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仁笑道:“主意倒也不是没有。”
吴作校便仿佛得到了个救星一般眼前一亮,忙道:“果然不错,这缺德带冒烟的事儿也就你李参谋能想得万无一失。”他这话才落,李伯仁一脚就照着他腿肚子踹过来,周围的一些军官都跟着哈哈大笑,他们平日里本就这样插科打诨惯了的,吴作校又道:“你快说一个,免得我们兄弟几个跟着五少没完没了的吃挂落儿!”
李伯仁就不紧不慢地笑道:“就请吴副官放心罢,这个事儿就包在我的身上,咱们五少是什么身份!他想要的人,哪里还有弄不到手的!”
这一天明德女中才刚放学,叶平君正在收拾书包准备回去,就见白丽媛笑嘻嘻地凑过来,手里举着一张包厢票,一迭声地叫道:“平君,你看你看,玉春园的戏票子,昨儿我表嫂拿到我面前显摆,被我硬抢了过来,今儿晚上咱们去看戏吧,北新梅涧秋来咱们金陵演的《碧玉簪》,就剩这最后一场了。”
这北新京剧名角梅涧秋的名气极大的,《碧玉簪》更是报上宣传了好久的一出戏,叶平君虽然早就想去看了,此刻还是推了戏票,不好意思地道:“今儿晚上学廷要到我家来,我可不能去看了。”白丽媛顿时一脸失望,低头看了戏票片刻,忽然抬起头来笑道:“那这样更好了,这张包厢票给你,你和江学廷去看,我就不去了。”
她把那戏票往叶平君的手里一塞,叶平君忙就推阻道:“不行,这戏票很贵,再说哪有我们两个去了你却不去的道理,我不要。”
白丽媛把戏票往平君书包里一塞,嘻嘻地笑道:“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让我父亲带我去电影院看电影去,仔细想来,你跟江学廷在一起看戏,定是比跟我在一看戏有趣多了,我也不去给你们当那小电灯了。”她一句话说得叶平君面红耳赤,拿起一旁的书本就去打她,白丽媛“哎呦”一声,转身便嘻嘻哈哈地跑出教室去了。
叶平君拿了包厢票回家,就看见江学廷已经来了,正和叶太太坐在那院子里一棵槐树下乘凉呢,小桌子上摆放着几样干果,一份五香豆,更有一盘水灵灵的葡萄,邻居赵妈妈也在,跟着坐在那里缝补些什么,正是一片宁静祥和的样子,赵妈妈坐在大门对面,最先看着平君进门,笑道:“姑娘今天回来得早啊。”
平君应了一声,看到江学廷看着自己笑,她抿嘴一笑,却也不搭理他,只走到叶母面前坐下,拿出那张包厢票来,大大方方地放在桌上,道:“这是丽媛送我的包厢票,今儿晚上咱们都到玉春园看京戏去吧。”
赵妈妈正在那里缝衣服,拿着针在头发上划了划,笑道:“我这老太太也就能听个白曲什么的,这个京戏我可看不了,也看不懂。”
叶太太拿起那戏票看了一眼,“原来是《碧玉簪》。”一旁的江学廷道:“这个可是名戏,川剧里还叫做《双世缘》。”赵妈妈听了,不由地疑惑道:“《双世缘》?怎么起了这么个名?人还能活两辈子了?”
