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邺城的第二日,阳光是异常的明媚,荀彧恰好能看到阳光下的铜雀台熠熠生辉,光彩夺目。这天曹操邀集了不少文人才子还有朝中大臣,齐聚铜雀台顶部,共赏邺城美景。
荀彧居高临下,看着远处青山碧水,顿觉眼界开阔。可是,尽管这里美若仙境,荀彧依然提不起丝毫兴趣,他的一颗心早就随着铜雀飞到了许都城内。
人越来越多,各种交谈声不绝于耳,但是曹操还没有露面。只见子建正和一帮文人墨客吟咏赋诗,有人提议道:“久闻三公子才高八斗,今日何不给铜雀台赋诗一首,让我等瞻仰一下公子文采。”
曹植生性豪爽,一壶酒下肚,已经有了头绪,他吟道:“从明后以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
荀彧和荀攸在边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并没有过多关注曹植的内容,不过,人群中称赞之声越来越高,荀彧不禁好奇起来。
“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辉光。永尊贵而无极兮,等年寿于东皇。御龙旂以遨游兮,回鸾驾而周章。思化及乎四海兮,嘉物阜而民康。愿斯台之永固兮,乐终古而未央!”
“好,三公子好文采。”大家齐声称赞。
此诗赋不论词藻还是意境都是极好,可是荀彧却高兴不起来,上次秋闱子桓不把陛下放在眼里,此次子建更在赋中自称“皇家”。铜雀台之辉煌远甚汉宫,看来曹操这次是有意给世人一个下马威了。
“丞相驾到。”刚刚乱作一团的人群立刻分站两旁,曹操身穿衮冕之服,脚着赤舄,威仪地从人群中走过,坐到属于自己的王座上。荀彧看到曹操的装扮不禁愣住—这是九锡,曹操使用的是天子仪仗。上一个享有九锡待遇的是王莽,后来他建立了新朝。此时,曹操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人群中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
曹操早就做好了被人评头论足的准备,他只是在看看大家的反应,看看会不会有人站出来和自己过不去。
荀攸拉住荀彧的手,示意他镇定,可是荀彧却全然不理。他无法忍受曹氏父子的所作所为,走上前去对曹操说道:“曹公本兴义兵以匡朝宁国,秉忠贞之志,守退让之实,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荀彧并没有等曹操回复,说完便拂袖而去。
曹操倒不介意,他太了解荀彧,笑着对其他人说道:“令君向来耿直,大家千万别扫了兴致。”
作者有话要说:
☆、秦晋之好
荀彧回来得比预期的要早,夕环本应该高兴,可是当她看到荀彧满脸怒色,便猜到他在邺城遇到麻烦事了,刚刚泛起的一丝喜悦又渐渐退了下去。
夕环给荀彧按摩着肩膀,柔声道:“文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荀彧握着她的手,沉默了好久才开口:“曹公僭越。”
“他有为难你吗?”夕环提心吊胆地问着。
“那倒没有。他们曹氏父子眼里根本没有陛下,此次曹公在邺城居然用的是天子仪仗。”
“没有人站出来指责他吗?”
荀彧不再做声,上次在许都商议恢复旧制时,只有自己一人反对,这次在曹操面前更不会有人指责了。
“文若,你是不是说了什么?”夕环忽然哭泣起来。
“环儿,我对不起陛下,我只能站出来告诉曹公为人臣子应有的本分。”荀彧悲怆地说着。
“陛下都已经不挣扎了,你何必苦苦执着。为什么你不懂得明哲保身,万一他对你起了杀心,你要我和粲儿怎么活?”
“如果他要杀我,我唯有一死以谢陛下。”荀彧抹去夕环脸上的泪水,凄婉地说着:“他很爱你,在邺城找了个和你很像的女子做了环夫人,我死后,他肯定会放过你。”
“我不要你死。”夕环伏在荀彧腿上,嘤嘤抽泣着:“屈原投江之前,曾遇一渔夫,渔夫说“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文若,你不能跟那个渔夫学学吗?”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荀彧苦笑着:“没事,我现在不是还没死吗?”
