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半百的是妈妈像是两根圆柱间一个枯瘦的老枝,她对凡姝说:“原来是你招惹了他们。”
凡姝失魂落魄地望着吴妈妈,吴妈妈的目光透出深深的冷意,“凡姝,有一件事情,你必须要知道,”
凡姝再来枫台的时侯是在夜里,他如果不见她,她就不走。
他终于来会客室见地,一身铁灰色的戎装硬挺冷漠,他甚至不看谢凡蛛一眼,“说什么都没用,我已经签了字,明天晚上十点前处决。”
她凝神望着他的背影,“如果我求你,你能不能放了崇烨?”
他毫不留情,“不能!”
她凝视着他,半晌忽然凄楚地笑一笑.“你明明知道,崇烨不是革命党.你却一定要他的命!是不是我身边所有的人你都要杀掉,你要处决的名单里,包不包括我?”
他的身影顿了顿。
窗外是盛开的白玉簪,一片片地开下去,长柄托嫩吨花朵晶莹素雅,恍若仙子一般的出尘脱俗,在夜色里静静地摇曳着他的脸色苍白,只是说:“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凡蛛第二天傍晚就打电话请虞心平来家里做客,心平知道她家里遇了那样大的变故,自己悄悄地赶来看她,果然就见凡姝面色憔悴,穿着青色碎花旗袍,旗袍下摆长过脚踝,轻轻地晃着,她孤零零地站在雕花长窗前,仿佛是一朵凋零枯萎的花。
心平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你以前不喜欢穿旗袍的。”
她笑,“崇烨喜欢看我穿旗袍。”
心平愧疚,“等过几天,我帮你去跟父亲说崇烨哥哥的事情。”她还不知道崇烨会在今晚十点前被处决的事情,虞昶轩亲自下的手令。
谢凡姝轻轻地摇头,微笑,“不需要了,我有办法。”还好她的精神还不错,心平陪着她,与她一起吃了晚饭,两个人又在琴室里玩了—会儿钢琴,等到晚上九点钟,凡姝带着心平到小客厅里吃点心,特意把无线电打开,两十人听着音乐,凡姝倒了一杯茶给心平,忽然笑道:“你头发乱了,我帮你梳梳。”
心平点头,捧着茶杯乖乖地转过头去,一面喝茶一面和她说话,凡姝拿着象牙梳子帮她梳头,她纤细的手指在心平的头发间若隐若现,心平莫名地红了脸,小声地道:“凡姝姐姐,我真喜欢你。”
凡姝点点头,“我也喜欢你。”
夜色渐渐地深了,凡姝给心平梳好了头发,柔弱的心平静静地躺在凡姝的怀里,没有了呼吸。
书房里很静。
落地钟摆在书柜的一侧,钟摆只在那里来来回回的摇着,檀香炉里燃着一把紫茉胭脂,幽幽的香气散发出来,桌面上开着一盏绿纱罩台灯,发出幽幽的光亮,薄薄的月光被阻挡在了窗外,大落地窗帘完全拉起来,门上镶的是雕花彩绘玻璃上,玻璃上是各式各样的花样,晃着人眼。
虞昶轩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手里的那一张照片,眼瞳乌黑,深邃的面孔掩映在淡淡的阴影里,他只觉得冷,四面仿佛都是白茫茫的霜寒之气,将他紧紧地包围着,甚至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起来。
他还记得他曾经珍爱无比的那一个女孩子,在那个寂静的深夜里,月色如霜,映照看一地的树影,她淡淡的回眸一望,白皙秀美的容颜竟仿佛是融到了霜白的月光里,眉清目秀犹若春日里的一瓣雪白梨花,灵秀中透着一分淡淡的香寒气息。
这幺多年,他都清清楚楚地记得。
他慢慢地将手中的照片扣在桌面上,心乱如麻,好似无数只蚂蚁在他的心中噬咬,眼里出现痛入肺腑的光,低着声念着:“平君,你这样惩罚我……”
办公桌上的电话忽然响起来,铃声刺耳,他拿起电话的时候,何浚森的声音传进来,“总司令,谢小姐电话。”
他呆了半晌,还是道:“接进来吧。”
话筒里很快传来谢凡姝的声音,淡而平静的声线,“虞昶轩,你既然这样狠,那么我也不是好惹的,你害死了我的父亲母亲,我也要让你付出同样的代价!”
