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便看到她置身事外的表情,纪司念坐进软椅里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十几厘米,她对他的注视毫无反应,目不斜视专心调试麦克风,低垂的长睫将眼里的光彩完全遮去。
这样的态度,让他想到了两年前他去她学校找她的那次,那是他们分开七年后第一次见面,也是他第二次见识到她的残忍,她将他漠视得彻彻底底,甚至当着他的面答应做了郗非寒的女朋友。
他发过誓,此生绝不会给她第三次机会。
一切准备就绪,季节直起身体准备离开,不经意间的抬眸,明明埋藏好的千丝万绪却因一秒的短暂对视尽数倾泄而出。
她只能在心里叹气,怎么可能做到毫不在乎呢?在和他发生了那么多之后,那双深幽黑亮的眼睛早就已经把她看穿。
会议记录由董事会秘书组负责执笔,季节在郗致远宣布会议开始之前退出会议室。两扇红木门板合上的那一刻,她终于可以不再伪装。
回到办公室,她开始想一些事情,关于去留,关于未来,关于那个名叫纪司念的男人。
思路和致远合并,她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
忽然想起永立的比稿,那天纪司念在生她的气,不仅因为之前在她家发生的事情,还因为郗非寒故意拉着她在他面前上演亲密戏码。难道他是从那天开始计划这件事情的?又或者更早?
为了让郗致远顺理成章把郗非寒撤了,所以他不惜降低报价也要拿下永立的案子?他是不是早知道会有今天?所以面对她和郗非寒的亲密行为始终都可以做到无动于衷。
神思飘忽间,手机响起邮件提示音,邮件主题显示让她转给郗非寒,正要转发,手机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她只得打开电脑来操作。
登陆后直奔收件箱,最新一封邮件的内容却让她几乎忘了怎么呼吸。
她竟迷糊地登录了思路总裁秘书的专用邮箱!Freya接手邮箱后竟然没有修改密码!
邮件发送时间是永立比稿的前三天,正文和附件的内容是致远的方案和报价表!
怔愣良久,她懦弱地把脸埋进桌面,完全没料到事情会突然发展到这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没人催更,看来都不指望我这个没有坑品的作者能日更了~~~
☆、合并·误会(3)
浑浑沌沌不知道过了多久,公司内部OA系统传出新消息的声音,季节心里一紧,猛地抬起头;电脑屏幕上自动弹出的对话框里,果真是人事经理发布的人事变动通告,纪司念被认命为致远的新一任总裁。
关闭对话框,季节看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16:50,董事会早在二十分钟前就结束了。
操作鼠标原想关机,却错手点到待机按钮,她愣愣地坐在位置里,一时间竟理不清是何种心情。没过一会儿,“咚”“咚”“咚”三声响把她拉回现实,纪司念不知何时出现在桌边。
她在他敲第四下之前站起身。
他有片刻惊讶,随即若无其事拉过她的手,“该回家了。”
她抽回自己的手,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绕过桌子走到她面前,关心道,“你脸色不太好。”
她退后一步,避开他再度伸向她的手,“你不觉得这么做很过分吗?”
就算她在致远工作让他不痛快了,他大可以跟她明说,只要他提出来,她会依他。可偏偏没有,他表面平静却在暗中计较一切,从未考虑过她的感受。
“你究竟怎么了?”他蹙起眉略显不满,她在质问他,亦在抗拒他。
抬眸看向已经黑屏的电脑,她问,“你暗中做了什么?”
他随着她的视线看去,入眼的是漆黑的电脑屏幕,见她一直盯着看,伸手随意按了下键盘,然后用食指敲下一串密码,电脑被唤醒。
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邮件信息,他总算明白她为何会是如此反应。哼笑一声,他转过她的身体,慢声问,“你以为我做了什么?”
“是不是你?”她确认似地问。
他依旧笑,手指伸到她脸颊边轻佻慢捻,“你觉得是不是我?”