叶平君吃着葡萄,听着赵妈妈的话,倒也觉得好玩,便想了一想,道:“大概是说这人情世故吧,我倒觉得,这一世之说并不是一定要生老病死,凡是历一个人,经一番故事,就可算是一世呢。”
赵妈妈又道:“还有这样的话呢?那若是这样,姑娘跟我们这三个人在一块,还能说是活了三世了?”一旁的江学廷道:“这话我懂了,知道了一个人,明白了一个人,才算是一世。”他说话的时候,看着叶平君的眉眼微微一笑,平君便低了头拈了葡萄吃,只是唇角也抿着笑的。
叶太太把包厢票往桌上一放,笑道:“我这几天头疼,到不了这热闹的地方去,你和学廷去看看吧,早点回来就是了。”这正中江学廷下怀,他就连声说好,自己禁不住地笑,叶平君见他这样忘形,瞪了江学廷一眼,嗔道:“笑什么,你自己去吧。”自己红着脸站起来,转身到屋里去放书包,转眼就看江学廷跟着走进来,她脸上的红晕未去,就转过身去,只觉得髻发微微一颤,她伸手去摘下来看,正是一枚洁白无瑕的白玉簪子,顶端是一朵秀雅的玉簪花模样,通体素白,尾端略尖。
江学廷见她拿着白玉簪发呆,便笑道:“这一只比那一只好,可别再丢了。”
叶平君惋惜地道:“再好也不是当初那一只了。”江学廷听得她这一句,心里不知为何有些硌硌的,却还是笑道:“管它是哪一只,左右都是我送你的。”
叶平君便拿着那簪子,略略颔首一笑,江学廷拿过玉簪子,慢慢地给她插在头发上,眼看着乌发玉簪,更衬得叶平君那张面孔清秀淡雅,江学廷微微一笑,再低头在叶平君的耳边轻声道:“你比那玉簪花美多了。”
叶平君不好意思地把身体一转,背对着他,一抬头就看到在院子里盛开的玉簪花,一大丛的嫩绿色,晃花人眼,修长的白色花朵,芬芳吐沁,果然犹如玉簪插梢头,微风拂过,长柄托叶,玉蕾纤长,真是袅袅如碧云,美景不胜收。
到了晚上,江学廷就留在叶家吃了晚饭,再和叶平君一起去了玉春园看戏,两个人一起进了楼上包厢,就见楼下是一个三面相连的大戏台,台子正前面是一排的雅座,不愿意到楼上包厢的富贵人家,自然都坐在那雅座上。戏还没有开场,平君坐在楼上的包厢里,只略略地往下面一扫,就见李太太坐在下面的雅座上,再往旁边一看,正是李伯仁,李伯仁的旁边,又空着一个位置。
江学廷正在喝茶,就听见“哗啦”一声,他转过头去,竟是叶平君碰翻了那摆在桌子上的五香豆,撒了一地,他不禁笑道:“你怎么这样不小心?要是姨母在这里,定要说你毛手毛脚了。”
叶平君便勉强地笑道:“是我疏忽了,学廷,我不想看这戏了,咱们走吧。”江学廷微微诧异,看她的脸竟然渐渐地红起来,还以为是这包厢太热的缘故,便道:“你若是觉得热,我出去买些汽水来罢。”说完便站起身来去买汽水,正巧李太太抬头朝楼上看过来,叶平君心慌,回头叫了一声,“学廷。”他却已经走出去了。
叶平君更是心乱如麻,心想等学廷回来就一起走算了,就见台下的李太太笑着跟旁边的李伯仁说了几句什么,李伯仁笑一笑,扬手叫来了两个亲近侍卫,吩咐了他们几句,那两个侍卫点点头,转身便走出了戏园子。
这戏台子上的戏说话间就开了场,锣鼓响了好一会儿,才见几个卫戍拥着虞昶轩走过来,李伯仁已经站起来,笑着道:“五少,你可真难请啊,我连着打了三四个电话到军部去,才请得你这大驾光临。”
虞昶选就坐在李伯仁旁边的空位上,道:“大哥也不是不知道我对这京戏没多大兴趣,好端端的叫我干什么?”他正这样说着,就见李家的仆人端上来一套矾红彩如意纹茶杯,端地是胎体轻薄,釉色莹润,虞昶轩便拿起一个杯子放在手心里瞧了瞧,笑道:“这是道光年间的官窑吧,看个戏还带这样一件古董,如此铺张,大哥这一年贪了多少军费?”
李太太忙就道:“五少别胡说,这可是我带到李家的嫁妆,还是专门为了招待你,怕你嫌戏园子里的茶盏不洁净,我才巴巴的叫底下人带过来,你这一句‘贪’说得轻松,若是叫你父亲知道了,我们家伯仁还有好?!”
虞昶轩便笑,一旁的下人走上来沏了上好的普洱,虞昶轩端起茶杯,道:“大哥也知道,我就不爱喝茶看戏,我喝完你这一杯茶就走了。”李伯仁就意味深长地笑道:“谁叫你来看戏,我叫你来看的是你整日里想的那个人。”
浅笑深颦,天为谁春
虞昶轩还端着那杯茶,抬起眼眸看了一眼李伯仁,李伯仁便朝着楼上那一层包厢示意了一下,虞昶轩抬眼看去,只见叶平君独自一人坐在楼上的包厢里,他便把眼眸无声地一垂,慢慢地喝了一口茶,再将茶杯放回到桌上去,也不说话了,只转过头去看戏。
李太太与李伯仁相视一笑,李太太立即向虞昶轩殷勤地道:“五少,你看是你亲自上去呢?还是我把她叫下来?”
虞昶轩便把目光停留在那戏台上,看着戏台上那些个红脸白脸咿咿呀呀地唱,倒好似是看出了神一般,半晌才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为什么要上去!”
