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即便是骆乾怀,也生了几分惆怅。他不忍多言,随苍寒一起静待。
正当凝重之际,一只纤小白蝶颤颤飞来,落在了仪萱的睫上。苍寒正疑惑,那白蝶微微振了振翅。许是因为这轻轻的瘙痒,仪萱的眉睫轻轻一颤。这一颤,牵动了诸般生机。脉搏轻叩,呼吸起伏,流动血脉祛褪寒冷,重赋予她温暖体温。
苍寒欣喜不已,轻唤了她一声,可却依旧没有回应。这时,他察觉有人近前,警戒着抬头。就见云和不知何时起了身,走到了他们身前。云和颔首交应,而后跪低身子,略作诊视后,道:“她伤势太重,即便是真虚灵气,也要费上一番时间方能起效。所幸她的宝镜替她承了致命之伤,她不过是被魔气反冲,乱了内息,才有假死之相。若以真虚天演心法为基,佐以愈伤之术、汤药针石,当可无碍。”云和说完,望着苍寒微微一笑,“你可愿意将她交与我?”
苍寒轻叹了一口气,道:“你若恢复,就是永圣天的圣师,我自然信你。”
云和点了点头,而后望向了骆乾怀,正色整身,伏地一拜,道:“弟子愚昧,累及同门。弟子罪孽深重,但求掌门慈悲,允弟子将功赎罪之后,再责罚弟子。”
骆乾怀眉头微蹙,却掩不住欣慰笑意。他抬手扶起云和,道:“好说。你也伤得不轻,先调息唯上。至于那些罪过,我身为掌门难辞其咎,日后一起向师尊领罚吧。”
云和含笑,又道:“掌门不宜在真虚法阵中久留。”
“说的是,外头还有弟子,一并带出去了才好。”骆乾怀道。
云和点了点头,站起了身,抬手引了白蝶,道:“华絮,麻烦你寻人,再带他们出去吧。”
白蝶振翅,疏忽间化作千万,飞旋离开。
一切妥当,众人正要离开之际,阴暗之处,陆信残缺的身体摇晃着站了起来。他的已然褪去了妖异狂躁,望着众人,只凄然落泪。
云和看着他,声音愈发慈和,“仙道贵生。从今以后,我必尽力寻找消除魔种,真正救治众人的方法,只请陆镇长把真虚天演心法还我可好?”
陆信闻言,哽咽着跪倒。
地上,雨势渐渐停息,温润阳光从破口中投下,洒在众人身上。和煦阳光与温馨灵气交缠在一起,催生出融融暖意。
……
第尾声
仪萱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身上的寒冷慢慢被温暖取代。期间似有人轻唤过她的名字,她想要回应,却偏偏抬不起沉重的眼皮。就这样,她放任自己坠入梦乡。甜甜一觉,待她醒来时,已是数天之后。当她得知自己的伤势,不禁后怕。湛露镜碎,她能保住性命已是奇迹。再加上魔气之害、骨肉外伤,即便有真虚天演心法,也花了好一番功夫恢复。如今她虽然安然自若、全无疼痛,但这只不过是心法一时之效,还要假以时日,服药调养,方能真正痊愈。但她的道行折损了j□j成,却是再也回复不了了。
仪萱并不贪心,她本也没有精进之意,就算失了些本事,能活着就很好了。但她还是被苍寒狠狠教训了一番。从“我同你说过,不许动用镜映之术,为何不听?”到“连舍命相救这种事,你都僭越于我,置我于何地?再者,即便我得救,若你有事,我又该如何是好?”,原本她还为他如此斤斤计较、不知体谅而不满,但细细想过,这些不过气话。她莽撞行事,差点赔上性命,如何能不让他担心,让他不自责恼恨。于是,她也没跟他呛声,乖乖认了错。那之后,苍寒再没有提起此事。因她需要修习真虚天演心法以压制伤势,暂时回不了易水庭,苍寒便也留下陪她。只是她身子尚弱,精神也还疲惫,他每日只在她服药时才来探视,稍微说会儿话便早早离开。这样不免疏离,让她隐约有些失落。
接下来的几日,仪萱慢慢听说了蚀罂战败的经过。这一次,那魔物是实打实地死了。那把霜凝宝剑复又化作水态,消散无踪,也不知是不是还留在六虚圣山之中。那些随她一起来的弟子们也都找到了,只被拘锁了几日,受了些轻伤,万幸没有被魔种侵体。云和的病也好了,待道行恢复大半,他便去真虚境中修复了法阵。境中之人也都“活着”,云和一一诊视过,竟意外发现真虚灵气似乎有抑制魔化之能。若真如此,兴许可以逆转被魔种侵身变为魔物之人,无疑是天大的好事。
