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躺了许久,感觉这腿都不是自己的。”夕环慵懒地坐在梳妆台前,感慨万分。
“天呐,奉孝,我发现我都胖一圈了。都怪你,每天给我吃各种补药。”夕环嘟囔道。
镜中的女子容光焕发,如娇花照水。“姑奶奶,你真难伺候。自己大病初愈,能不给你补一下么。回头你见到四哥,别说我虐待你、没给你吃。”郭嘉没好气地说道。
夕环优雅地踱步至庭院中,看那翠竹深深,顿觉眼前一亮。她双目紧闭,长长地吸了口气:“还是这味道最好,天天闷在屋子里,都要长霉了。”
夕环回头时,恰见郭嘉正愣愣的看着自己,好奇地问道:“奉孝,你在发什么呆?”
“嫂子,我现在心里很复杂。我倒不想你身体康复了,不如继续回床上躺着吧,我天天伺候着你,怎么样?”郭嘉半分戏虐半分严肃的说道。
夕环秀目微蹙:“无赖,我得回家去找文若。既然他不在颍川,我何必留这里。不过,我知道你一个人很冷清,以后我们有空回来看你,好不好啊。”
郭嘉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旋即又笑道:“那小郭祝你们夫妻早日团聚,还有,别忘了还我银子。”
“小气鬼。”夕环对他做了个鬼脸。
夕环整好衣裙,正色道:“奉孝,我身体已经康复,是时候该回洛阳了,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以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环儿一定尽力。”
郭嘉狡黠一笑:“现在就有,嫂子,可以让我抱一下吗?”
夕环轻轻敲了郭嘉的脑袋,“这个只有你四哥可以,恕小女子难以从命。走啦,奉孝多多保重。”
郭嘉见她在马车里笑意盈盈,眸似春水、眉如秋月,心下泛起点点涟漪。他对着渐行渐远的倩影,大声喊道:“嫂子,你要记得想我。”
洛阳城已经没有昔日的繁华,取而代之的是断壁颓垣、哀鸿遍野、尸横遍地。夕环心内唏嘘不已,才离开半年光景,怎会变成人间地狱。她孤身走在曾经热闹非凡的街道上,当年的叫卖声似乎还在耳畔回响,可是现今都是不绝于耳的呻吟声。是谁,让京师遭受此等劫难!
夕环凭着记忆,极其忐忑地一步步走向曾经熟悉的地方。“文若,我回来了。”夕环定会大声喊道,然后幸福地跑到文若的怀中,与他相偎相依,尽诉相思、离别之苦。这是她脑海中幻想过无数次的画面,不知今日所见,是否能够与它重叠。
当夕环费劲全力、千辛万苦地来到他们曾经的爱巢时,一张大大的封条无情地映入她的眼帘,门楣上的“荀府”二字,无精打采地歪斜在一边。“文若,这是怎么回事。”她心知不妙,发疯似地奔向六叔家,那个原本很近的道路,今日显得异常漫长,怎么都到不了尽头。
叔父家门口悬挂着的白灯笼,已然破败不堪,在风中摇摇欲坠,一如夕环心中不能承受的伤痛。她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坐在门槛上无力地抽泣着:“叔父,你的离世,是不是阉人所害。环儿实在对不起你,是我累及你们了。”
夕环原本想怒斥唐衡,指着他鼻子,骂他就是一个言而无信、无情无义的小人。可是,倾巢之下,岂有完卵。旧时王谢堂前双燕,早已悄然飞入寻常百姓家。
且不说唐府里满庭杂草几乎没过膝盖,屋内更是狼藉一片、尘埃满地,蜘蛛网儿悄无声息地掩埋了昔日的繁华,当年费劲心机收刮来的奇珍异玩早已空空如也,不知它们最后又辗转落入谁的囊中。细细想来,真如奉孝所言,逝者已矣,死无对证。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一首黍离之悲,仍然不能道尽她心中所伤。夕环蜷缩在角落里,抱头痛哭,为什么转眼之间便是天翻地覆。那些曾经触手可及的幸福,原来已变成最奢侈的梦想。“文若,谁能告诉我,你到底是生还是死?”
