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儿的死,是我愧对你。可是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过吗?”
当然有感情,当初他舍命相救,真的是想要跟他好好过日子。只是谁都没想到,一连串事情之后,我们渐走渐远,终于分道扬镳。“有没有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没有。”夕环抽出曹操紧握的手,不再看他。
她的语气是难得的平静,看来已经深思熟虑,无法挽回。既然她心里没有自己,那就不必费尽心力去强求,留着她一副躯壳又有什么用呢。“好,我答应你,还你自由。”曹操沉默了半天,终于松口。
“谢谢你的成全。”夕环含泪道谢。
这是我倾尽一生唯一用生命珍爱的女人,结局却是不欢而散,一腔热情竟付流水。曹操哑然失笑,颤巍巍地扶着墙壁走了出去。
过往的画面如电影般在曹操眼前挨个闪过,他有些力不从心,不禁悲怆地吟咏起了班婕妤《怨歌行》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其音之悲,让人不忍听闻。
外面的雪仍在下着,地上已经积满了厚厚的一层。很快,曹操的头发就被雪花染成了白色,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白头偕老。
作者有话要说:
☆、空谷对禅
一夜大雪纷飞过后,严寒较以往更甚。路上的行人渐走渐少,不禁让人倍觉凄清冷寂。夹道两岸的梅花独自以柔弱的身躯抵御着刺骨的北风,迎风傲雪,倒是不惧严寒。
山脚下有一座尼庵,庭前有几个女尼正悠闲地扫着庵前的积雪。这里人迹罕至,四周空灵,与世俗的喧嚣浮华显得格格不入。夕环一直渴求平静的生活,可是总是无端陷入各种纠葛纷争,劳劳不得脱身。经过世事浮沉之后,她越发觉得这份平静是多么难能可贵。
山中女尼见有人来访,便放下手中的扫帚,双手合十道:“女施主好。”
庵前的几株苍柏依然是不变的绿色,夕环和女尼见了礼,抬头看着此庵名为“七净庵”,于是不解地问道:“师父,这里是七净庵,不知是哪七净啊?请师父赐教。”
女尼微微一笑,想着她孤身女子在外飘零定是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出于慈悲之心,也乐得替她开解。“佛祖曰人生有七情:喜、怒、哀、惧、忧、憎、欲,和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唯有皈依我佛,放下这七情和七苦,才能求得心净,七净庵故此得名。”
夕环不觉听痴迷了,喃喃道:“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果然是绝妙的总结。”
半晌过后,夕环继续问道:“师父,可是又该如何放下红尘中的七情和七苦呢?”
“世间诸事总归一个情字,而情字终究逃不过一个缘字。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那女尼说得神乎其神,听得让人费解。
“可是俗世悲苦,缘分来去,终不能超脱,该当如何?”夕环想到与冲儿短暂的母子情缘,不禁悲从中来。
“佛曰,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夕环反问道:“是否一切情缘都不要开始了,这样就不会深陷其中,就不会苦于七情与七苦了?”
