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为难
申时一过,宫女便给御书房里所有香炉内添上龙涎香,因为此香名字里有龙,自然也就成了御用之物。
“令君,朕虽登基多年,可是自幼流亡民间,对于为君治国之道,还不甚明白。请令君多多指教。”大理石柱上雕刻的盘龙,威风凛凛,此刻室内一片安逸,刘协他作为汉室之主,自然想借着这大好光阴,好好学习,提升实力。
“陛下真是仁德之君。臣听闻昔日侍御史侯汶借口赈灾而趁机侵占公粮,因此百姓死亡无数,多亏陛下及时发现其贪赃枉法,并将他重重责罚,长安灾民最终才得到国家救济。”荀彧说道。
“朕有心成为一代贤君,只是朝中大事从来都没有朕做主的机会。”想到此处,刘协心中五味杂陈,滋味难述。
“陛下,管子曰: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民贪则难治也。民富则安乡重家,安乡重家则敬上畏罪,敬上畏罪则易治也。民贫则危乡轻家,危上轻家则敢凌上犯禁,凌上犯禁则难治也。故治国常富,而乱国常贫,是以善为国者,必先富民,然后治之。”
“令君所言不假,黄巾之乱大都是穷苦百姓被逼造反,因为他们生活得不到保障,才会凌上犯禁,以命相搏。哎,现在又有什么法子能让百姓富裕,做到藏富于民呢?”刘协总想着能有一番作为,这样就不至于被那些权臣说自己懦弱无能,更让他们没有机会轻易废弃了他。
“伊尹对商汤说,治大国如烹小鲜,陛下不可操之过急。孟子有云,君者舟也,民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陛下有心做明君,不妨修水利,劝农桑,轻徭薄赋,人心既得何愁天下不平。”
“父皇在世时,为谋私欲,大兴土木、宠幸佞臣,致使官逼民反,天下大乱。汉室衰退,朝纲被毁,非朕之罪,但是朕却要担起这千斤重担。朕幼年登基,大权旁落,所幸忠君忠汉者甚多,昔日有王司徒,今日有荀令君,因为你们,朕这天子才能保留些颜面。”刘协心中感慨万千。
“陛下,曹将军深谙兵法,他是想替陛下讨逆而非与陛下夺权。臣与曹公一路走来,见他伐董卓、平黄巾、迎天子,臣深知其忠君护国之心。陛下切不可胡乱猜疑,中了小人圈套,万一君臣反目、祸起萧墙,实非汉室之福啊。”荀彧知道陛下不满曹操大权独揽。
或许,曹公有自己的苦衷吧!如今他位高权重,颇受瞩目,那些一路追随陛下的前朝老臣,难免会觊觎。
只是荀彧也不知道,若有一日,这个大将军平定天下,他是否还能坚持初心,还政于天子。或者,将成为另外一个董卓,篡汉自立。不过,眼下他确实是一心一意要消灭各路诸侯,实现天下一统。起码,这个愿望我们是一致的。
“令君他终究是曹操倚重的人,他帮曹操说话在所难免。只是,为何朕对他总是说不出的信任与依赖。要是他能成为朕的左膀右臂该有多好,朕就不会那么孤独无援。”刘协沉默了半晌,只淡淡地说道:“但愿一切如令君所言。”
“陛下,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欲平天下,首要在于修身,修身在于格物,格物后而自知。眼下陛下虽不能朝纲独断,但是只要陛下不泄气,坚持勤以修身,保持一颗仁德上进之心,这江山早晚有一日都会回到你手里的。因为,只有陛下才是实至名归的真命天子。”刘协眉眼中的忧愁,荀彧看得明白,心中对他不禁多生出了几分同情。
忽然,窗外一声巨响,再侧耳倾听,才发现原来是花盆摔碎的声音。刘协和荀彧面面相觑,心下暗悔失言。
“是谁在外面?”刘协愤怒地吼道。
“陛下,臣妾不小心一脚踩在花盆上,打扰了陛下学习。请陛下恕罪。”董琳携夕环缓缓步入御书房内。
“臣妇拜见陛下。”夕环叩拜道。
“夫人也在啊。”刘协心内一紧,不知道刚刚和令君所说的话,她到底听去了几分,万一她再转告给曹操,他这个位置岂不是危险。
“陛下,是臣妾让环夫人进宫陪伴我的。臣妾这就告退。”董琳转身欲走。
“算了,朕现在再无半分心思,爱妃还是留下吧。令君,朕改日再向你请教。”刘协见到夕环在此,颤栗不安,遂下了逐客令。
