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尽然。兖州只是暂时落入他们手中而已,公台虽有谋略,但是吕布刚愎自用、有勇无谋,未必能听进公台的话。眼下,我军需积蓄粮草,积极备战,可一举击垮吕布。”荀彧鼓励他振作。
“文若,你真是再世留侯,愚兄钦佩不已。”曹操赞许道。
荀彧见他们无恙,便要告辞,继续赶回鄄城,帮曹操守住最后的根据地。夕环送荀彧出去,跟在他背后徐徐而行,望着那玉树临风的背影,她轻声唤道:“文若。”
“夫人。”荀彧心中悸动难安,不禁停下了脚步。
“对不起。”她小心翼翼地说道,那语气就和犯错的长倩一模一样。
荀彧知道这“对不起”意味着什么,眼眶不觉湿润了,愣住了半晌,才微微一笑道:“夫人,你是自由的。”
夕环不忍再看他落寞的背影,转身回到曹操的营帐中。荀彧明白,他们背道而驰、渐行渐远,不会再有在一起的日子了。只是,还不想听她亲口说出。
既然当初是我一手把你推到别人怀里,那么昔日恩情的散去也是早晚的事。我知道,环儿性情纯良,城门口他不顾一切,为你挡下了那一箭,你已经决定用毕生柔情去回报他。
那么,我该怎么做呢?再世留侯?我啊,就拼命地帮他平定天下,让你们事事顺心,等到天下大定,我便效仿张良,退于幕后,看你们恩爱白首。
只是,心底的某个角落,写满了不甘心,但是又不能逆天改命。幸福是一时的,遗憾是一世的,若是早知道这一生这么痛,当初何必相识!
一路上,大雨滂沱,倾泻如注。荀彧早已分不清哪里是雨水,哪里是泪水,只能在这模糊的世界里,放任自流、恣意驰骋。
后来,果然如荀彧所言,因为兖州陡然遭受饥荒,吕布开始压榨百姓,收刮军饷,一时民怨四起。曹军因为之前准备了充足的军饷,避开了与民争食的局面,从而在战争中逐步处于有利地位。历时一年多,曹操终于将吕布赶出兖州,重新当上了兖州之主。
时值深秋,天地肃杀,狂浪的秋风在耳畔呼呼作响。曹操温柔地帮夕环紧好风衣的领子,感慨道:“一年多了,总算又回来了。”
“夫君,你不应该开心吗?何以如此伤感呢。”夕环伸手去抹平了曹操紧皱的眉头。
“付出了这么惨痛的代价,才回到原点,总是不甘心。好在,有环儿自始至终与我生死相伴、不离不弃,如此深情,足以慰籍平生。”曹操细心地吹着她的手,帮她取暖。
她双眸似水,丝丝情意涌上心头,庄子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可是,若不是同生共死过,她和曹操之间或许永远都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以后,我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环儿,我也不会再让你跟着我担惊受怕。我要所向披靡,把这万里江山亲手送给你。”曹操许诺道。
夕环嫣然一笑,“这礼物太贵重,再说我一个女人要这江山有什么用处。”话虽如此,但是曹操的绵绵爱意,她还是知道的,也许浮生大抵如是。那个人,我们只能相忘于江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岁月静好
暑气如蒸,即便是离离树叶的缝隙中透出的零星光芒,依然刺得人睁不开眼。夕环早已不堪炎炎烈日,松散地倚在凉亭里纳凉。
大人们似乎厌倦了这样的炙热,可是小孩子们却喜欢得紧。荀恽和曹植光着脚丫子,在鹅软石上奔跑追逐,笑声连连。他俩因为年岁相近,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不已。
看着他们汗流浃背,夕环无奈地唤道:“你俩玩了这么久,都不渴吗?来,到姨娘这吃点冰镇的梅子吧。”
“姨娘,这梅子真酸甜。”荀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了一颗进嘴里,调皮地眨巴着大眼睛。
“你爹为人一丝不苟,怎么你倒不像他半分。”夕环打趣他。
“哼,爹爹只是个伪君子,姨娘,你还不知道呢,爹爹看见像姨娘这样的漂亮女人也爱多看两眼。”荀恽在夕环耳畔低语。
“你越发没规矩,回去仔细你爹揭了你一层皮。”夕环听他如此说,俏脸微红,薄怒浅嗔道。
“子建,你一点都不乖,大夏天的在外乱窜。”玉柔从柳树阴下,旖旎而来。
“姐姐。”夕环起身,向卞氏福了福。
“妹妹,自从回到兖州,都还没能仔细地和你聊聊。你不知道,当我听说你被吕布追杀的时候,心里真是难过不已。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卞氏握住夕环的手,关切道。
“看来世人对吕布真的言过其实,连一个女人都对付不了,草包。”她恨得咬牙切齿,原想能借吕布之手,夺回自己昔日的恩宠,结果却是枉然。
“姐姐一番好意,妹妹感激不尽。”夕环客气道。
“这杨梅个头真大,味道定然不错。夫君真是把你宠上天了,叫人好生羡慕。”卞氏醋意渐生。她越想越不对劲,疑惑地问道:“你怎么忽然爱吃酸的了呢?”