“我以为我回来,便能看到你欣喜的目光;我以为我回来,便能感受你怀抱的温暖;我以为我回来,还能让你日日为我画眉,从此一生相守、不再离弃。”
“可惜,一切都是我的想象,最终我见到的却是一个紧闭的大门,还有檐上挂着的白色灯笼。说不清,道不明的凄凉与冷清。”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谁都没想过,当初轻言别离,最后却是再难重逢、相见难期。有时,一个转身,便是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不速来客
夕环孑然一身,栖息于昔日的唐府,独自看那庭前花开花落,春去秋来。铜镜里的容颜依然光彩夺目,只是心境已被风霜雕琢。有那么一霎那的恍惚,仿佛夕环日思夜想的人,文若正立于她身后。他,依旧身着初见时的白色长袍,暗香浮动,莞尔一笑道“在下颍川人士荀彧表字文若”。
秋风渐起,不知不觉地上已经积满厚厚的一层落叶,在夕阳余晖的映托下,璀璨如金。夕环轻轻地扫着庭前黄叶,一如在扫那遗落满地的相思。兴致起来,便抚起那把闲置已久的古琴,歌道:
中秋过兮叶微黄,寒风起兮诉凋亡。
且调琴兮遣哀伤,悲乱世兮人彷徨。
忆去年兮丹桂香,今不见兮两茫茫。
叹往日兮终难忘,所思君兮天一方。
别经年兮断肝肠,盼相见兮泪沾裳。
落叶如蝶,月白如练,夕环一袭白衣翩然坐于庭前,任凭世事浮沉、沧海桑田,且将万般愁绪尽付诸于指尖琴弦。一把古琴、一轮满月、一首凄婉的歌,曹操实在不忍心打扰那绝色佳人的琴音,却又不得不打断。
“请恕在下冒昧,让姑娘受惊了。”曹操行着抱拳礼,恭敬地说道。夕环停止拨动琴弦,见那男子身材短小,一身夜行服,不由秀目微蹙。
“在下想借姑娘宝地,一避风险。”曹操继续低声下气地乞求道。
咚咚地响起了敲门声,曹操旋即转身藏入屋内,夕环也只得由他去,真是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几个官兵模样的人霸道地推开门,其中一个领头的官兵,大声对夕环吆喝道:“给我搜,刚刚分明看到刺客逃往这里。”
夕环心想,今夜注定是不得安宁。“这里只有妾身一人,并没有刺客。请几位军爷到别处找找,别耽搁了时辰。”
她继续坐在琴前,冷冷地说道,仿佛与她没有半分关系。“别听她胡说,继续搜。”领头的官兵恶狠狠地说道。
夕环佯装不理,自顾自地抚琴,只是琴声越来越急促,扰乱了那些官兵的心律。“别弹了,吵死了。”一个官兵拿着剑,指向夕环的玉颈道。
剑气寒光,夕环自知在劫难逃,也不惧一死,“几位官爷好无礼,你们搜你们的人,何必又来管我抚琴?”
“哼,看你小小女子花容月貌,若是私藏了刺杀董太师的刺客,这好端端的脸蛋,可是要开花了。”领头的官兵威胁道。
“搜也让你们搜了,既然没有搜到,就不能污蔑我私自藏匿刺客。几位军爷,还是请离开吧。”夕环面不改色道。
“想我们走,很简单。”为首的官兵,露出猥琐的笑容:“大爷我们追了一晚上的刺客,小姑娘就来给我们活动活动筋骨吧。兄弟们,好不好啊。”
“放肆,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夕环愤怒地说道。
领头的官兵拂去了指向夕环脖子上的剑,厚着脸皮贴近她道:“王法?董太师就是王法。我们这么多人,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还是乖乖从了我们。”
夕环双目紧闭,“有本事的话,就杀了我。”
“哈哈,大爷真舍不得杀了你这如花似玉的美人。”那个官兵恬不知耻的说道。蓦然,一把匕首从后面直刺他胸口,他应声倒地。
“快抓刺客。别让他跑了。”其余几个人立马去追了曹操。
夕环为了不让更多的官兵闻声赶来,只得屏气凝神、继续坐下来专心抚琴,希望以琴声掩盖刀剑声。刀光剑影之中,命悬一线、生死存亡关头,竟然有如此动听的琴声相伴,曹操倒是生平第一次遇到,权当这琴声是给自己助兴,连忙施展出全身武艺与几个爪牙搏斗。
饶是他武艺超群,到底是以少击多,只能一鼓作气、速战速决。真不知道,拖得太久之后,会不会让这女子无端殒命。曹操体力稍觉不支,眼见利刃直接向自己刺来,不由慌了神。夕环见曹操渐渐处于劣势,心里颇为担忧,可怜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助他一臂之力。
