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
突然,有风吹来,一群燕子衔着土,落在刘荣的墓上,不停的叫着,一声声高低起伏,像极了哀鸣,就像是一曲曲挽歌,低转哀绝。听着燕子的声音,阿娇止不住的泪意再一次涌上。
临江九曲一襟还,蓝田日暖风正闲。
可怜万燕衔悲泥,一冢青黄向长安。
北门不前车横断,涕泪交零一谶言。
夜阑蔽日惊坐起,不见刀笔不终年。
荣哥哥,有燕子为你衔泥作冢,为你鸣唱哀歌,你还会寂寞吗?
“殿下,这边请。”
“什么声音在那里?”声音虽然稚嫩,却有夹杂着丝丝的霸气。
“好像是刚刚下葬的临江王墓冢那里的……”
声音由远及近,韩昱连忙抱着阿娇躲到一边,悄悄的看着外边的情况。
只见一队士兵带着一个少年向他们这边走来,那少年穿着一身深色的曲裾,束发于冠,唇瓣紧抿,眉目微敛,星目璀璨。
阿娇低呼:“彘儿?”
刘彻看着刘荣墓上的那群燕子,微微敛眉,挥袖道:“你们下去吧,孤想单独陪陪皇兄。”
“殿下真有心,诺。”
待士兵离开后,刘彻盯着刘荣的墓冢,神色飘忽。阿娇下意识的向后避了避,只见刘彻忽而挥袍席地而坐。
“皇兄,你这一辈子最大的幸事源自于她,最大不幸也源自于她。”刘彻幽幽的来了这一句,像是回忆到了什么,神色渐渐转戾。
刘荣,是他曾经嫉妒过的长兄。幼时,母亲不得了父皇的宠爱,连着他们姐弟四人也被父皇遗忘了,他曾经在未央宫最阴暗的角落仰望过那个如仙人般的刘荣以及……阿娇。他看着父皇将阿娇高高的捧起,看着刘荣在一边温润的笑容里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哀愁,那一切是他渴望却不可及的。
如果不是因为馆陶姑姑,刘荣恐怕也成不了太子,也亦是因为馆陶姑姑,刘荣从太子之位上下来了。所以啊,皇兄,你的不幸和幸,都是因为阿娇啊……蓦然之间,刘彻恍惚想到刘荣临去临江前,曾经来找过他,即使被废黜了太子之位,除了憔悴了些之外,他依旧那样温润,眉宇之间那淡淡不可见的愁绪好似更深了。
他曾对他说:“阿彻,日后要好好对她。”这个她,不言而喻。
刘彻起身,负手看着长安未央宫的方向,缓缓道:“皇兄,我会成为名扬千古的帝王,让天下知道,我比你更适合当太子,当帝王。”所以,不要怨我。
刘彻走了,阿娇却久久没有回神。等到韩昱拍怕阿娇的肩,示意他们也该离开的时候,阿娇这才回神。
“我们走吧……”阿娇叹了一口气,稳稳的环住韩昱的腰,再看了一眼刘彻刚刚坐过的地方,心下黯然。刘彘终于是刘彻了,不再是小时候那个跟着她跑的刘彘了,长大成刘彻的彘儿让她觉得好陌生。
公元前147年,汉景帝中元二年,废皇后薄氏病故,葬长安城东平望亭南。
这一年,阿娇十二岁,韩昱正好弱冠。韩昱带着阿娇走过大汉边境,领略过匈奴的草原生活。
公元前144年,汉景帝中元六年四月,梁王刘武死。七月,追谥孝王,窦太后极悲愠。
这一年,阿娇已到了及笄之龄,忽闻窦太后因为梁王过世而重病,阿娇知道……在外六年有余,终于该回去了。
那天晚上,已经有了少女模样的阿娇依靠在韩昱的怀里道:“阿昱,祖母病重,我们回长安吧。”
韩昱沉默了半晌道:“好,是该回去了。”
“回到长安后,你可以进未央宫给我祖母看看嘛?”
韩昱无声点头,他的人生早已经为了她破例。
阿娇不再言语。
她逃避了六年,终于要回去了,在长安等着她和韩昱的将会是什么?阿娇猜不到,也不想去猜。她只有稳住此时不安的情绪,和身边的人一起面对即将到来的风雨,唯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临江九曲一襟还,蓝田日暖风正闲。
可怜万燕衔悲泥,一冢青黄向长安。
北门不前车横断,涕泪交零一谶言。
夜阑蔽日惊坐起,不见刀笔不终年。
这首诗是我的基友为荣哥哥写的悼词,先为我好基友点个赞。下面阿娇就要回长安啦,在长安会有什么风雨等着阿娇和韩昱呢?敬请期待哦。
☆、长安晚秋
秋季晚凉,西边的天际,那如火的夕阳不甘心的释放着自己最后的光彩,将远处的长安城照得通红。阿娇趴在车窗口,看着不远处的长安城门,看着高高耸立的未央宫,油然而起一股不知名的情怀。
近乡情怯。
她突然之间,有些害怕回到长安了,长安城里,即将等着她和韩昱的,是暴风骤雨还是风平浪静?