待永圣天宗处理完门派事务,便传书给九岳的其他门派。骆乾怀也亲自去向上旸真君请罪,不出所料地被真君好一顿斥责。等骆乾怀回来,便一直阴着脸,仪萱偶尔见到他,也很识趣地主动避让,免得被殃及。
日子一天天过,仪萱养病养得百无聊赖,只觉得全身都难受得不得了。偏偏主治她的云和咬定要“静养”,苍寒更不容她妄为,她的行动便被局限在小小的客房中,每天只能看着窗外的云气度日。偶尔,那只叫做华絮的蝶儿会来。她也不客气,老是撺掇它变个什么来解闷。华絮大多不理她,打个转儿就又飞走了。
就在她觉得自己再不找个人说上几车话只怕就要被活活憋死的时候,她的师父天云长老带着一众弟子来了。看到众师姐妹涌入房中的那一刻,仪萱几乎就要喜极而泣了。大家见到她,也都欢欣雀跃。你一言我一语的,忙着嘘寒问暖,仪萱反倒插不上话。
正当混乱之际,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轻咳。只这一声,所有人陡然噤声。苍寒蹙眉,迈步进来,不悦道:“病房之内,何以如此喧哗。都出去。”
众女子一听,嘟嘟囔囔地不愿照办。苍寒的脸色又冷了几分,道:“不过十年,你们便将尊卑都忘了么?退下。”
仪萱哪里能眼看着他赶走自己的好姐妹,正要劝几句。却听有人先开了口,道:“我的徒儿们尊卑不分,还真是失礼了啊。”苍寒循声望去,就见天云长老、骆乾怀和云和三人同行而来。说话的,自然是天云。她望着他,又道,“多谢净行坛主费心管教。”
苍寒知她不悦,也不多言,行礼拜见之后,便退到了一旁。众女子见状,无不幸灾乐祸,唯有仪萱心头五味陈杂,也不知该作什么表情。
天云也不跟苍寒多计较,换上笑容走向仪萱。仪萱收了心,无比欢喜地行了礼,笑道:“劳烦师父亲自前来,徒儿不甚惶恐。”
“无妨。”天云找了张椅子坐下,道,“为师本该早些来的,只是易水庭中事务繁忙,耽搁了几日。你这些师姐妹急得什么似的,天天催着。”众女子闻言都笑开了,天云也笑,继续道,“你芳青师姐本也要来,只是师门委她任务,她脱不开身。她也有心,嘱咐她的徒儿霖川给你做了些糕点,待会儿让你师妹给你送来。”
“师姐真是太费心了。”仪萱开心不已,“何必还麻烦,等我回去吃现做的不是更好。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师父,我们早些启程回去吧!”
天云听了这话,却叹了口气,“这我却做不了主啊。”
“哎?为什么?”
仪萱正不解,却听骆乾怀开了口,“因为你现在是我永圣天宗的弟子。”
“啊?”仪萱愣住了。
骆乾怀看着她的反应,冷哼了一声,“本门真虚天演心法,岂能授予外人?即便九岳同宗,也终究有别。你对云和有恩,我才破格收你入门。此事我已告知云隐,方才也同你师父商量妥当,你还有何话说?”
仪萱听罢,哀怨地望向了天云。
天云一脸阴沉,见仪萱看着自己,她无奈开口:“我也不愿,但你终究受了那真虚心法的恩惠。加上你宝镜已碎,道行折损,在永圣天宗修炼未尝不是件好事。”
“天云师妹明白就好。”骆乾怀不客气地说完,又同样不客气地对仪萱道,“从今以后,你便跟随云和修炼。我知道你心有不满,也不必勉强叫他师父。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别惦记着易水庭了。”
仪萱听完,已是满心伤感。她下意识地看了看一旁的苍寒,他深锁着眉头,也被这消息扰了心。仪萱对骆乾怀道:“就算我不再是易水庭的弟子,但同为九岳,去易水庭走动也无妨的吧。”
骆乾怀回答:“既是本门弟子,就要守本门的规矩。无掌门许可,任何人不可擅自离山。何况你现在半死不活的,先把真虚天演心法练好再说。啧,看你资质平平,少说也要十年八年……”
“你——”
仪萱的忍耐因这一句土崩瓦解,她忿然而起,正要反击,天云却叹道:“仪萱,对自家掌门不可如此无礼。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他也没把我当成自家人啊!”仪萱欲哭无泪。
骆乾怀听她这么说话,倒也不生气,只是笑意愈发轻蔑:“念你有伤在身,赦你出言不逊之过。若再放肆,休怪我以门规处置!”