“最近一直觉得头晕晕的,嗜睡得很,口味也变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夕环如实回答。
卞氏盯着夕环白皙的手腕看了半晌,原来那个手串早已经没了,经年累月过后,只留下淡淡的浅红色痕迹。她不会有身孕了吧,怎么老天如此眷顾她。孟德,你再也不能回到我身边了吗?
“莲心,你怎么照顾得环夫人?她可是夫君的心上人,兖州的大红人,怎能有半点差池?”卞氏语气尖酸,故意责备道。
“姐姐,你切莫如此说,妹妹担当不起,更别责怪莲心。”夕环看莲心垂首在旁,胆怯害怕,不禁解围道。
总算熬到了夜晚,暑气渐渐退去,偶尔凉风吹来,倒让人觉得凉快不少。忙完了这一天,曹操如释重负,便趁着初升的盈盈月光,迫不及待地走进夕环的房间。只见她云鬓松散,慵懒地躺在榻边,手中捧着一本《尚书》正看得如痴如醉。
“孟德,你又使坏。”夕环忽然被蒙住双眼,便猜到是曹操回来了。
“每次你都猜到,真没劲。”曹操和衣躺在她身边,抱怨道。
“亏你是州牧大人,家里只有你一个男人,除了你还能有谁这般对我。”夕环搁下书本,嫣然一笑。
“就喜欢你这机灵劲儿。”曹操翻身亲吻上她的脸颊。
“先洗把脸吧,一路赶回来,是不是热得难受。”夕环起身,拧干帕子,温柔地替曹操擦拭着。
“每次来你这都让你受累。”曹操握住她的手,柔声细语。
“知道我受累,你还要过来。”夕环愤然抽出手,娇嗔道。
“我只要环儿一个人受累,一会还有更累的事情等着你呢。”曹操拥她入怀,醉心地感受着她的芳香。夕环听他如此直白,不禁面红耳赤,直觉得耳根火辣辣地烫。
“老爷,这是丁夫人亲手做的茯苓膏,送过来让你们补补身子,老爷要不要尝尝?”莲心蓦然进来,巧笑道。
“夫人好意,我心领了。”曹操径直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便亲昵地喂给夕环吃下。二人眉目传情,莲心只好知趣地回避。
“丁姐姐一番好意,夫君以后可别对她太过冷淡。毕竟子修已经长成,姐姐一手把他拉扯大,也是不容易。”夕环劝道。
“你又把我推到别人那儿。”曹操埋怨道。
“傻瓜,你娶了那么多女人,又怎能让她们独守空房?天长日久,我岂不是成了罪人。”夕环有她的理由,这种妻妾争宠之事,她还要从中斡旋,尽量不让自己成为眼中钉、肉中刺。
忽然夕环肚子绞痛得难受,感觉腹部有什么东西在往下坠,额头上渐渐渗出细细的汗。曹操紧张不已,连忙让人去找华佗来,再回头看时,发现她白色的裙子已经被鲜血染红。
“环儿,你一定要撑住。这是谁如此大胆,竟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伤你。”曹操看她脸色惨白如纸,真想替她痛、替她疼。
“华先生,环儿她怎么样?”曹操在一旁提心吊胆地询问道。
华佗眉头紧锁,仔细地倾听夕环的脉象,沉思了半晌,才说道:“夫人这应该是喜脉,只是已经有流产的迹象。不知道是不是夫人吃了什么东西才引起的流产?曹公稍安勿躁,我先开些保胎和止血的方子。”
“环儿居然有了身孕,我期盼了这么久,总算今日才有消息。”曹操心下喜忧参半,只能央求华佗:“请先生务必帮我保住她们母子。”
“这个茯苓膏确实是滋补良药,只是里面加了味牛漆,引血下行,才导致夫人流产。”华佗随即又问道:“夫人以前是不是服食过麝香?夫人体内因为有麝毒残留,所以导致受孕的可能性降低。现在即便勉强有孕,仍有滑胎的危险。”
曹操疑惑道:“环儿,你什么时候用的麝香,为什么要用它?”
