破,而打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恰恰是他自己。
他攻打张绣的那年,不费吹灰之力,张绣就降了。
他得意洋洋,甚至有点得意过了头。
他问身边的属下。
“听说张绣的嫂子是个美人?”
你问的男人为何,他们都无法回答,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空缺,需要不停地用东西去填满。
有人用赌博,用人食五石散,至于的男人,则是用色。
曹吉利就是这种的男人。
好色的代价也是巨大的。
张绣得知他霸占了自己的嫂嫂,悲愤不已,居然降而复叛。领兵夜袭了他的营帐。
他的爱将死了,他的昂儿也死了。
他逃了出来,回到营中,突然想到阿蘅。
此刻他好想把阿蘅拥入怀中。
但他却害死了阿蘅的儿子!
回到府中,他听下人说,丁夫人几天没进食了。
犹豫了许久,他迈进了阿蘅的房间。
阿蘅恨恨地盯着他,又是那种仇恨彷如冰锥一般的眼神,刺穿他的心。
阿蘅哭骂着,最后给了他一个耳光。
从没有人敢这般冒犯他,所有人吓得都跪了下来,不住的磕头。
他盯着阿蘅看了许久,最终叫人把她送回了娘家。
“只盼郎君将来莫要负了小女子便是。”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他终究负了她。
他后来去丁家看她,她背对着他正转着纺车,却不肯再看他一眼。
他抚着她的背,求她回去。
她背对着他,什么话都没说。
他悻悻离开,走到门前,再次回头望向她。
“真的……恩断义绝了么……”
她依旧什么都没说。
那之后,他和她终于真正绝离。
他立了新的妻子,妻子美丽而又温柔,不似阿蘅那般刚而易折,卞氏是个多情似水的好女子,好夫人。
但他却在午夜梦回之时,老是想起他的阿蘅。
他的阿蘅会指着他的脑门笑骂:“不正经。”
他的阿蘅会吃味地朝他说:“你真是色心难改。”
他的阿蘅为他织补,为他浆洗衣物,为他*劳一生。
她是他的妻,未白首便就已相离的妻。
后来,他的新妻子过节时把阿蘅找来,阿蘅淡淡地说。
“废放之人,夫人又何必如此费心。”
她始终没有看他一眼。
再后来,阿蘅死了,他把她埋在了许都城南的高岗上,那里从他的窗户看出去,一眼便能看到。
最后,他更进了一步,不再是丞相,他成了王。
临死前,他把所有的妻妾都遣散了,留下卞氏,封她做了王后。
他对卞氏说,这一生,他于心从未有过后悔的事,只有一件,假如死后到了黄泉,昂儿问我要妈妈,我该怎么回答他……
没有人回答他,他也不需要任何人回答。遣退了卞氏,他一个人坐在王宫之中。
朦朦胧胧间,远处出现河流,河畔有女,低头浣纱。
他走到河边,女子抬头,朝他嫣然一笑。
………【第四十九章 孟婆汤】………
题记
幸运是什么颜色的,假如命运是顽固的。
执著是什么颜色的,假如痛苦是永恒的。
(一)
你们已经遗忘了曾到过的幽冥。
记忆中泛黄的碎片一定早已在无数的轮回中如烟消散。
淡然喝下满满一碗的孟婆汤,带着忘却的轻松飘向另一个世界。
你们可以轻易做到。
可我,我做不到。
孟婆不动声色的诱劝我喝下那又苦又涩的汤。
“来,喝下。忘却尘世无尽烦恼……”她凑过一张枯树皮似的千沟万壑的皱皱巴巴的脸,上面的细细长长的皱纹深如刀刻。
我摇了摇头。
她在皱如枯树的脸上刻下不易察觉的诡异微笑,默默的飘然离开。
“孟婆汤,奈何桥,红尘烦恼,痴梦难消……”
阴冷的渡河上枯草般黑瘦的鬼魂低低的吟唱着他们沉重的鬼歌。
无数缠绵红尘的过客在奈何桥上闻见这阴惨惨鬼哭般的幽曲,于是瑟缩如风中秋叶。
他们哭哭啼啼一阵后终于忍受不了剧烈的恐惧,一口喝下他们发誓不碰的孟婆汤。
然后在迷醉的恍惚中飘过桥去。
(二)
孟婆绿幽幽的眼睛冷冷的看着我。
干枯的嘴角浮现的一丝微微的笑意。
你还能撑多久?
我不知道。我要等待。
恐怕你的等待会很漫长。她的眼角泛着微光。
我知道。可那又怎么样?我不能放弃。
你究竟在等待什么呢。
我的幸福。
孟婆脸上的皱纹笑得更深:是吗。
我于是转过头,不再答话。
我漫不经心的看着和感觉着奈何桥上孤零零的游魂。
桥下鬼魂哭泣般的歌声四面包围着沉闷的天空。
阴森森的寒风凄凄惨惨的贴着骨头刮过。
(三)
我在等一个人。
等待一个我应该等待的人。
从我出生的那天起,就开始了这场不知是否能有尽头的等待。
深深巷子里的老人们对我的母亲说:这个孩子有福。
母亲没有说什么,只是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落了一地。
童年的时光是幸运的,在邻居们被饥饿,寒冷和疾病的阴云紧紧包围的时候,我却可以腆着吃得饱饱肚皮的在门前的高高的青桐树下心安理得的玩耍。
邻居压抑的哭声总是断断续续从高高围墙的那一头隐隐约约地飘过来,我仔细的听着,那些细细的,低低的声音哭的伤心极了。
我问母亲这是为什么?
母亲*着我的头,叹了口气:要是你不会长大就好了。
母亲的声音如同邻家的哭声,细细的,低低的,伤心极了。
每当我在青桐下玩耍,母亲总会在一旁静静的看。她总是笑着,笑着,很满足很快乐的样子。可不久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别致的眉角忽的一颦,又深深的看着我,只是目光里不再写满快乐。
要是你不会长大就好了。
母亲无数次*我的头,低声的说着。
(四)
不管母亲愿不愿意,我终于在她焦虑的目光中长大了。
当我第一次把勾勒秀长的眉角和涂抹均匀的*得意地展示在母亲的面前时,母亲的目光完全变了。
她看着我,努力地掩饰着身体微微的颤抖。她的目光包含着恐惧,害怕与深深的眷恋,痛苦的表情如同在她的身上活生生割下一大块肉。
母亲,母亲……你怎么了……我不漂亮吗?
不,不……你很漂亮,很漂亮……
母亲勉强着挤出一丝笑容,可我分明看见她眼角闪烁的泪光。
母亲为什么哭呢?我不明白。
终于有一天,母亲的害怕*在阳光之下。
一个穿着时髦旗袍的漂亮小姐走进了寒酸的小街,来到我们从未有人登门的家。
小巷顿时沸腾起来,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们。
母亲看着她,眼神里分明流露着惶恐。那漂亮的小姐冷冷的瞟了瞟我家的院子,居高临下的对母亲说:我是来把她带走的。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朝我的方向指了指。
“带走……她……”母亲喃喃地说,不由自主的盯着我,眼里流露着深深的恐惧。
“怎么。”漂亮小姐秀美的眉毛微微一扬,“当初可是说好了的!你们不是靠着我们家,早死在荒郊野外喂狗去了!如今不但没冻着饿着的,还养得白白胖胖,还敢舍不得我带她走?”
母亲眼里噙着泪,默默地点头。她看着漂亮小姐,用近乎哀求的口气对她说:到底让我把她收拾得漂漂亮亮的走啊。
说着,扑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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