他没有说话。
谢凡姝说:“心平在我这里,她睡着了,很安静。”
他立时怒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她笑道:“我是来告诉你一句,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担心,当年叶平君生下的是一个男孩,我不是你的女儿。”
仿佛是一脚踏了空,抑或是迎面狠狠地一拳打过来,他的身体猛然一震,呼吸急促起来,咬牙切齿一般的,“谢凡姝,你给我说清楚,那个男孩……那个男孩现在在哪?!”
话筒那一边却沉默下去。
他紧紧地攥着话筒,几乎要发狂,“谢凡姝!”
“昶轩————”她似乎轻轻地笑了一声,静静的呼唤他的名字,温柔至极,“十点了。”
她的话音才落,放置在墙边的落地钟就发出“当……当…… 当……”的声响,钟摆来回摇晃,深沉的钟声在他的耳边缓缓地回响着,每—声都似乎狠狠地敲在他的心上,撕扯着他的神经,摧枯拉朽。
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眼里出现了绝望凄凉的光芒。
落地钟静静敲完了十下,然后一切重新归于死寂,而在檀香炉燃着的那—把紫茉胭脂香料,也就燃尽了。
番外 芳草年年与恨长 (一)
金陵盛夏的天气那样热,蝉儿的叫声一波连着一波,犹如扑面而来的热浪,让人禁不住地烦躁,楼下大厅里传来曲笛三弦等乐声,有女子在放声,一口苏州白话的昆腔,婉转缠绵,唱的正是一出《长生殿》。
虞明轩皱起眉头,拿出一盒火柴,“嚓”地一声划燃了,点了手中的烟,再一口吹灭了,随手将火柴盒子扔到了一旁,他抽着烟,转手就将身边架子上摆放的一个缠枝花瓶拿起来,看也不看一眼,顺着二楼窗口扔下去,就听“啪”的一声,花瓶摔了个粉碎,那楼下唱戏女子的声音,也立时止住了。
楼上楼下都是静寂一片,宛如对峙一般。
不多时,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传过来,是她上了楼,他依然皱着眉,却单手去解铁灰色军装外套上的扣子,才解了一颗,就是一阵香风袭上来,是她款款地走到他的面前,替他解着那一颗颗冰冷的扣子。
他将那一根烟夹在指间,目光里透出凉意,“卿卿,我跟你说过什么,你都忘了么?”
她抬头妩媚地一笑,露出一排洁白如米粒一般的小牙齿,“军长的吩咐,我怎么敢忘了,不许唱戏,不许抛头露面,不许在家中宴客。”她一条条地给他背诵出来,末了又是甜甜地一笑,端的是眼波流转,娇艳如芙蓉初绽,这会儿温存地靠在他的胸口上,柔声道:“我刚刚唱得好么?”
他知道她就是在挑衅他,眉头骤然锁的死紧,简直是愤怒到了极点,将她往旁边一推,冷声道:“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
他是真的被她激怒了,用的力气极大,她站都站不住,直接撞到了一旁的架子上去,撞的肋骨一阵阵生疼,她略皱着眉头倒吸了口冷气,满腹的委屈呼啦啦地全都涌上心头,眼中终于透出一片心灰意懒来,回头冲着他恨道:“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过是个天桥下的戏子,一个贱丫头!”
