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步履艰难,一步步走到丁氏身后,低声道:“对不起,夫人。”
丁氏愤然起身,却看到一位女子胆怯地躲在曹操身后,不由怒气更盛:“曹阿瞒,你居然为了个女人,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你还是个人吗?为什么你没死在宛城,倒让我昂儿做了冤鬼?”
夕环和卞氏赶忙过来安慰丁氏,可是她却没给面子,从卞氏指到夕环再到邹氏,“曹阿瞒,你狗行千里改不了吃屎。”
丁氏骤然经历丧子之痛,把以前压抑在心里的不满,都倾泻出来。她一把抓住邹氏,“你这个狐狸精,自己守不了寡,还去迷惑他,真是不要脸。曹阿瞒,你是不是一看到漂亮女人就想娶回家。”
“你给我滚回去,滚回宛城去,这里不欢迎你。”丁氏拽住柔弱的邹氏又推又搡。
曹操知道她心里不好受,甘心被她责骂,也没去和她计较。可是看到邹氏梨花带雨,任由丁氏欺负,心里不禁柔软起来,遂把邹氏护在身后,几近乞求道:“夫人,昂儿之死与我有关,有什么怒气撒在我身上就好,与她何干?”
丁氏更加疯狂,“你护这个女人,却不护自己的儿子。你是不是嫌你儿子太多了,所以不珍惜。没错,你是有很多儿子,可是我只有一个子修。我可怜的昂儿,母亲对不起你,给你找了个这样的爹。”
“夫人,冷静一点吧。昂儿也是我的骨肉,我也不想他死,失去他我也很心痛。可是,你不能把责任全都推到我身上啊。”曹操被丁氏搞得焦头烂额。
丁氏把夕环拉到曹操面前,对他说道:“你什么德性,我跟了你二十多年还不清楚吗?当初你说这辈子她是最后一个女人了,现在怎么又带了个寡妇回来?曹阿瞒,你就是个骗子。”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那么曹操的目光已经把夕环千刀万剐了。她,果然气色红润,看来和令君相处得很是欢乐吧。
“你这个贱人。”曹操一巴掌甩在半空,却没有勇气扇下去。
“你不是说是我害了昂儿吗?好,我来告诉你,要不是她对我不忠,我怎会一时冲动去找女人,又怎会一时大意,中了张绣的埋伏。是她,害我折损了两员大将,首次出征无功而返。”曹操怒目而视。
夕环原本芥蒂于贵妃之死,听曹操将责任推到自己身上,心下更是不悦:“说话要有凭据,我哪里对你不忠了?”
“你当我不在这,就可以任意妄为了吗?令君在你那里呆了多久,你们发生了什么还要我说吗?”曹操怒气冲冲。
“你派人监视我?”夕环质问道。
侍立在旁的堇心赶忙辩解道:“老爷,你误会环夫人了。夫人因为中毒昏迷,而被令君所救,奴婢一直服侍在夫人身边,寸步不离,并不如老爷想象得那么不堪。如果老爷不信,还有华先生可以作证。”
“曹阿瞒你真是生性多疑,找个女人需要那么多借口吗?明明就是你的错,为什么不肯承认。”丁氏讥笑道。
曹操忍了半天,丁氏仍然一口一个曹阿瞒,全不顾自己的面子,颇觉脸上无光:“受不了了,我惨败归来,家里居然乱成一团,没有人关心我半句。快去请丁冲,让夫人回娘家清静几天。”
“夫君稍安勿躁,姐姐只是一时心急,乱了分寸,你不要太计较。”卞氏柔声劝道。
“走就走,昂儿不在了,我还赖在这干嘛,看你和这些女人风流快活吗?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丁氏越发倔强,气呼呼地走进自己的房间。
空荡荡的屋子,冷清得异常。不,也许不异常,因为她这里每天都这么冷清,以前还有昂儿陪伴身边,能帮她减少些许孤独与空虚。是啊,子修朗朗的读书声依然在耳畔回响,仿如他还在这里一样,可惜却再不能亲手抚摸上他的脸颊。
“这一世夫妻,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爱过我,我也没必要苦苦流连。只是后半辈子凄清冷静,只能回娘家孤独终老。”想到此处,丁香不禁趴在床上嚎啕大哭。为死去的子修,更为她自己的半生寂寥。
作者有话要说:
☆、针锋相对
“全都散了,看什么看。”曹操一声令下,满院子的侍婢、随从赶忙低头撤退,生怕触痛了他的敏感神经。
他径直坐在丁氏刚刚坐过的地方,似乎还能感受到她残留的温度,爱情谈不上,但是二十多年的亲情总是有的。哎,曹操心烦意乱,只能自己摁着太阳穴来缓解这一下午的疲惫。
“环儿留下,我有话想和你单独说。”曹操有气无力地唤道。
无非就是关于令君的事,夕环索性也不惧他,毕竟她问心无愧。
她逆着光的样子,仍然还如初见时一般明媚无瑕。曹操心思有些恍惚,人生多年,早已世事变化,白云苍狗。丁氏,二十多年的夫妻,都能一朝散尽,何况她呢!不知我与她之间以后又会有怎样的结局呢?
