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造成威胁,权当他顾念昔日与我二哥的情谊。”荀爽因为说话急促了些,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叔父您慢些说,环儿听得不是很明白。”夕环温柔地拍着六叔的后背,这个与文若长相极其相似的老人,让夕环忍不住去心疼他的身体,担忧他的病情。
“叔父,听您说来,宦官是要加害颍川荀家,还请叔父言明。另外,叔父宽心养病,对于文若的事,环儿定不会袖手旁观。”
“本来何将军要提携文若为议郎,可是他的奏折无端被拿走。为此,文若一直留在宫里担任闲职,一筹莫展、郁郁不得其志。此外,宦官为了自身利益,杀了何将军,还污蔑他是意图谋反、改朝换代。哎,我荀爽官职不降反而升为三公,全是宦官作乱。他们诬陷我举报何将军谋反,证据确凿,乃是有功之人。每日早朝,不少同僚都对我指指点点,阉人如此待我,分明是想让荀家成为众矢之的,毁坏荀家多年的清誉。想我荀爽一世英名,最后却要毁在宦官手里。他们让我担上不信不义的骂名,这三公之尊,我不要也罢。”六叔提及宦官专权,瘦弱的脸上青筋暴起。
夕环听完如五雷轰顶,宦官对颍川荀氏的打击分明是冲着她而来,想来父亲秋后算账也是不无可能。颍川荀氏固然是名门望族,只是朝中势力最大的却是汝南袁氏,所以宦官陷害荀氏一族,完全没有道理。
“父亲,会是你吗?你是在报复我吗?”夕环苦涩的留下了眼泪。
“叔父,您放心。环儿身为荀家的儿媳,自然会和文若一起面对一切艰难险阻。只是环儿心下愧疚,作为宦官养女,声名不好,累及了叔父和文若,让你们生活多添了烦恼和磨难。环儿在这里向叔父赔罪。”夕环倏然跪在叔父床前,惭愧地说道。
“哎,都是一家人了,不说这些。环儿还是起来吧。起初我确实是责怪你累及文若,让他官场失意、壮志难酬。不过,文若到底不愿辜负你,后来叔父也懒得去当恶人拆散你们。全看你们的缘分吧。”荀爽歪着身子说道。
“这件事情,我故意支开文若,所以希望环儿也不要让他知晓。毕竟,我们都是为他好,没有害他之意。”
“是,环儿会守口如瓶。多谢叔父告知环儿这些,也谢谢叔父这么些年对文若的照顾和关怀。”夕环连连点头说道。“傻孩子,文若是我的亲侄儿,我不为他打算又为谁打算呢。一会文若来了,你先擦掉眼泪吧。”六叔挤出一丝苦笑。
“对不起叔父,对不起文若。如果这一切都是父亲所为,那么我就真的愧为荀家的儿媳了。我是颗灾星,荀家的灾星。”夕环佯装波澜不惊的表面,在心里却翻江倒海。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夕环独立秋风之中,伸出娇小的双手去迎接飘落下的黄叶,只见它们翩翩如彩蝶飞舞,她不由一声轻叹:“我们到底是逃不过命运的捉弄。生活从来都不能随心所欲,只能随波逐流,任人摆布。”
秋意渐浓,只是这里的寒冷和心内的冷比起,又算得了什么呢,“我这个戴罪之人,还有什么资格去乞求温暖。”
“环儿,怎么独自一人在亭子里站着。叔父到底和你说了什么,看你一直愣愣的发呆。”荀彧柔情地把她拥入怀中。
这种世之罕见的温暖,夕环怦然心动:“我只是担心六叔的病情,希望他能够早日康复。”荀彧的眉眼露出丝丝笑意,柔声道:“谢谢环儿,如此待我。”夕环心内苦笑:“若谈感谢,是我该谢你给了我所有的安稳无虞。而我,却是你致命的绊脚石。”
作者有话要说:
☆、夺魂索命
芝兰室内,荀彧满意的放下了手中的眉笔,见那铜镜里映出的如花容颜,不禁面露微笑,“环儿天生丽质,如娇花照水,忍不住让人心生怜爱。”
夕环微红着脸颊,深情的看着铜镜里那玉树临风的良人,心里苦涩地默念道:“文若,你待我情深意重。环儿过意不去,我怎能让你一辈子受着阉人的辗压,让你一辈子壮志难酬,让你一辈子闲云野鹤。”
“是的,王佐之才,必然不能就此埋没。你的远大前程,不能因为我一介女流而烟消云散。你的身后应该是朗朗晴空,而不该是乌云蔽日。到底,我是亏欠了你。”叔父病中虚弱、愤怒、无助的样子,再次浮现在夕环眼前,那种锥心的痛,她又岂能置身事外。“颍川荀氏,环儿定不会让你蒙冤受害。”
故地重回,夕环依然觉得这里是人间地狱。门前的两座大理石狮子张着血盆大口、耀武扬威,比以往更添了几分仗势欺人的神采。