在夕阳的残照下,韩昱一行终于在要关城门的那一刻,踏进了长安城。
阿娇不舍的拉着韩昱的手道别:“我先回侯府了,你……”
韩昱神情淡漠,只是吩咐荷衣将阿娇的东西收拾好,自己下了马车,这才看向阿娇道:“好。”
阿娇嘟唇,有些不满道:“就是好?等我安定下来,该怎么找到你?”她知道,一旦回了长安城,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和韩昱腻在一起,毕竟天子脚下,她又是侯府千金,于理不合。只是一想到要和韩昱分开了,阿娇便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韩昱道:“荷衣知道。”荷衣要跟着阿娇一起去侯府。
阿娇咬咬唇,点头道:“那……那我回去了……”说着一步三回头的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的启动,阿娇忍不住掀开车帘,却只看见韩昱渐渐变得模糊的背影。这人,都不知道看着她离开吗?
荷衣忍不住劝道:“姑娘,日后有的是时间和公子见面,莫要不舍了。”却见阿娇神色愤愤的转回来,荷衣好笑道:“公子就这样,一旦回了长安,公子的话便不多了,曾经也是这般。”
阿娇听闻荷衣的话,这才发现,自从进了长安城,韩昱真的便没有说一句废话,这样的韩昱倒是有点像当年的那个大哥哥。阿娇回忆起韩昱的身份,有些恍然。
马车缓缓的行至堂邑侯府门前,荷衣牵着阿娇下马车。此时的侯府已经门禁了,没有一丝光亮。荷衣站在哥哥青衣身边,青衣小声叮嘱道:“侯府的规矩比较多,不似在外,有什么事情你忍着点,万不可使性子,好好的伺候好姑娘。”
荷衣忍着泪点点头:“哥哥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好姑娘的。”
阿娇见他们兄妹两个这般,轻笑道:“我侯府也不是什么虎狼之地,以后还有机会见面的。”
青衣向阿娇作揖道:“姑娘,荷衣就拜托姑娘多多照应了。”
阿娇被他这一拜,又想到了韩昱,也忍不住湿了眼眶:“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荷衣被人欺负的。”
青衣代阿娇上前去敲门,不一会,侯府厚实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谁啊,知不知道你敲的是什么地方,找死吗?”
青衣一身肃然:“我将你们家翁主送回来了。”
看守的护卫一听这话,揉揉眼睛像青衣身后的阿娇看去。且不说,阿娇外出六年,早已经变了个模样,便是这个守卫真的见过以前的阿娇也认不出来了。“我们翁主在甘泉宫好好的,哪里来的刁民,竟然冒充皇亲?”
阿娇颇有些不耐,凤眸一瞪:“放肆,便是我不是,你容不得你来置喙,你现在应该去通知侯爷和长公主。”
那守卫愣是给阿娇虎的连连点头:“是是,小的这就去禀告侯爷。”
待守卫走后,荷衣愣愣的道:“姑娘,没想到你这么有气势啊……”之前阿娇总是笑嘻嘻的,荷衣也觉得她没什么架子,如今看来,这才是真正贵族千金该有的样子,什么赵姑娘之类的和她相差甚远。
阿娇微微颔首:“进了侯府之后,要叫我翁主,不然教习嬷嬷会说你没有规矩。”
荷衣点点头:“好好,我的翁主。”
说话间,堂邑侯和刘嫖已经闻讯赶来,当真的看见侯府外,那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时,刘嫖一把扑上去将阿娇搂在怀里:“我的儿……我的娇娇啊……”
六年未见母亲,阿娇亦被感染,乖乖的靠在刘嫖的怀里,哽咽道:“娘,阿娇回来了。”
堂邑侯陈午看着相拥而泣的美女,连连抚着胡须道:“夫人,快快将阿娇迎进屋子吧。”
刘嫖擦擦泪水,接着下人提的灯笼,想将阿娇看个仔细,听见陈午的提醒,连忙拉住阿娇道:“好好,我们进屋。”
此时,青衣作揖道:“侯爷,夫人,既然已经将翁主送回,青衣便回去复命了。”
刘嫖等人这才注意到青衣荷衣这对兄妹,阿娇怕刘嫖为难青衣,连忙在刘嫖耳边道:“娘,当年便是他家公子救了我,我才得以平安的。”
刘嫖虽然感谢那个所谓的公子救了阿娇,却也无端怪罪那个公子,救了阿娇为什么不马上将阿娇送回来。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刘嫖也不好多说什么,却问道:“怎么不见那位公子?”