“刚刚堇心说你中毒昏迷,是谁敢害你?”曹操问道。
“是你害的。”夕环一字一字轻轻吐出。
曹操不禁跳起来:“笑话,我几时想过害你。”
“那我问你,董贵妃之死,是怎么回事?”夕环质问道。
曹操这才注意到她身着一袭素色衣裙,高耸的发髻上还簪着一朵白花,原来她是在给贵妃服丧。“不错,是我派人杀了她,因为她该死。”曹操见她如此,最后的一点心情都没有了。既然都想离开,那就顺其心愿吧,原来权利越高,人也越孤单,当我快要到达山顶,可以俯瞰众生的时候,却发现无人同行。
“我也该死,竟然不知你行此悖逆之事。但凡天子有些权力,现在整个曹家都得被拉去陪葬。”夕环见他一副自以为是的神情,不由心生怨恨。
“权力?他们受尽了颠沛流离之苦,我曹某人不惜重金供应他们吃喝玩乐,居然还要和我争夺权力,真是岂有此理!”曹操终于说出了谋杀贵妃的原因。
“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怎会成为你的绊脚石?为什么你不能放过她?”夕环不屑于他的花言巧语。
曹操骤然从衣袖里掏出一块白色丝绢,上面的血色字迹清晰可辨。“这是陛下的衣带诏,上面写着“诛此悖逆之臣”,这里还有几个人的落款,他们以血盟誓,都是想置我于死地。你看到董承了吗,国丈董承,他是董贵妃的亲爹。你觉得我不能反击吗?只能任人宰割吗?”
“可是那只是她父亲,与她有什么关系,你还一尸两命,谋害龙裔啊。”夕环恨他冷酷无情。
“不错,在你眼里,我满手血腥,残暴不仁。可是环儿,权力之争本来就是要死人的。谁赢了,便可称王称霸,谁输了,就要脑袋搬家。如果我不杀掉他们,那么死的就是我,你真忍心看我死去?”曹操紧追不舍。
“够了,你杀人都能找出千万个理由。”夕环头也不回地走开,再也不听他的荒谬言论。
曹操实在不愿在这个家里再呆下去了,他只能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不觉竟然来到尚书省。
“令君。”曹操倏然想起卞氏的信,更加坚定了想要进去看看的决心。庭院里种植的一株参天大树,现在已经到了它的繁盛时期,显得越发郁郁葱葱,让整个尚书省不禁多了几分威严和神圣。这里竟是难得的安静,那个人人赞颂的令君正专心埋首批阅公文,不被一点俗事所沾染,曹操忽然有些羡慕他的那份泰然自若。
“曹公,你来了也不说一声。”荀彧蓦然抬头发现曹操正木讷地站在门前发呆。
“我只是找个地方清静清静,看令君在忙,就没有打扰。”曹操尴尬一笑:“不知令君在忙些什么?”