夕环不停地拍打着荀彧:“冥顽不灵,顽固不化。你眼里只有陛下,根本没有我。既然没有我,我还活在这世上做什么?我死了,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夕环猛然转身想要撞到墙上去,荀彧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环儿,我心里怎会没有你,如果你死了,我陪着你一起去。”
她一直颤抖着肩膀,荀彧也跟着她哭了起来:“文若,我知道你有你的理想抱负,我能体谅你。只是,曹操势力强大,汉室国祚将尽,凭你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挽回。”
“可是,我不得不做,如果我媚颜屈膝,那真是生不如死。”荀彧紧紧地抱住她。
“我来做,我去求长倩,曹操肯定不会对至亲下手。”夕环慌慌张张地就往外跑。
“你要做什么?环儿。”荀彧喊住她,夕环却全然不理。
荀恽正坐在屋内看书,看着夕环慌里慌张地闯了进来,连忙放下书简,问道:“娘,发生什么事情了?”
“长倩,娘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娘。”夕环跪下来乞求道。
“娘,到底是什么事情啊,只要长倩力所能及,一定帮你。”荀恽连忙扶她起来。
“我不起来。”夕环哭着说道:“我知道长倩一表人材,能文能武,天下好女子任你挑选。可是今日娘为了一己私欲,恳求长倩答应娶曹操之女曹阳为妻。”
“环儿,你不要为难长倩,我已经对不起夕珏,更不能为了苟全性命,牺牲自己儿子的终生幸福。”荀彧强行将她拽了出去。
“文若,我不想你有危险。”夕环拉住荀恽的衣角:“长倩,娘自知惭愧,以后你要怪就怪娘吧。只是,荀氏一族的安危,全系在你身上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当初你因为六叔的话,被迫离开我,今日你怎能拿出同样的话来逼长倩娶妻。环儿,生死有命,顺其自然吧。”荀彧紧紧地抱住她。
夕环蓦然被荀彧触动心结,便不再劝说,她艰难地看了荀恽一眼,只说道:“对不起,长倩,当娘没说。”
“好了,别哭了,你一哭我心里都没底了。”荀彧看着她抽泣不止,心疼不已。
夕环一直沉默着,安静地躺在荀彧的怀里,她似乎知道彼此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便更加珍惜起来。
刘协看着荀彧递过来的折子,身为一朝天子竟忍不住落泪。
“臣幼时尝怀匡扶汉室之愿,觅尽天下英雄唯曹公一人耳。臣昼夜忧思,殚精竭虑,敢不尽责?岂料人亦有伊尹、霍光之心,今曹公加九锡于邺,焉非臣昔日之罪乎?
臣忝居尚书,愧对圣上隆恩,唯乞骸骨归故里,望圣上允之。臣荀彧叩首。”
“陛下,臣死罪,只知辞官来逃避罪责。”荀彧跪在地上,始终不敢抬头去看刘协的神情。既然不忍牺牲儿子的幸福,又不能让妻子一直在绝望中度过,他只能想出辞官回乡这个法子。
“朕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刘协感慨着,随即说道:“令君,朕可以准你辞去官职,但是你先别急着回乡,朕还要赐婚。”
荀彧不禁愣住:“陛下,臣再无纳妾之心,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刘协摇头苦笑着:“不是你的,是长倩和曹操之女曹阳的婚事。”
“这是内人向陛下要求的吗?”荀彧问道。
“自然不是,是曹操从邺城让人递来的折子,他希望由朕出面赐婚,这样两家脸上都有光彩。所以,先恭喜令君了。”刘协岂会不知,曹操此举是在拉拢荀彧,可是只能任他心意。
荀彧回到家中便将赐婚的消息告诉夕环,她阴了好久的天终于放了晴:“文若,看来是我太过紧张,现在你很安全了。”
“环儿为何这样认为?以后他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我们荀家岂不是都跟着败坏名声。”
“文若,你知道为什么你几次三番与他作对,曹操都对你一再忍让吗?除了你曾经帮他统一北方,举荐人才之外,更重要的是令君贤明在外,说话的份量举足轻重。现在是非常时期,曹操一心想要称王称帝,他希望大家能够心悦诚服、诚心臣服于他。尽管没有人明着和他作对,但是暗地里怕是不少人在议论,所以,如果令君站在他这边,他肯定喜不自胜。这个婚礼,其实是曹操早就绸缪好,以此来拉拢你的。”夕环笃定地分析着。
“所以,我一定要接受吗?”