女尼微微笑着:“女施主太痴,佛家讲究的是随性、随心和随缘。任由情缘来去,菩提自在心中,施主不要太过偏执。”
堕入空门,从此清灯古佛相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了。夕环若有所思,不禁讪然一笑:“谢师父赐教。俗世诸多烦恼,弟子早有领悟,但是苦于七情七苦,不能自救,恳求师父收容,弟子愿意勤加修炼。”
女尼平静无波,淡然置之:“若要说禅,无处不在。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施主不妨在万丈红尘中寻求超脱之术,那时才是大彻大悟。”女尼提起扫帚,继续扫起积雪:“女施主尘缘未了,该当另觅他处栖身,佛门乃清净之地,不宜惹来太多纷争。”
夕环听女尼如此说,心内一紧,难道是曹操反悔,又派人跟了过来。好不容易抽身而退,她再不想卷入无尽的漩涡之中。可是,当她缓缓侧身,果然有一人卓然立于白茫茫的雪地上,阳光被雪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模糊了那人五官的棱角。
夕环眼角隐隐有泪光闪烁,她想了那个身影许久,可是偏偏是午夜梦回时分最不愿意见到的。她怕情不自禁地唤出他的名字,惹来身边人的无端猜疑。可是现在,她丧失爱子,饱受痛苦折磨,他就这么毫无预料地出现,完全击溃了自己刚刚想要堕入空门的决心。
夕环怔怔地看着他,万千心酸涌上心头。经历太多生离死别之后,唯独眼前的这个人初心不变,不管自己遇到多大磨难,他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不离不弃。
夕环含泪带笑,不禁想起方才女尼说的“缘起则生,缘落则灭”,那么缘份既来就随遇而安吧。不远处的荀彧同样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她,至此天地万物都逊了颜色,只有眼中的彼此才是整个世界。他缓缓张开双臂,夕环再不犹豫地奔向他的怀里。
“环儿,你受苦了。”荀彧紧紧地拥抱着她。
他身上隐约的沉香香气依旧清新如故,夕环深深地埋在荀彧的怀里,不知为什么,眼泪止都止不住。此刻,他温热的话语就在耳畔回荡,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她拼命地摇着头,说道:“文若,还能再见到你,真好。”
她的伤口,世间仅荀彧一人能够医好。荀彧轻轻地吻去她脸颊上的泪痕,那是经久不见的温柔。夕环不禁微微颤栗,随即踮起脚尖覆上了他久违的唇。就这样,在这空旷无人的山谷里她与他亲密地缠绕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
久别胜新婚。赶回许都的路上,夕环都是依偎在荀彧怀里,生怕一个不经意间他再化为幻影。他们平静地说起早已故去的人和事,更多的是庆幸。虽然回首往昔,荆棘载途,但是上苍还是善待了他们,让两个隔岸相望的人终能再度携手。
“环儿,你一直看我,不累啊。”荀彧拥着她,莞尔一笑。
怀里的女人媚眼如丝,嘴角上扬:“好多年没看到你,我在想你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哪里不一样呢?”男子的眼里是无尽的宠溺。
“偏不告诉你,你自己去猜。”夕环故意吊起他的胃口。
荀彧却不再饶恕她,对她故技重施,开始挠起痒痒。夕环忍不住,只能咯咯笑着,连连求饶道:“文若,你饶了我吧。”
“那环儿要不要再调皮了?”荀彧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径直把她抱到自己腿上放着,一双明亮的眸子从未从她身上移开过。
他离得很近,夕环感觉自己的额头已经触上了他长长的睫毛,便趁势环住他的脖子,薄怒浅嗔道:“都是尚书令了,还为老不尊,欺负弱女。”
“环儿,我舍不得欺负你。”荀彧在她耳畔低语。
“我原以为文若身居高位,会比以前要成熟稳重许多,现在看来还是不正经。”夕环说完心下便懊悔至极,因为荀彧开始不正经地吻上了她的芳唇。
他们二人在马车内嬉戏,夕环有些不好意思,赏了他一个粉拳,娇嗔道:“哎,外面还有人啊。”荀彧只含糊地应着,还是深深地吻了下去。
天色渐暗,二人只好找个客栈先行落脚。夕环被荀彧抱下马车的时候感觉车夫一直在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顿时她脸上飞满红霞,使劲地拽住荀彧的手,低声说道:“都是你害的,好丢人。”
荀彧微微笑着说:“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怎么现在也开始注意起别人的目光了呢?”
“我怕他以为我们是出来…”她越说声音越小。
“出来干嘛的?”荀彧佯装不解地问着。
夕环脸上红晕更浓,羞涩说道:“不理你了。”
“环儿,想吃些什么?”荀彧给车夫付完了钱,便侧过身子问道。
“水晶桂花糕。”夕环脱口而出,她素来爱吃甜食,尤其喜欢桂花糕,只为桂花香气浓郁。
荀彧招呼店小二上了几样拿手好菜,夕环倒是不理会那些美味菜肴,只盯着桂花糕看个不停。
她一副得偿所愿、欣喜若狂的样子,荀彧不禁沉迷于她灿若春华的笑容里,幸福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来了,尽管他花去近半生的等待时光,但是一切终究都是值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
☆、郎情妾意
客房虽说不上奢华,却是一应齐全,应有尽有。夕环出于好奇,到处走动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很快她就被墙上挂着的一幅美人画所吸引—湛蓝如水的天空下,一名绝色女子在青山碧水中浣纱,女子身后有一俊逸男儿正驻足凝望佳人倩影。不必多想,夕环断定画中那个女子便是西施,而那男子则是范蠡。
当时勾践欲进献美人迷惑夫差,以实现自己的复国之梦,于是派遣大夫范蠡四处寻访美女。就是在这里,两人一见倾心,可是为了家国大业,西施不得不孤身前往姑苏。自此,爱侣别离,时隔多年,勾践终于打败了夫差,西施却下落不明。
夕环与文若之间,分分合合,和画上的两个人有太多相似之处。她拉住荀彧的手,柔声问道:“你说西施最后会去了哪里呢,她能和范蠡团聚吗?”