青衣回道:“公子先行回府,命青衣送翁主回府。”
刘嫖道:“那请这位小哥进府休息一宿,明日里本宫和侯爷亲自登门拜访。”
青衣回礼道:“夫人言重了,青衣只是奉了公子的命令,不敢受如此恩惠。”
阿娇连忙扯着刘嫖的衣袖道:“娘,不要管他了,阿娇累了。”带着幼时软软的撒娇口吻,阿娇靠着刘嫖要进侯府。
刘嫖转思,连忙挥手,一行人进了府邸。
正堂上,刘嫖挥退下人,荷衣也跟着一起下去,守在门口,侧耳听着屋子里的动静,只是窸窸窣窣的,听不真切,忽然听见那长公主怒喝:“跪下。”荷衣一个机灵,连忙拍拍自己的心口。
阿娇“扑通”一声跪在刘嫖和陈午面前,刘嫖怒气冲冲的看着阿娇。刚刚的思念是一回事,如今的气恼又是另外一回事。
看着已经是少女模样的阿娇,刘嫖回想起六年前,阿娇才那么一点点大,小脸上还有些许婴儿肥,哪像现在……明媚娇艳的小脸上,婴儿肥已经不见了,尖尖的下巴勾勒出一个优美的曲线,大大的凤眸里泛着水雾,小嘴儿委屈的憋着。见到这样的阿娇,刘嫖纵然有再多的怒火也消失了。她的女儿,长大了啊……不知不觉六年过去,那个小小的女儿,已经变得如此亭亭玉立,美丽动人了。
“娘……阿娇知道错了……”阿娇撇撇小嘴,一脸乖巧的看着刘嫖。
陈午知道刘嫖舍不得训斥阿娇,只是缺少了那层台阶,他轻咳着开口道:“夫人,阿娇能够平安回来,那是万幸,莫要生她的气了,天已经晚了,先让孩子起来吧。”
刘嫖见有台阶下,便也不在摆谱,挥手道:“起来吧。”
阿娇得令,一下子跳起来,然后靠到刘嫖身边撒娇道:“娘亲,这一次多亏了阿娇被救,不然阿娇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刘嫖这才仔仔细细的摸摸阿娇的小脸,心疼到:“还好你没事,否则……”只是想到已经病故的弟弟,刘嫖叹息,罢了。这六年来,刘嫖一直以为阿娇的失踪和弟弟刘武脱不了干系,堂邑侯府和梁王府彻底恶交。如今,刘武病逝,刘嫖却意外的听刘武派来的人说,阿娇的事情,不是他做的,请求她这个姐姐原谅。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好在阿娇平安归来,至于真正是谁,刘嫖也不予追究了,有些事情真的不好深究。
阿娇简单的将这些年的见闻说予刘嫖听,其中自然是影藏了与韩昱的事情。陈午皱着眉头问:“阿娇这些年一直是与救你的男子一起?”
阿娇一愣,随即转头对刘嫖道:“娘,那位公子真的是好人,本来他救了阿娇便要送阿娇回府的,只是阿娇自己贪玩,偏偏要跟着那位公子。他还让自己贴身婢女来伺候阿娇的。”
刘嫖仔细看着阿娇,在说到那个公子时,阿娇脸上的涩然,刘嫖心一沉,却不动声色的问道:“就是在府外跟在你身后的少女?”
阿娇点头:“是的。”
刘嫖心里已经有了思量,拉住阿娇的手道:“以后切莫说你在外游玩了六年,这些年,娘亲都是在说你在甘泉宫的,传出去了对你的名声不好,知道吗?”
阿娇乖乖的点头答应道:“阿娇明白。”
刘嫖满意道:“还有……明日里,便随娘进宫看看你祖母,再去看看太子殿下。”
“太子?”
刘嫖道:“娇娇,太子真是个不错的,这些年你不在长安六年,他便等你六年,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你万不可辜负太子。”
阿娇想到几年前在荣哥哥墓前看到那个的少年,想到他的豪言壮志,心突然一痛。她从来不知道,幼时那个小表弟刘彘竟然会这般执着,说到底是她对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