“曹操知道你忠心陛下,如果自己来提亲,你肯定很为难,所以他希望让陛下出面,这样你便不会拒绝了。”
“你好像很了解他的心思。”荀彧暗暗地吃起醋来。
“荀文若,你再吃这种没来由的干醋,我就把你扔醋缸里去。”夕环白了他一眼。
“我没有吃醋,我只是觉得我们家的环儿真是足智多谋。”荀彧佩服地说道:“你怎么知道会是曹阳?”
“曹操其他妻妾所生的女儿大都年纪还小,只有邹夫人的女儿曹阳,她刚过及笄之年,是最合适的人选。”夕环解释道。这里的邹夫人,自然指的是张绣的寡婶邹氏,曹阳就是她和曹操的女儿。
“真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对于这个曹阳,夫人有什么看法?”荀彧给她倒了杯水,继续问道。
“邹夫人性情温和,当年丁夫人横加羞辱于她,她都没有丝毫反抗,只是一个劲地哭。我觉得曹阳应该和她娘一样温柔知礼,堪当荀家儿媳。一眨眼长倩都要大婚了,时间过得真快,文若,我是不是很老了。”夕环躲到荀彧怀里,沮丧地说着。
“不管多老,你都是我的新娘。现在,我无官一身轻,以后可就要天天在家陪着你和粲儿了。”荀彧揽住她的腰,深情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暗起杀心
许都城内的鞭炮声一直响个不停,围观的人群在嘈杂的爆竹声中正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荀恽一身红色喜服,神情淡然地骑在高头大马上,在他身后不远处是新娘的大轿,里面坐的正是妻子曹阳。一路从邺城迎亲过来,荀恽似乎显得有些疲惫,可是来送亲的曹丕,却是神采飞扬。
上次秋闱,长倩一箭射死一头梅花鹿,而且陛下还将他的御用宝弓赏赐给他,可以说出尽了风头。曹丕早就暗自和荀恽较劲,他不信自己这个丞相之子还抵不过尚书令之子。
整个迎亲队伍围着许都城转了一圈,才回到荀府。荀恽刚下马,门口的家丁立刻放起了爆竹,就这样荀恽拉着曹阳的手,带她走进了家门。因为联姻的两家,在朝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所以前来恭贺的人自然很多。
“恭喜令君。”各种祝福、道喜的声音不绝于耳。
“恭喜荀世叔。”这个是曹丕说的。
“子桓一路劳顿,辛苦了,先去里面坐着吧。”荀彧微微笑着。
“陛下驾到。”特有的公鸭嗓子传来,来往的人群立刻安定了下来,纷纷跪下叩首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协一身便装,笑容可掬道:“诸位平身。”
荀彧忙上前陪在刘协身边:“陛下亲自到来寒舍,臣深感荣幸。”
刘协打量了荀府一番,点头称赞道:“这里果然是寒舍,当朝的尚书令居然住在如此朴素无华的房子里,实属难得。令君一生清贫,又是大汉股肱之臣,朕只是略备薄礼,恭贺令郎新婚。”说着,便让随行的太监将礼物递给荀彧。
荀彧接过陛下的贺礼,恭敬地说道:“谢陛下圣恩。”
“朕四处随意看着,令君和夫人先迎客便是。”刘协说着便走开了。夕环看刘协走开,便对荀彧小声说着:“文若,我去陪着陛下,以尽地主之谊,这里交给你先忙着。”
曹丕很快发现了荀彧身边的女子,只见她风采依旧,正低头和荀彧耳语着什么。曹丕不禁怔住,那不正是父亲朝思暮想的环夫人吗?原来她果真在这里。
“恭喜环姨娘。”曹丕来到夕环身边说道。
“如果大公子眼里有我,不妨就叫我荀夫人吧。”夕环知道曹丕他们母子联手毒害冲儿,所以并不想特意和曹丕拉交情,只淡然说着:“陛下在里面,先失陪了。”夕环转身进去,陪同在刘协身侧,曹丕被晾在一边颇觉得没有脸面。
曹丕以为在邺城父亲使用天子仪仗,只有令君一人敢站出来,今日到了许都,不会有人不尊敬他,偏偏刘协一来,曹丕显得格外冷清,根本没有人敢和自己攀谈。原来,果然不出爹爹所料,这些人都是见风使舵,随波逐流。
“一拜天子,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曹丕正暗自思忖着什么,里面的妹妹已经和荀恽行完了大礼。
酒宴完毕之后,刘协就回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