荀彧温文一笑,揽住她的腰肢:“听说范蠡功成身退,救活了投湖的西施,带着她隐姓埋名,两人一道泛舟五湖。”
“不知范蠡会不会介意她曾经与别的男人如此亲热。”夕环感慨着。
荀彧明白她心中所想,她肯定觉得自己是个不贞洁的女人,所以才会借着西施来感叹,甚至试探自己。“范蠡当然不会介意,在他眼里,西施依旧倾国倾城,冰清玉洁。”
夕环脸上的哀愁去了大半,荀彧圈住她,低声说道:“环儿,不许多想,我们只要在一起就行了。以后,我们的生活不会再有波折和痛苦,我要把之前欠你的幸福都还给你。”
夕环心下感动,转过身来与他正面相对。眼前的男人仪表不凡、俊逸非常,他正脉脉含情地看着自己,夕环轻轻靠在他肩上,虽然此时无声,但是早已胜过千言万语。
“环儿,赶了一天的路,我们休息去吧?”荀彧在她耳畔低语。
话语里潜在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夕环看到他眸子里隐约有些火光在闪动,脸上顿时热了起来。荀彧拉着她的手,一步步走向床榻,夕环只觉得自己一颗心紧张得快要窒息。
她早已不是初出深闺的少女,可是今日见到心爱之人,还是有些忐忑的悸动,好像第一次的洞房花烛。
荀彧将她抱到床上,看着她艳若桃李的容颜,不由心旌动摇。他俯下身深情地吻上了她的唇,与她恩爱缠绵,共赴巫山。
良宵苦短,很快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夕环觉得腰酸背痛,不自觉地翻了个身。荀彧一直睡得比较清醒,以为她醒来,便开始唤道她的名字。夕环朦胧地睁开双眼,羞怯地埋进荀彧的怀中:“文若,这种感觉好不真实。我怕和以前一样,一睁眼你就不见了。”
其实荀彧与她有同样的感触,不然他就不会精疲力尽之后还如此清醒。他细心地拢起她散落的头发,温柔地说道:“以后我再也不会丢下你,环儿,你也不要丢下我。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一起解决,绝不放手。”
夕环努力地点了点头:“文若,当初是我的错。可是没有想到,我离开洛阳之后,董卓很快就进京平定了阉党之祸。或许,我继续等下去,没准就能摆脱父亲的要挟。”夕环似乎有些懊悔,旋即又道:“不过,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就算从头再来一次,我还是会为了你不顾一切。”
荀彧深深地吻着她的额头,与她十指紧扣,久久缠绕着。“环儿,不要再叫唐衡父亲了。他不仅对你百般利用和折磨,更是你的杀父仇人,他不值得。”
“你怎么会知道呢?”
“我前不久在尚书省翻阅前朝积压的奏折,恰好看到有人弹劾唐衡,说他为了一个三岁幼女,谋杀了彭城太守一家老小。”荀彧脸色凝重,微微叹息道:“他见你聪明伶俐,是可塑之才,所以千方百计想让你为他所用。”
夕环有些心疼,不过身生父母早已下世,悲戚之情也渐渐淡去。“如果我一直在彭城过着大小姐的生活,说不定早就嫁给别的男人了。原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好的,荀文若,荀令君,不管我们相隔多远,我这辈子注定是你的女人。”
荀彧一大早听到她如此直接的告白,柔声细语道:“环儿,我好爱你,不可能爱上别人的那种爱。”夕环脸颊绯红,风情万种,荀彧不觉看得痴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