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平君微微一怔,看了看顾瑞同,见他脸上的表情依然是平静如常的,她便静静地一笑,点头道:“谢谢你,我记住了。”
疏影风流,欲说还休
叶平君转回厅里来,就见大厅里已经开了席,她才一进来,早有李太太迎上来笑吟吟地把她领到了首席上来,叶平君便坐在了白丽媛的身边,白丽媛笑道:“到底丢了什么东西?找到了么?”
叶平君便抿唇笑着,小声道:“找到了,就是学廷送我的小物件,幸好没丢,不然……”
白丽媛就吃吃地笑起来,“不然你可就心疼死了。”她们这样在席间偷偷地笑着,果然引得一旁的李太太问道:“你们两个这是说什么小话呢?这样开心,说出来让我们大家都笑一笑罢。”这一句话问的席面上的其他人都看过来,虞昶轩抬起眼眸扫了一眼叶平君,唇畔亦是含笑,叶平君只是拦着白丽媛,“没什么,丽媛别笑了。”
这白丽媛本就是个藏不住话的,见平君挡着不让说,更是非说出来不可,便笑嘻嘻地答道:“只因为江学廷送你的那一样东西,你就巴巴地找了出去,这会儿我笑笑还不行了?哪有你这样的!”
李太太脸上的笑容立时就僵了,转眼就见虞昶轩将酒杯慢慢地放在了桌面上,一旁的李伯仁见此情景,忙就给李太太飞了个眼色,李太太立时就伸手过来拉住了平君的手,温声软语道:“平君姑娘,我今天一看见你就喜欢得不得了,我就想着认你做个妹子呢,你看给我一个面子认我这个姐姐成吗?”
平君笑道:“这我怎么敢高攀呢。”
“不高攀,不高攀。”李太太满脸喜气,将自己胳膊上的一个金镯子褪了下来,也不管平君的推拒,直接戴到了平君的手腕上去,笑着道:“等你日后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我们就是了。”她这就扯着平君的手站起来,替她拿了一杯酒在手里,亲热地道:“你们大伙可都听着,如今平君就是我和伯仁的妹子了,以后你们若是谁敢欺负她,我决饶不了他!”
虞昶轩笑道:“既然是嫂子的妹妹,那我们疼惜还来不及呢,又怎么敢欺负?”李太太一面拉着平君,一面对虞昶轩抿嘴笑道:“五少的话,我可不敢信,别的还好说,就看你一进门,这眼睛就没从我平君妹妹身上挪开过,你若对我妹妹有什么念想,没过我这一关可万万不行的。”
李伯仁便跟着笑道:“这话倒是没错,如今有了我和我夫人做平君妹妹的靠山,五少若不先请我们喝了冬瓜汤,就想着疼惜我妹妹,我和我太太可是不答应的。”这喝冬瓜汤是一句老话,就是答谢媒人的意思,李伯仁把话说得极为露骨,整个席面上的人都心知肚明地笑起来。
就在这起哄的笑声中,虞昶轩索性站起身来,黑眸里漾满了笑意,只端起酒盅对叶平君笑道:“平君妹妹,我敬你一杯。”一旁更有人起哄地喊道:“喝什么一杯,不如就喝一个交杯吧。”
这一句话更引得桌前的人都哈哈地笑起来,李太太便笑着伸出食指对那一桌子的人指指戳戳道:“好啊,你们这群人敢情今儿都欺负我这妹妹呢,我就偏不让我妹妹和五少喝这个酒。”她这一句话便是大有火上浇油之意,谁料平君大大方方地一笑,举起酒盅对虞昶轩道:“大哥赐酒,小妹不敢不受!”