她垂下眼睫,“我不知道。”
要是以前他这样问,她会毫不犹豫回答“不是”,因为她了解那时候的他,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太过深沉,以她的智商仅能看懂他的一点皮毛,又何谈了解一说。
他看着她不再说话。
无声的沉默让她心里越发没底,情急之下拉着他的衣袖请求,“告诉我,不是你做的。”如果他说不是,她就当没看到过那封邮件。
他还是不肯给她答案,转身往内间的办公室走。
急于求证的迫切心情让她不得不跟在他身后,“司念……”
他在几步之后霍然转身。
“是我又怎样?”目光如炬地看着她,他眼里的笑意已经转为一片寒凉,“你心里不是早就下了定论?没错,我就是你想的那么坏,致远的方案和报价就是我找人盗走的。”
他承认了,他竟然承认了!
心里面最后一点希冀破灭,她感觉自己的一颗心被切成了两半,一半愧疚,一半荒凉,鲜血淋漓,再也合不到一起。
“怎么,觉得对不起郗非寒了?”他的声音极度讽刺,说话的时间便走到几个小时前还属于郗非寒的那张深棕色老板椅上坐下。
她只能沉默,因为完全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僵持半晌,他随手抄起桌上的一个文件夹甩向她,她不闪不避,愣愣看着洒落出来的几张A4纸,任飞来物从左肩擦过砸到墙上。
最后一张白纸落地,便听见他如霜似雪的声音,“出去。”
逐客令下得干脆利落,声音冰冷得好似把她恨到了骨子里,她只能黯然转身离开。
……
……
走出公司大门,季节从包里掏出手机给郗非寒打电话,被提示对方已关机。叹口气,她又拨下另一组号码,对方接起后,她说,“孙老师,我愿意回学校任教。”
伸手拦了辆出租,上车后她向司机报出郗宅的地址。昨天纪司念只带走了她的人,车子还停在那边。
本不想惊动任何人,结果还是遇到了外出归来的赵文玉。
“小节,你好了?”赵文玉笑着走上前拉她的手。
对于郗非寒这个不谙世事的后母,季节向来没有抵抗力,合上拉开一半的车门,她抱歉地笑了笑,“昨天吓到文玉阿姨了。”
赵文玉点点头,她昨天确实被吓到了,活了那么多年,还从没有人在她面前晕倒过。
似又想到了什么,赵文玉从包里取出一张宣传单,兴奋地发出邀请,“香槟广场新开了家日本料理店,我们一起去吃吧?”
提到日本料理,季节开始冒冷汗。上次赵文玉回国也拉着她去吃日本料理,结果老太太没能管住自己的嘴巴,一餐下来是又吐又拉,事后郗致远虽没说什么,脸色却黑成了锅底的颜色。
想了想,她委婉拒绝,“我回公司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啊……”赵文玉好不失望,随即转为不解,“可我听致远说,非寒设计他哥哥已经引咎辞职了,你没跟他一起走吗?”
如同被人从几十层的高楼一把推下,惊得七魂少了六魄,季节整个人愣在当场。
某些被忽略了的细节刹那间飞进脑海,连带着郗非寒近日来言行的反常。她一开始就认为是纪司念想要致远,竟然从未想过是郗非寒自己要退位让贤。
忽然记起很久前的某一天,郗非寒曾在她面前抱怨过,说公司里面那群老臣子天天跟他对着干,总有一天会把包袱甩给纪司念。那时候他刚接手致远,她只当是开玩笑,不曾想他会来真的。
原来,竟是她错了,大错特错。
“小节,你怎么了?”见季节表情变了,赵文玉有些担忧,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季节努力压下心里的烦乱,勉强挤出一丝笑来,拉开车门,她跟赵文玉告辞,“文玉阿姨,我先走了。”
“工作不能等明天吗?”赵文玉还想挽留。
季节摇头。
赵文玉只能放行。
车子驶离郗宅,季节拿出手机给纪司念打过去,westlife的《My Love》听了三遍,她改播郗非寒的号码,这次总算不是关机。
接通后她立刻问,“你在哪里?”
那端没有声音,她等了几秒有些急了,“非寒,你在哪里?”