“唐大人,这葡萄美酒配着琉璃杯,煞是光彩夺目。让人都舍不得喝下去。”张让对着酒杯,笑逐颜开。
“我们二人闻桂香、品美酒、赏佳人,人生得意,自然看什么都是极好。只是这酒,大人可以开怀畅饮,我可是藏了很多。若不是此次你我联手除去了心头大患,现在可没这闲情逸致呢。”唐衡愉悦地说着。
“老爷,小姐非要进来,奴才怎么都拦不住。”守在门口的小厮胆怯地向唐衡汇报着。唐衡立刻收敛了笑容:“没用的家伙,打扰了我和张大人的兴致。先滚下去吧。”那小厮只得唯唯诺诺的退出庭院。
唐衡冷眼瞧了夕环一眼:“哟,真是稀客。什么风能把荀夫人吹来,张大人你知道吗?”张让见气氛不对,只得说:“既然唐大人有客来访,张某改日再来讨酒喝,容在下先告辞。”说罢,张让转身离去,心想着:“这父女俩要算帐,可别算上我自己,白惹一身骚。”
“父亲,您的兴致真好,环儿羡慕不已。”夕环刚进来时,不经意间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心内一阵憎恨,不无挖苦的寒暄着。
“哼,风水轮流转而已。人嘛,笑到最后才是最好。荀夫人就是之前笑得太早,所以现在是不是有点追悔莫及?”唐衡的语气冰冷,再也没有认这个女儿的意思了。
“看来父亲如此折磨我夫家,只为报复当初环儿对你的不管不顾了。”夕环见他神情淡然,索性开门见山挑起话题。
“是又如何,你不过是我一手养大的玩物,居然敢过河拆桥、不听我的使唤。你以为你嫁进荀门,便可将我抛诸脑后,真是异想天开。既然当初我能让你嫁进去,也必定能拆散你们。”唐衡丝毫不留情面的说着。
夕环心里翻江倒海,我居然认贼作父多年,但是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父亲意欲何为?”唐衡看着她瘦弱娇小的身躯,阴险一笑:“不怎么样,只是你觉得一个敢杀国舅的人,还会再怕多杀一个荀彧吗?况且昔日荀彧当众羞辱于我,此仇怎能不报。”
“当日分明是父亲要加害于我,文若只是保护我,他有何错。”夕环愤怒的说道。“是啊,如果你肯乖乖听话,为我所用,我又怎会忍心害你,毕竟我还是对你和夕瑶下了血本的。所以,不要怪我当初要害你,是你自找死路。”唐衡淡淡的说着。
“好,既然当日之事,让父亲一直耿耿于怀。而且因为这件事,连累了文若和叔父,连累了荀家的百年清誉。环儿愿意一死,恳求父亲就此罢手,放过颍川荀氏,他们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威胁。求父亲看在这么多年,环儿好歹侍你如父的份上,让我一死以成全荀氏一族的安稳。”夕环忽然觉得自己在变得强大,强大到以一人之力去挽救一个家族。
“别死在我这里,那有多晦气。既然你一心一意要维护他们,除非你答应我永远离开洛阳、永远离开荀彧,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唐衡心想:“一个是故人之子,一个是故人之弟,到底有些不忍下手,索性卖个人情给她。只是这个女儿确是白眼狼,定不能让她事事如意。”
生离还是死别,夕环到底要选择一个了,只是都是锥心刺骨的疼,一个是一瞬的痛,一个是一世的痛。
“好,但愿父亲言而有信,再也不伤害六叔和文若。我会离开洛阳、离开文若,环儿此生都不幸福,这样的惩罚,父亲还满意吗?”夕环强忍着泪水,佯装坚强。
“真是有胆量,我对荀门的打击只是为了让你不好过。如果你离开,我自然言出必行,就此收手,决不让你小瞧了我。只是,我希望你尽快离开,我不想在洛阳城里再看见你。”唐衡一脸的厌恶。
“果真如此,环儿谢父亲手下留情。只是,以后天涯孤女,不知栖身何处。”夕环娇小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唐衡心底震惊:“这个女子本该与她父母团聚,当初我因一己之私夺了她过来,一把火烧了她全家几十口人,心里到底有些歉意。”唐衡慈悲的说道:“你去彭城吧,那里好歹是你的故里。这样,我们两清了,谁也不欠谁。”
叔父,环儿是不是很勇敢,能够如约完成您的托付。只是这是牺牲了我一生的幸福换来的,可是那又怎样呢,只要能在天之涯地之角,能够听到荀氏安好,文若从此一帆风顺的消息,这些是不是都值得了?