虞昶轩一怔,看了一眼平君,“你叫我什么?”平君便笑道:“当然是大哥了,我既然是李先生家里新认的妹妹,五少与李先生情同手足兄弟,我连带着叫你一声大哥,这是没有错的。”
这话才落,几乎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席面上的气氛一瞬间便冷了下来,李太太讪讪地,简直都笑不出来了,唯有叶平君笑着对虞昶轩举着酒盅,虞昶轩的目光只在叶平君微笑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唇角勾起,道:“说得好!”端起酒盅与叶平君碰了个杯,接着将那一杯酒一饮而尽,朝着叶平君亮了亮杯底,那脸上的笑容,依然是淡淡的。
叶平君便也将那一杯喝了,将酒盅稳稳地放在桌上,才转过头来对李太太道:“我该走了,母亲还在医院里,我不敢在外面逗留太久了。”李太太愣了半天,这才听见平君说话,她一面看着虞昶轩,一面犹豫着道:“哦,这……”虞昶轩却已经站了起来,望着叶平君笑道:“正好我也要走,就顺路送送你吧。”
叶平君目光一顿,只见虞昶轩扬起眉来一笑,神情很是自在,“你既叫我一声大哥,这大哥送送妹妹,想来也没什么问题吧!”一旁的白丽媛看看叶平君,才刚要说话,一张嘴却是“哎呦”一声,把头低了下去,可见被李太太掐得不轻,虞昶轩便笑着朝叶平君一扬手,“平君妹妹,请吧。”
虞家的汽车就停在李府的外面,叶平君上了车,虞昶轩便很礼貌地让叶平君坐了正面,自己坐在了倒座上,正是叶平君的对面,随手便开了车顶的灯,车厢里顿时一片雪亮,车开动起来,叶平君侧过头去看着街景,虞昶轩却只把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这样面对面地坐着,却仿佛是对峙僵持一般,都是一言不发。
叶平君觉得虞昶轩那目光灼灼的,她只装作镇定的样子往窗外看着,心口却是一阵乱跳,不由地攥紧了手里的一个小手绢,在手指间一圈圈地用力绕着,虞昶轩见她的脸上渐渐地透出红晕来,那样静恬脱俗的美丽,让他一阵阵地心驰神往。他凝望着她,忽地淡淡笑道:“这金镯子俗气的很,真配不上平君妹妹这么漂亮的一双手。”
叶平君回过头来,微笑道:“这话说反了,这金镯子贵气,是我配不起它,今天人多不好意思推托,改天我是要把这镯子退还给李太太的。”
虞昶轩笑道:“还了她也好,戴我这一个吧。”他说着,就拿出一个锦盒来,这锦盒一打开,里面摆着一个莹润明净的玉镯子,透着暖暖的翠绿色,只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一个极珍贵的物件。
虞昶轩一句话也不说,拿起镯子就往叶平君的手上套去,更仿佛是给犯人戴上铐子一样的快而迅速。叶平君吓了一跳,就要往下褪镯子,虞昶轩一伸手攥住她的手,“别褪了,这就是给你的,也只有你配戴它。”
叶平君禁不住发慌,直往外挣手,“我不要这个。”他就笑道:“怕什么,难道这镯子还咬你的手么?”又顿了顿,凝视着平君,那眼眸里的笑意越发地浓了起来,柔声道:“叶小姐,说一句实话给你听,只要你点一个头,我能给你更多,我保证,你要什么有什么。”
那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叶平君抬起眼眸来,看着虞昶轩,一双明亮的眼瞳犹如月下新雪一般,透着清冷之意,“五少,我是贫寒人家的女儿,这样一个镯子,我真是没福气戴。”
虞昶轩看着她,只微微地笑着,叶平君依然道:“像我们这样的小百姓,都是记得虞家大恩大义,大家都知道若没有虞家军,扶桑人早就打过来了,更别说若不是五少你义薄云天,只怕我娘也难活命,我这里也是打心眼里就敬重着五少的。今儿跟五少这样说话,并不是我不识抬举,实在是我福分浅薄,受之不起。”
这一番话说来,竟然是又知礼又谦恭,生生将住了虞昶轩,说了他一个哑口无言。虞昶轩缓缓地放开了她的手,半晌才笑着说了一句,“你这一顶顶高帽子扣过来,都快把我供成仁义道德的圣人了,真难为你这样聪明。”
他这话音才落,平君已经把镯子褪下来,交还到了他的手里,这一交一还之间,那车竟是忽然一个刹车,叶平君猝不及防,身体便直往前倒去,被对面的虞昶轩抱了一个满怀温软,慌得她就往外挣,虞昶轩也不拦,大大方方地让她退了开去,只对前面的司机淡淡地斥责了一句:“小何,怎么开车的?!”
那司机就答道:“对不住五少,没提防前面有个坑。”
叶平君什么也没说,只把头转了过去,默不作声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虞昶轩看她的样子,竟是已然了却这一段公案的平静模样了,他只笑一笑,那车再行了没多一会儿,就到了医院,叶平君下了车,转眼就见虞昶轩也下了车,叶平君回头笑道:“我这就到了,不劳五少送了。”
虞昶轩还是下了车,笑道:“你如今又叫我五少了?”