依旧是沉默,她耐着性子第三次开口,“郗非寒,你说话。”
片刻后,听筒传出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声,“季节小姐,非寒他在浴室里。”
言下之意是郗非寒现在不会接电话。
季节终于想起这个声音属于谁,停顿一下,她礼貌轻语,“吴秘书,请把电话拿给他。”
六点半就进浴室,真当她不认识郗非寒?
吴秋落默了默,回道,“抱歉,非寒现在真的不方便接电话。”
不方便?是不方便还是不想?若是有心,何来的不方便?吴秋落根本就是找来挡她的借口!
想通这一点,季节无声地笑了笑,“麻烦你转告他,如果明天这个时候他还不出现,那他这辈子都不用来见我了!”
收了手机,她打开电台,车厢里响起张靓颖的《画心》:爱着你,像心跳,难触摸;画着你,画不出你的骨骼;记着你,的脸色,是我等你的执着;你是我,一首唱不完的歌;你的轮廓在黑夜之中淹没,看桃花,开出怎样的结果;看着你抱着我,目光比月色寂寞,就让你,在别人怀里快乐……
爱情歌曲似乎总能准确无误地唱出人的心事,几首下来,再好听也会受不了。
季节忽然觉得烦躁无比,猛地踩下油门,万千霓虹皆被抛到身后。飞驰了好久,终于累得再也不想动,等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把车开到了林荫街。
1号院的门锁着,季军可能还在学校守晚自习,也或者在外面跟宫维维约会。季节降下车窗,瞬间就有冷风灌进来,直扑面颊,吹得她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突然生出回家的冲动,不是用季风的抚恤金让郗非寒帮忙买的那套两居室,面前这个老院子才是她真正的家。
那时候不管她闯了什么祸,季军都会护着她,帮忙善后。她不开心了,他负责逗她笑;她上半月花光了零用钱,他负责她下半月的一切开支;她赌气不吃晚饭,他负责留饭,然后在她半夜饿醒时热给她吃。
还有季风,那个永远把“为人民服务”摆在首位的男人,他虽然不是一个好丈夫,却是个好警察、好父亲,他对她的爱绝对不少于季军,虽然他从来不说,但是她都知道。
那么疼她的两个人,竟然同时丢下她撒手离去,一走就是九年。
是惩罚吧?惩罚她的任性自私,肆意妄为。明明有全世界最好的家人,却从来不懂得珍惜,甚至为了赌气跑去跟人学坏。
如果一切可以回头来过,她一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一定努力做个品学兼优的好姑娘。
可是,千金难买早知道,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永远都不可能再来一次。错了就是错了,愧疚挽回不了什么。
带着回家的冲动,她坐在车里静静等候,电台情歌一首接着一首地换,季军却迟迟未回。另一股冲动在等待中悄然滋生,最后看了眼紧锁的院门,她发动车子离开。
一路前行,半个小时后到达目的地——思路。
熄了引擎,季节抬头望着56层高的大楼发呆。
并不知道要找的人在不在这里,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奔向这个方向,索性也就放任自己跟着感觉走了。
纪司念下午说的话言犹在耳,“我就是你想的那么坏,致远的方案和报价就是我找人盗走的。”
当时他的情绪很激动,她的心情也不好,等后来冷静了仔细一想,才惊觉自己从开始就犯了大错。
他最不能容忍她的不信任,而在这件事情上,她虽没有一口认定就是他做的,可怀疑他的比重远远大过了相信他,甚至还问了那样的问题。
不应该的,她不应该怀疑他的。可为什么当听说他要取代郗非寒时反应会那么大?又为什么会在看了那封邮件后当面去置问他?
是爱得不够深吗?不不不,怎么可能,她那么爱他,爱到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了。
那是为什么呢?她实在不知道。
或许,纪司念能够给她答案,但他不肯接电话,她只能来这里碰运气。
冥思苦想之际,听见哒哒的脚步声,扭头望过去,看到了从旋转门里走出来的一男一女。
解释的勇气,在看到两人的亲密动作后瞬间化为乌有。
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她看着两人沿台阶逐步往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芮七夕穿着纪司念的外套,似撒娇般拉着他的手晃了两下,“帮了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