秋风吹起,树枝沙沙作响,林间小道上早已经铺满了一层金灿灿的落叶,仿如给沉睡的大地盖上了一床薄毯。只是,这秋日里的阳光,无力地悬在半空,显得没精打采。是啊,日薄西山。
远离了馨香的暖室,荀彧顿时觉得心中舒畅了不少。这样的压抑,才刚刚开始,而他已经精疲力尽。
“环儿,求曹公放过陛下吧。陛下他有能力做一位贤君,只是没有人给他这个机会而已。”荀彧心中反反复复思索,却发现如梗在喉。他们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又怎能自私到利用她呢。
她依然小心翼翼地跟在荀彧身后,不知该如何开口打破僵局。曾经我们无话不说,为何如今连开口都需要勇气。
“文若,刚刚你和陛下说的话,我会当作没有听见。对不起,我可能劝不动孟德。当初迎奉天子时,我曾经说过一山不容二虎。今日他权利在手,不忍交出,我也是无奈。”夕环揣摩半晌,才缓缓说出。
原来,即便我什么都不说,她还是能够摸透我的心思。或许,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便是环儿了。她,真是我的软肋。
“让我来做吧,毕竟当初是我劝曹公迎奉天子。”荀彧叹了口气,低声问道:“夫人,奉孝要来许都了,你还记得他吗?”
奉孝,奉孝。夕环眼前蓦然浮现出郭嘉一脸狡黠的笑容,说不出什么特别滋味,只是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候,那张脸竟是她最需要的。
“文若你知道我认识奉孝?”夕环反问道。
“那年回乡祭祖,奉孝说夫人曾经徘徊生死边缘,我…”荀彧忆及前尘往事,依然心痛不已。
“文若,是不是你因此而陷入深深的自责,并暗自悔恨没能保护好我?”夕环看荀彧双眸紧闭,心中不禁一软,泪水登时迷了双眼。
“你不要再难过了,一切都成定局。万般皆是命,半分不由人。”夕环轻拭了眼角,柔声劝慰道。
“环儿,你恨我吗?”荀彧柔情渐起,不经意间唤道她的闺名。
“恨,我怎舍得恨你。我有时在想,如果真能回到过去,我一定要少爱你一点,这样我们就不会为彼此考虑太多,也许反而能长久些。”夕环一声轻叹。
荀彧听她如此说道,仿如万箭穿心,两只脚更像灌了铅水一般沉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因为故人,想到旧事,最后牵动旧情。
“夫人,对不起,惹你伤感了。我们还是好好想着以后的日子吧,过去的就这么过去了。”荀彧努力克制住不让自己失态。
南飞的大雁在空中一字排开,它们尚且追求温暖,我又何必纠缠往事,让自己怏怏不快。人活一世,不单单只为一个情字,我还有江山社稷,还有黎民百姓。
断鸿声中,立尽斜阳。荀彧辞别夕环,便大踏步地离开皇宫,终究他招架不住,是个没有尊严的失败者。
作者有话要说:
☆、久别重逢
枯藤架底,一米阳光倾泻而下,暖暖地洒在曹冲身上。夕环一边轻轻地晃悠着摇篮,一边柔声吟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赏。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嘘,夫人,小公子他已经睡着了。”莲心在一旁小心噤声道。
夕环再看时,只见襁褓中的冲儿呼吸均匀而平静,睡得正是香甜。“好好地读诗给你听,居然变成了催眠曲,冲儿,你怎如此调皮!”她一抹柔情,薄怒浅嗔。
郭嘉和荀攸应曹操之邀,来到大将军府邸商讨南征张绣一事,二人正好在园内闲逛着。奉孝忽然被这首《无衣》吸引,痴痴地怔在原地。那个女子的低吟浅唱,似极了故人。
他循声找去,只见枯藤架下的女子,即便峨眉淡扫,已是倾国倾城。午夜梦回时分,那样熟悉的身影总能够徘徊眼前,久久挥散不去。原来,她竟在这里。自从颍川一别,她再无半分消息,真是狼心狗肺。
“奉孝,我们走吧,曹公还在等着呢。”荀攸催促道。
“军师,稍微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郭嘉急忙跑开。
夕环见曹冲睡着,转身准备回屋,奉孝却忽然拦住了她的去路,冒冒失失地唤道:“嫂子。”
“奉孝,别来无恙?”夕环嫣然巧笑。