琴声逐渐激昂,曹操见她以琴交流,鼓舞自己振作,很快恢复了力气。曹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开了直逼自己的利剑,并借机杀死了两个官兵。一番激战之后,几个人的尸首横七竖八地躺在庭院中,圆睁的双目、浓腥的血气,让夕环恶心不已,几欲作呕。
“在下曹操,多谢姑娘相助。原料想,能够凭一己之力杀了董卓,为民除害,不料却累及姑娘。”曹操脱下了脸上的面纱,真诚道谢。
“曹将军为国为民,不顾自身安危,胸怀之大,令人佩服不已。”夕环见他虽然身材短小,但是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令人不能抗拒的威严。
曹操掏出腰间的七星宝剑,沮丧道:“愧对司徒大人赠剑之情,现在董卓有所警觉,再想刺杀他必然难上加难。”
“姑娘,现在不能再在这里逗留了,很快就会有更多的爪牙过来搜查。你一个弱女子,岂是他们的对手。”曹操担忧道。
“除了这里,我并没有其它栖身之所。世间少了我一弱女不打紧,独不能少了曹将军这样的大将,将军只管自己逃脱便是。”夕环继续坐下,俨然下了逐客令。
“姑娘既然孤身一人,与其坐在这里束手就擒,倒不如跟随我一起逃亡。曹某不才,但是绝不会让姑娘被人凌辱。”曹操不等夕环开口答应,便拉着她的手,径直往外逃跑去。
洛阳城的夜晚黑不溜秋,偶尔几处有微弱的火光闪烁,仿如鬼魅。“不行,跑不动了。曹将军,你会被我拖累的,到时候便是我们两个死。还是你自己走吧,不要管我。”夕环躲到黑暗的墙角,松开曹操的手,娇喘细细。
“前面不远就是城门,姑娘先稍作休息。等过了城门,逃过董卓的势力范围,我们就安全了。”曹操不忍舍下她一人面对暴风骤雨,决意要带夕环离开洛阳。
“将军既然想要逃过城门口的盘查,就脱了这夜行服吧,实在太过显眼。”夕环提醒道。
“哎呀,真是大意了。不然,此去就是自投罗网。姑娘心细如尘,帮了在下大忙。”曹操心内自嘲道:“之前那个做事滴水不漏的自己跑到哪里去了,一见美色便心慌意乱,难成大事。”
夕环避开脸去,“若不是为了救我,曹将军也许已经平安躲过追捕。”
断断续续的哭泣、呜咽声音传来,他们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堆人披麻戴孝,原来是有人今夜出殡。“天助将军。你看,那死者的棺木是上等的檀香木,料想死者生前必然地位显赫。看守城门的官兵肯定不敢耽搁达官贵人的出殡时辰,我们趁机混入哭丧的人群中去,应该没有问题。”夕环面带微笑,计上心来。
所幸今晚身着白衣,夕环毫不犹豫地扯下裙摆,编作白花图样便插入发髻中。随后,夕环又递给了曹操一块白布,曹操学着她的样子,只别在了袖口。“姑娘好计策。”曹操心下对夕环越发好奇,但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逃出洛阳再说。
“董太师有令,今晚任何人不得出城。”夕环他们躲在人群后面,心里不由一惊。
“军爷,这是些薄礼。道士说无论如何今晚都得下葬,耽搁了时辰,可是大不吉利啊。军爷请放心,仪仗队里的都是自家人,没有刺客。”管家递给了军爷一锭金子,恳求道。
“那就快点走吧。今晚仅此一次。”夕环见那军爷收了钱财,与曹操相视一笑。二人蹑手蹑脚地走在队伍的后面,以袖掩面,佯装痛哭流涕。出了城门不远,便果断离开了仪仗队,他们望着沉沉夜幕,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
作者有话要说:
☆、冀州异香
“将军心中有何打算?”夕环关切地问道。
月色朦胧,映在夕环苍白的脸上,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曹操不禁看出了神,愣了半晌才支支吾吾道:“我们去冀州吧。我儿时的挚友袁绍,袁本初正在冀州招募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