“好啊!你直接告诉我犯哪条能被逐出师门吧!”仪萱心一横,索性撂狠话了。
她这句话出口,云和上前一步,将骆乾怀将出口的斥责截住了。他望着仪萱,道:“何必说得这般决绝。拜我为师,让你如此为难吗?”
仪萱万分纠结,“跟这个无关,师伯你——不对,要叫你什么好……总之你别掺合。”
云和抿着笑意,道:“不是我想掺合。你是病人,本就不该劳神。现在这样动火,最伤元气。坐下喝口水,歇一会儿再争吧。”
“这还有歇的?”骆乾怀眉头紧皱,“让她一次说完,别憋坏了!”
“你才憋坏了呢!”仪萱毫不退让。
眼看两人唇枪舌剑,天云也起了身,跟云和一起相劝。可两人哪里肯罢休,就在场面混乱之时,苍寒上前,一把拉过了仪萱,开口道:“诸位,我同师妹还有些事,先失陪了。”
苍寒说罢,拉着仪萱径直出了门。众人见他如此,不悦的不悦,担忧的担忧,正要跟着一起。苍寒抬手一扬,起镜空虚影之术,障去众人视线,惹得骆乾怀和天云好大不满。待众人解开术法,苍寒和仪萱却已不知所踪。
仪萱随苍寒走到大殿外,还是满心不情愿,嗔道:“干嘛拉我,我还没说完呢!”
“说了又如何?”苍寒道。
仪萱想了想,长叹一声,“也是。我争了又如何,事情都定了……”她顺了心绪,冲他笑笑,“多谢师兄解围。”
“嗯。”苍寒应了一声,依旧拉着她往前走。
仪萱有些不解,问他道:“我们这是去哪?”
“今日天云长老来,我本以为你我能回易水庭,不想又生变故。不过那骆乾怀说的也没错,你伤得太重,虽暂时无事。但真虚天演心法尚有缺陷,你留在此处才最安稳。只怕你要久待,我却不能再留。我也该回去向掌门请罪了。所以有件事,要尽快解决才好。”苍寒道。
“哎?还有什么事是师兄一人不能解决的?”仪萱调侃一句。
苍寒倒没听出她话里的揶揄,回答她道:“你养伤期间,我也稍作了休整,道行差不多完全恢复了,但凝镜之法却似乎还有所缺,费了许多功夫也没能重凝出潜寂。我又想起当日我托付给你的小镜,虽然碎裂,但多少还蕴有我的元神。若能找回碎片,兴许可以功成。”
“小镜的碎片?”仪萱想了一想,而后便红了脸颊。那碎片她早已交还给了苍寒,本该在他身上。若是没了,那就只能是那一夜……
那一夜,许是惧怕生死将两人永远分隔,便迫切地渴望致密的贴近。长久的思念,覆没了理智。记忆虽然朦胧,却还鲜活。她还记得那缠绵的亲吻,温热的呼吸,颤抖的抚触……她至今也没能弄明白,自己当时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竟大胆到扒他衣裳。但细想起来,这大概就是那碎镜遗失的理由了。
“你应该记得在哪里吧?”苍寒问道。
仪萱全身一颤,连看他的胆量都没了。她怯着声音回答:“呃,大概吧……”
“带路。”
仪萱无语,稍稍认了认路径,举步往前。这一迈步,却让她意识到,他还紧紧握着她的手。她心弦一动,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神色却淡然如常,见她看他,他只是点点头,向前走了一步,与她并肩。
仪萱没敢再看他,一路上都压低着头。他手心传来的温度,暖了心,烫热脸颊。原本他们早已坦诚心意,不该这么尴尬才是。可最近那些聚少离多的时间,平添生疏遥远之感,如今这般亲昵的举动,竟让她生出初见般的羞怯来
“方才不是还有说不完的话,怎么现在反倒不开口了?”苍寒出声,打破持续的沉默。
也是,一直不说话更尴尬,先找个话题。仪萱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这并非他惯常的装束,想必是永圣天宗准备的衣裳。嗯,不管怎样,夸他几句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