平君道:“刚才酒席间的事情本就是为了凑一个趣,若是现在我还一口一个大哥,可真是不知好歹了。”
虞昶轩定定地凝视着她,眼眸深邃,半晌微微一笑,轻声道:“叫什么都好,别人我就不管了,但只要是你叫的,我都愿意听。”
他这话很是含着几分脉脉的情意,平君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虞昶轩望着她,又道:“平君。”伸手就要来握她的手,平君吓了一跳,慌地往后一退,他轻声笑道:“怎么了?就这样怕我?”
平君笑道:“倒不是怕,只是一个敬。”
他望了她片刻,忽地也是笑一笑,淡淡道:“哪一个敬,若是相敬如宾的敬,我倒是很愿意的。”
平君心乱如麻,脸上仿佛火烧火燎的,额头上都涌出了细细的汗珠,幸好夜色晦暗,风一阵阵地吹过来,替她遮掩了这一份窘迫,低声说:“五少,我有男朋友。”
他意味不明地笑,“哦,我知道了。”口气温和得像逗小孩子。
她把头点了一点,算是向他告别,自己转身顺着路边的小道走了,他一直看着她进了医院的大门,才坐回到车内,就见车厢的沙发上还摆放着那一个玉镯子,顺手就拿起来,前座的顾瑞同回过头来,就见虞昶轩望着那镯子发呆,便笑道:“还是第一次看见五少这么用心,难道真要娶这位叶小姐当少夫人么?”
虞昶轩这才回过神来,闻听了顾瑞同那一句,先是一怔,又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道:“我们是什么人家,若让这样一个没身份地位的女子做了虞家的五少夫人,那可真是笑话了,我只不过是想……”他这话也没往下说,再望了望那玉镯子,只淡淡地笑一笑道:“不过,她倒是聪明得很。”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这车一路开回了虞氏官邸,顾瑞同便带了几名侍从官回侍卫室。虞昶轩举步要上楼,就见大丫头秋珞正从餐厅里走出来,虞昶轩看着她嘴唇上擦着嫣红的胭脂,很是好看,便笑着走了过去,秋珞笑嘻嘻地把身体一转,转到了一旁的大理石屏风后面去,却对着虞昶轩扬了扬手道:“五少爷,你过来,你过来。”
她这手一招,虞昶轩怎么可能不过去,当即笑道:“你这促狭鬼,招惹了我就想跑么?看我怎么收拾你!”才绕到屏风后面,就觉得面颊上一热,秋珞举起两根手指头在虞昶轩的面颊上那么调皮地一按,转身笑着又跑回到餐厅里去,虞昶轩眼看着秋珞跑了,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五哥终于到了,父亲刚从政府里回来,正找你呢。”
虞昶轩一听得“父亲”二字,心中就是一紧,顿时间就什么兴头都没有了,回过头来见六妹琪宣还笑盈盈地背着手站在那里,便问道:“父亲回来多久了?”
琪宣指指楼上,“你快上去吧,等你一会儿了。”
虞昶轩忙要上楼,就听得琪宣轻呼:“五哥,你等一下。”她跑上前来拉着昶轩的胳膊,往他的脸上看了一眼,噗哧一笑道:“没事了,你上去吧。”
虞昶轩上了楼,径往北面厅走去,就听到母亲的说话声,心中略松,才走进去,看见父亲虞仲权正坐在沙发上喝茶,母亲坐在一旁,手里挽了一串翡翠佛珠,正说着些什么,他一走进去,虞太太便抬起头来,只看了虞昶轩一眼,那脸上的笑容立时就凝固了,赶紧说了一句:“昶轩,你先出去。”
虞昶轩一怔,就见父亲已经抬起头来,也只看了他一眼,那一张威严的面孔瞬间便似充了血一般红了起来,显然是怒到了极点,话也不说,直接抓起了面前一个珐琅彩描金菊瓣茶杯照着虞昶轩的脸就砸了过来,正砸在他的额头上,怒声道:“你个混账东西,脸上抹得那是什么?!”
虞昶轩把手往脸上一抹,竟然抹出了一手指的红胭脂来,心中大叫不好,慌就跪下了,虞仲权气得浑身都打哆嗦,一迭声地叫人拿家法来,自己也是等不得,抓起一旁架子上的拂尘掸子就要上去狠狠地打,虞太太拦不住,虞昶轩已经连挨了几下子,他就半真半假地“哎呦”一声,把旁边的虞太太心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只抱住了虞仲权,哭着道:“老爷别打了,你下手也没个轻重,万一打坏了他,我也不活着了。”
虞仲权火冒三丈,“慈母多败儿,养了这么一个畜生东西,整日里吃喝玩乐不务正业,除了丢尽我们虞家的脸面还有何用,干脆打死了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