站在暮秋的城楼上,夕环孤身俯瞰这个养育了她十五年的城池。秋风扫过之后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极目之处满是萧瑟、荒凉。城门口偶尔能看到有人进进出出,夕环才意识到原来这里不是地狱而是人间。
或许,明天她也成为离开这里的万千人群中的一个,只是洛阳城胸襟太过宽广,它面无神色的看着人们来来往往、出出进进,不管人们曾经栖息在这里多久,也不管人们能否再回来。
夕阳西下,只见它傲然立于苍茫大地之上,如看过客一般看着来往的人群,不带丝毫眷恋!
夕环在这孤寂的城楼上,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难过,任由泪水瓢泼而下,好几次,她的心里都有跳下去的冲动。“不行,环儿你要坚强。你没有选择死亡,是在等着以后再见面的机会。不管心里有多苦,都不能放弃。”
原来绝境中人真的会坚强很多,想想以前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帮她抵挡风雨,她只需做温室里的花朵,在他面前享尽安逸,做他贤良的妻。可是东风憎恶,欢情太薄,以后,只有她一人孤身立于风雨之中,这种顽强的生命力只能她自己给予。
夕环平静了心里的伤痛,若无其事地回到家里,最后一次回这里了吧,以后也不会是她的家了。“茫茫天涯,我的家又在何处?”夕环蓦然发现,自己不能多想,想了太多下半辈子的凄凉光景,眼泪就又要夺眶而出。
是的,在文若面前她依然要笑意盈盈,不能让他看出半点破绽。否则,颍川荀氏的安危、文若的鹏程之志,都化为子虚乌有。可是,这种虚伪、这种装模做样,几乎能要了她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君生别离
夕环依依不舍地看着屋内的陈设,仿佛它们早已成为了自己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书房里面香气四溢的博山炉,文若每每在那读书写字的时候,自己都会陪伴在旁、红袖添香;梳妆台前的铜镜仍然能够折射出自己的豆蔻年华,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还有案台上嘀嗒落泪的红烛,它是在心疼我的离去吗?
最令夕环不舍的啊,是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书的荀彧,他的眉清目秀、他的玉树临风、他的温文尔雅,每一样都让她爱不释手。就让时光停留在这一刻吧,就这样看着他,慢慢的将他映入脑海,然后凭着这份记忆走过漫漫人生路。
荀彧的眼眸深邃而动情,直勾勾地看进夕环的心底,她轻声唤道他的名字,放下了自己全部的矜持,终于抵达他温暖的臂湾。这样的温暖,她是多么迫切需要,就如那久旱的田地渴求着甘霖一般。
寒冷凄清的月光调皮地透过窗户,看这一对夫妻相拥相吻。只是如此良辰美景,谁会想到顷刻之间便作彩云散。
“环儿,今日我要入宫去交接一下事务,顺便看望六叔。以后,就真的是无事一身轻了。”荀彧莞尔一笑。夕环温柔地替他系好腰带,抱着他说:“文若,你要多保重身体。”
荀彧爱怜地说道:“傻瓜,环儿照顾我体贴入微,怎会不好?只是六叔说他是心病难医,我倒是很好奇他得了什么心病?”
夕环心内像打翻了五味瓶,暗暗想着:“你呀,才是真的傻瓜,我是说我走之后,你要保重身体。”
“六叔的病很快就会好的,文若不必太担心。”她知道六叔的心病,是荀氏的安危,而她走后,这些问题都不攻自破、迎刃而解,夕环强颜欢笑道。
“看来叔父找你,是让你帮他解开心结。环儿,你真是上天赐给我的奇珍异宝。”荀彧轻吻了她的额头,便入宫去了。
夕环看到文若转身离开的背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