“曹公,这些是在下拟定的关于追封典将军以及子修公子的诏书。您过目之后,觉得还需要再加些什么吗?”荀彧征求道。
“令君心思缜密,此次能够侥幸归来,多亏了他们倾力相救。我本有心封赏,但是因为兵败,总不敢腆颜开口。”曹操叹息道。
“曹公是怕陛下不同意吧。在下这里还起草了一份诏书,是关于厚葬董妃的。董妃之死,还未讣告天下,陛下心里肯定是有些不痛快。既然董妃已死,就给她足够的哀荣,这样以后曹公出征在外,就不会有无辜的人被牵连了。”荀彧费尽心思去调和两人的矛盾。
“令君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你是想双方各自退让些。其实,若不是陛下步步紧逼,我也不会杀了董妃。看来,环儿中毒是陛下有意为之了。”曹操寻思道。
“谈起这件事,在下还得说声抱歉。因为环夫人中毒不轻,在下知道曹公向来重视她,所以亲自守候在旁,直到她平安无事。不过,此事是如何传到曹公耳中,致使曹公盛怒之下兵败宛城?依在下看,恐怕是有人故意挑拨曹公与环夫人的关系,从而让他坐收渔人之利。”荀彧说道。
“不错,令君所言不假。”郭嘉骤然说道,“环夫人受宠遭忌,有人想害她是自然而然的事。”
“奉孝此话怎讲?”曹操询问道。
“曹公可还记得莲心,她原本是卞夫人的侍婢,后来被转送给了环夫人。环夫人的一举一行,莲心自然无比清楚,甚至想做点什么不轨之事都是易如反掌。此次曹公南征张绣,也是因为收到卞夫人的家书而怒火中烧。若是卞夫人不是有意挑拨,就该说明令君是因为环夫人中毒才逗留,而不是刻意隐瞒真相。”郭嘉倒不避讳,想到什么便说了出来。
“奉孝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曹操狐疑道。
“莲心现在跟了我,我想知道什么事情并不难啊。莲心说环夫人服食牛漆的那天下午,卞夫人曾经问过她,关于环夫人月信的事。环夫人初有身孕,对很多事情都懵懵懂懂,被人陷害也浑然不知。主公可别再误会她了。”
曹操听郭嘉说来,心里懊悔不已,再没有心思和他们闲谈,遂急忙起身道:“令君,诏书的事就按你的意思来,相信陛下也会同意。我还有事处理,改日再叙。”
看着曹操匆匆离开,郭嘉和荀彧相视一笑。“多谢奉孝,若不是你敢于直言,我真会被曹公误会,陷于两难。”荀彧谢道。
“四哥,卞夫人的信也不全是假的。我只是换种方式,引开曹公关注的重点而已。毕竟四哥各方面都堪称完美,曹公对你有些嫉妒也是难免。我知道他还不知道你们的事,所以尽力帮你们隐瞒,不让曹公继续追查下去。不过,小弟有一个问题憋在了心里好久,一直想问问四哥,既然你放心不下她,为何当初把她送到曹公手中,让她经受各种磨难。”郭嘉问道。
“当年她跟着我,处处为我考虑,生活虽然幸福却是艰辛更多。因为荀门一族的安危,她惹怒了养父唐衡,被逼与我分离。再次见到她时,才发现曹公已对她情根深种,并当众将她占为己有,我以为曹公能文能武,比我更有能力保护她。所以,我始终没敢开口挽留,眼睁睁地看着她落入别人怀抱。”荀彧望着落日西斜,怅然若失。
“四哥,其实自始至终,你都没有问过她的想法。你可知道,当一个女人爱上你的时候,她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哪怕是失去性命。你以为你给她找了好归宿,其实她根本不需要,因为在她眼里,其他男人都比不上你,只有你才是她的唯一和不可替代。”郭嘉一字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荀彧仿若被醍醐灌顶,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对的,今天忽然被人说起,才发现竟是大错特错。
作者有话要说:
☆、恩断义绝
铜镜里的女子,鬓边已经微微泛白,这是岁月不小心给她染上的雪色。丁香凄婉一笑,却发现再也流不出一点眼泪,或许它们也都随着子修的远去而远去了吧。你的梨花带雨,没有人怜惜,所以只能故作坚强。
“姐姐,妹妹来看看你。”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丁香心情平复了许多,想到这个时候还有人挂念自己,不禁涌起一股暖流:“环妹妹有心了,进来坐吧。”
“姐姐,你还是留在这吧,好歹这里有你的亲人啊。”夕环见她已经收拾好行装,不禁劝道。
“不必了,半生心血所系的儿子都已经去了,我何必还留在这一个只有恨没有爱的男人身边。”丁香的话语,特彻心骨的凉。
夕环看这位姐姐青春已逝,韶华不再,竟然忍不住落泪,“姐姐,既然你要走,我可否跟你一起去?他生性多疑,暴虐不仁,目无尊上,甚至还暗中派人监视我,对我诸般不信任。”
“傻妹妹,你与我可不一样。好歹他对你是关心则乱,何况你还有乖巧伶俐的仓舒在身边。女人家,离了男人要活下去该有多困难,我此生已经这样,可是妹妹还年轻,风华正茂,怎能一辈子寂寥。”丁香淡然说道。
“只是姐姐,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