“哼,你这没良心的,亏你还记得我。”奉孝趁她不备,轻轻地敲了下她的脑门。
“哪里来的淫贼,敢对将军夫人无礼。”莲心忙上前护主。
“将军夫人?”奉孝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
夕环慌忙避开奉孝灼热的目光,转而吩咐道:“莲心,这里没你的事,你先带冲儿回屋吧。”
“你的丫头倒是个厉害角色,我都成淫贼了。”莲心听到,不禁回头白了奉孝一眼。“外头传闻的小神童,原来就是你的孩子。这么说,你还是没和令君在一起?”奉孝低声追问道。
“奉孝,这里没人知晓我和令君的过往,你也不必再叫我嫂子。”夕环轻叹道。
“奉孝,你在磨磨蹭蹭什么呢?”荀攸等不及,便过来催促道。忽然他发现奉孝所找的女子居然是他的“婶娘”,不觉支支吾吾道:“唐姑娘,久违了。”
好久没听到人唤她一声“唐姑娘”了。夕环觉得自己像失忆很久的病人,骤然被别人唤醒,旋即笑道:“公达,你和奉孝赶紧过去吧,曹公和令君已经在书房等候你们。”
商讨完毕,已是日落西山,曹操遂吩咐仆人们备好美酒佳肴,留下了荀氏叔侄以及郭嘉一齐享用。
“这酒,我先敬令君大人。”曹操举起酒樽,对荀彧说道:“令君,自从迎奉天子之后,天下间不少诸侯望风归顺朝廷,着实让我省了许多精力,这是令君第一大功劳;其次,乱世之争的根本在于人才之争,令君明以举贤,先后向我举荐了诸多人才,这是令君第二大功劳;以后曹某出征在外,朝中难免有些风吹草动,令君帮我稳固后方,无后顾之忧,这是第三大功劳。”
荀彧听他如此夸赞,不觉脸红道:“全赖曹公英明。”
“公达,奉孝,以后曹某出征在外,就得多多依靠两位的奇谋良策,助我决胜千里。”曹操转而又对荀攸、郭嘉敬酒。
“这是为人臣子的本分,曹公实在太多礼。”荀攸忙端起酒樽,欲饮下,却发现奉孝没有丝毫反应,只好小心地踢了他一下。
郭嘉旋即回过神来,讪讪一笑道:“曹公如此礼贤下士,不禁让我想起了一饭三吐哺的周公。”
曹操捧腹大笑道:“奉孝,说得太好。”
这里的人,大都是旧相识,夕环一个人坐在曹操边上,总觉得像在接受众人的审视。“夫君,妾身担心冲儿,想先回避。”她找了个借口便出来。
我到底在逃避什么,夕环自己都搞不清楚。只觉得庭院里夜风侵骨,迫使她不断加快步伐。
“夫人,请留步。”郭嘉为避嫌疑,过了会也借机离开。
“奉孝,你怎么出来了,是不是嫌弃曹公的晚宴不够美味,歌舞不够精彩?”夕环打趣道。
“那些女子不过是不入流的庸脂俗粉,怎及得上你半分,难怪你能够一跃成为将军夫人。”奉孝酸溜溜地说道。
“你!在你眼里我竟是攀龙附凤之徒。”夕环不由生气,愤然欲走。
“对不起,是我嘴坏。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原是想夸你美貌。”郭嘉拉住她的胳膊,柔声问道:“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什么样的生活算好呢?夫君位极人臣,富贵享尽,又有一个聪明乖巧的儿子,我想在世人眼里,都觉得我算是好的了。只是心中对曹操难免有些埋怨,牛漆、纵火,一幕幕血腥的事件,让她每晚噩梦连连。然而,曹操他并没有过多追究,反而说自己疑神疑鬼。夕环忽然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曹操,他说的关爱,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就那样吧,人生哪能事事顺心,有得吃有得穿,大抵就算好的了。”她勉强一笑。
郭嘉就是太过聪明,发现她双眸隐隐有泪光闪烁,心里不由一软:“夫人,你过得不好,对不对?你还是不敢面对过去,或者说你根本就没有忘记令君。不然,你就不会仓促离席。”
“奉孝,隔墙有耳。曹公疼我爱我,我怎会过得不好?你还是回去吧,免得别人闲言闲语。”她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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