夕环紧闭上双眼,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曹操的问题,只能佯装未闻。华佗倒是如实说道:“麝香能够让女人青春貌美,更添风姿,只是有了婚姻的女子不能轻易使用它啊。”
夕环总不能告诉曹操当初自己戴麝香手串的真正原因,只能顺着华佗的话往下说:“是我糊涂,只顾自己爱美,竟不知麝香如此厉害。我有今日之罪,都是我咎由自取。恳求夫君原谅我的过错。”
“环儿先别说话,好好养着精神,以后记住不要再犯傻了。”曹操叹了口气,转而问道:“华先生,可有方法解麝香之毒呢?”
“古书上说羊花汤可以解麝香之毒,我也只能勉力一试,剩下的就看夫人的造化了。”华佗纵然医术高超,却仍不敢百分之百地保证。
月华如练,透过薄薄窗纱,悄然洒在荀彧的书桌前,他逆着光的样子,更多了几分俊逸。
“文若。”夕珏柔声唤道。
荀彧头也不抬,只应了一声。
“今天长倩跟我说,他在小姐那吃了酸梅。根据我的经验,我觉得小姐应该是有身孕了,真应该替她高兴。”夕珏讪讪一笑,与其说夕珏关心小姐,倒不如说她意图击垮荀彧的深情。
荀彧闻言心跳不经意间漏掉了半拍,手中握着的笔也无意识地抖动了一下,不过转瞬又恢复了正常。是啊,我们之间早已在那句“对不起”中,宣告终结。
“那是好事,她的生活总算圆满了。”荀彧继续埋首,奋笔疾书。
“等你死心,等到我的心都快死了,你依然要念念不忘吗?难道我生下长倩,竟然还是不能唤醒你沉睡的感情吗?”他的不知所措,他的紧张,夕珏一览无余又心痛不已,索性不再信他的谎言。
作者有话要说:
☆、初为人母
在华佗的悉心调理和曹操的严格监督下,夕环总算有惊无险,终于保住了腹中胎儿。寒风凛冽,夕环托着一天天变大的肚子,信步穿梭于曹操为她亲手摘种的梅林里。
那年,只为她不畏生死,大声责骂吕布,曹操称赞她有梅花傲骨之风,再加上无止尽的溺爱,便种下了这片梅林。如今,花期已至,一株株红梅艳丽似火,燃烧在这白雪皑皑的世界里。
曹操和荀彧迎面走来,看她正俯身嗅着梅花的蚀骨奇香,不禁莞尔一笑:“环儿,你不在屋内休息,跑到外面担心着凉。”
“华先生嘱咐我要多走动,这样有利于生产。我天天闷在屋里,也是无趣,看这梅花开得好,便过来看看。”夕环嫣然笑道。
“恭喜夫人。”荀彧压着心中百味,勉强问安。
“近日,我和文若在商讨迎奉天子一事,环儿,你怎么看?”曹操采下一多梅花,径直插在她鬓边。
夕环见他当着荀彧的面仍如此亲热,不禁涨红了脸。对不起,我不是有意伤你。“愿听荀大人高见。”她低眉询问。
“从前晋文公迎周襄王返回而诸侯服从,汉高祖为义帝素服发丧而天下归心。自从天子蒙尘,曹公首倡义军勤王,又以匡扶汉室为毕生之志。忠臣义士无不思复国之举,百姓无不感念旧主之恩,如果趁此机会,拥戴天子以顺民心,这是大顺;秉持大公无私之心以使天下豪杰归服,这是大略;主持正义以纳英才俊杰,这是大德。如不及时扶正朝廷,天下将生叛离之心,汉室复兴也是渺茫,百姓又将沦落水火之中。”荀彧款款道来,情真意切。
蓦然想起,在那个秋风吹起的午后,他曾执我双手,柔声说起他毕生之愿就是匡扶汉室。如今时隔多年,沧海桑田,他依然初心不变。
他总是为社稷计,为苍生计,可是却没有谁为他倾心考虑。如果真的有谁,那么我也只是曾经。
夕环被荀彧的赤诚之心感动不已,只是,权利二字,曹操会轻易放弃吗?“国家大事,孟德做主即可,我不敢妄加评论。不过,荀大人高风亮节,妾身万分佩服。”
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