李太太就笑道:“好吧,那我索性就好人做到底,这就去把我们平君妹妹请下来。”她站起身来,笑着朝楼上包厢看了一眼,朝着叶平君笑盈盈地招了招手,站在她身后的几个侍卫就已经上楼去请叶平君了。
玉春园的外面自然少不了卖些零食糖果的,江学廷想起平君因为着急来看戏,晚饭吃得极少,看着热腾腾的糯米藕,很是香甜可口的样子,便让小贩用荷叶包了一份,自己正在那里掏钱,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这叶小姐跟五少又不知道闹些什么,前阵子还甜甜蜜蜜,出双入对的,这阵子倒好,连看个戏都不往一块坐了,一上一下的互不搭理,还得李太太在中间打圆场。”
又一个满嘴嘲笑地道:“我看叶小姐也是不识抬举,仗着五少在她身上用了些心思,就有点拿娇做大的意思,李太太若不是看在叶小姐是自家表妹白小姐的同学,才懒得管这么一档子事儿呢,咱们五少还缺女人么?!”
江学廷回过头去,只见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站着两个卫戍,都倒背着枪,嘻嘻哈哈地在这里抽烟,吞云吐雾地说个不停,江学廷正看着,就觉得手里一热,转过头来正看到买糯米藕的小贩把用荷叶包好的糯米藕放在他的手里,他呆了半天,却忽然将糯米藕丢开,说了一句,“我不要了。”转身就走进了戏园子里,才往楼上走了几步,就见叶平君遥遥地站在戏台子正面的雅座前,旁边自然有一位笑容满面的太太挽着她的手,亲热地与她说着话。
眼看那戏台上一片繁华锦绣,耳边的丝竹管弦之乐眨眼间就变成了刺耳的噪音,江学廷的身体顿了顿,就僵立在楼梯上了。
且说这一边,李太太还挽着平君亲亲热热地说话,连着道:“枉你上次来我家的时候还知道叫我一声姐姐,这才多久,就把我和你姐夫给忘了,也不知道来家里坐坐。”叶平君笑着道:“学校里功课多。”
李太太便拉着平君的手,笑道:“要不都说有缘躲都躲不掉,这不都在戏园子里看见了,快见见你姐夫和五少。”她把平君往前一推,平君对李伯仁点点头,微笑着道:“姐夫。”李伯仁在位置上笑着欠了欠身,平君这才转向虞昶轩,叫了一声,“五少。”谁知虞昶轩却恍若未闻她那一句,只把头一转,与旁边的近侍淡淡地说了句什么,竟是俨然一幅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样子。
李太太和李伯仁都愣住了,李伯仁忙就站起来,让出自己的位置来,笑着道:“平君妹妹,一起坐着看会儿戏罢。”李太太就势把平君往虞昶轩旁边的位置上推,平君却一甩手闪开了,转过头来对李太太笑道:“我是跟我男朋友一起来的,这会儿他一定到处寻我呢,不打扰你们看戏,我这就走了。”
李伯仁脸上的笑就僵住了,李太太还在那里看着虞昶轩发懵,叶平君已经从她的身边走开去,径直就走出了戏园子的大门,她一出了戏园子的门,就是一阵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心中稍安,立刻就忙着寻找江学廷,眼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哪里有江学廷的影子,她也不敢再回里面去找,正六神无主的时候,就听得后面一声,“你怎么出来了?”
叶平君回过头,只见江学廷正走出来,她快步走上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做出难受的样子来,“这里面怪闷的,我头疼的利害,咱们回去吧。”
江学廷看看她,道:“连晚饭都顾不得吃就要来看戏,这才开场就要走,你这脾气真是越来越古怪了。”平君看他这话有些奇怪,忙道:“我真是头疼,你若是想看,我再陪你进去看就是了。”
江学廷笑一笑,“我送你回去吧。”他伸手拦了一辆人力车,扶着平君上了车,自己才坐了上去,对人力车夫说了一句“双德路长安胡同13号”,那人力车夫便奔跑起来,正是略带些凉风的夜里,两个人都坐在车上,江学廷便伸手来过来握了握平君的手,笑道:“怎么这样凉?”
平君道:“一定是在戏园子里太热了,攥了些汗,这一出来,风一吹,自然就凉了。”
江学廷微微一笑,低着头看着她雪白莹润的小手,只见她的手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隐隐还透着点红晕来,他就道:“我记得小时候你常闹着让我爬墙去别人家里掐凤仙花给你涂指甲呢,你那时候能有七岁?那样小的年纪,就知道爱美了,害我从墙上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