虞明轩的嘴角微微地抽搐,却是冷冷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他将她丢在那里,转身就往门外走,她看着他走,心中更是委屈,一眼扫见桌上摆的那些笔墨纸砚,还有她辛苦临摹的字帖,他以前对她那样好,教她识字,教她念书,但现在不是了,他哪里喜欢过她,从来都没有过!
她扑上来便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将那些自己辛辛苦苦写出来的帖子都狠狠地踩在脚下,又用力地跺了几脚,转头就到紫檀木衣橱里往外拿戏衣,那是一件朱橘彩纹飞蝶图案的衣裳,洁白的水袖直拖到地面上,咬着牙恨道:“不让我唱,我就偏要唱,偏要唱给你看。”
早有嬷嬷并些丫环站在外头,见她这样的发疯,立时都拥了进来,拦着她道:“兰姑娘忍忍吧,再这样闹下去,且不说我们看着难受,就是军长也要心疼的。”
兰卿卿被这些个婆子丫头哄着,眼泪却一径地滚落,“你们都在这里哄我,当我是傻子么?他怎么会心疼我,他的眼里怎么有我,我算个什么……”她这样说着,眼泪直落到洁白的水袖上,丫鬟芸儿就劝慰道:“兰姑娘但凡服个软,军长也不至于要跟姑娘这么僵着,军长若不心疼姑娘你,怎么能一听说你病了就巴巴地来了,偏你这么跟军长怄气,什么时候唱戏不好,偏就要唱到军长眼跟前去。”
兰卿卿听了这话,默默地擦了擦眼泪,含着泪苦笑道:“不唱了,我不唱了,我一句也不唱了,他喜欢我写字,我就写字给他看,我的笔呢……我写得好了,他才能来看我一眼……”
芸儿忙将一个扫落在地上的毛笔拿过来,又在桌面上铺了纸笺,另有丫鬟忙忙地去研墨,兰卿卿拿着毛笔站在桌前,低着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写,却有滚热的眼泪一颗颗地往下落,将新写好的几个字晕成了一团团模糊的墨迹。
芸儿便轻声道:“姑娘这又何必呢。”
她摇摇头,又是一颗眼泪落下来,“我怎么这样傻。”
三天后,他将迎娶财政次长的女儿君敏如,三天后,她就成了他藏在这栋小楼里的情妇,永远也见不得人!
他曾经对她的许诺,早就被他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他结婚那天,场面极其盛大,军委主席的长子与财政次长的女儿的婚礼,自然是极尽奢华热闹,她未出小楼一步,都听到了那轰然热闹的鞭炮声,她躺在床上,整天滴水未进,如死了一般,佣人也不敢来打搅她。
到了半夜,他竟然来了。
卧室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外照进来些许月光,她躺在床上,看着一地板的月光,他走到她身旁,静寂无声的坐下,她却忽然从床上坐起来,死死地盯着他,竟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来,“滚出我的房子!”
他亦冷笑,“这是我的房子!”
她立即下床,便要冲出门去,他也不拦,只是站起来,随手拧亮了墙上的壁灯,淡淡地道:“你离开我会有什么好下场?回去天桥唱戏,任你那没人性的师父打骂?!逼着你四处去笼络男人!”
她陡然僵立在那里,从脊背里泛出一阵阵寒意。
他一句话,便戳到了她最害怕的痛处!
那一片灯光照亮了半个屋子,把她的影子映照在墙壁上,好似孤苦无依的魂儿,她终于转过头来,从牙齿里磨出几个充满恨意的字来。
“虞明轩,你就是算准我没法子离开你,你就是算准我……算准我……”
她忽然转过头,快步走到大梳妆台前,打开象牙妆奁,从里面拿出一个雕花紫檀木盒子,她将机括一按,那盒盖自动弹开,里面摆放着一个翡翠并头鸳鸯,那鸳鸯是他送她的,那时候他们那样好,他带着她去游秦河,随身侍从官只能远远地跟着,他亲自划船,划的又不好,一桨落水,激起无数水花,晶莹的水珠溅了她一身,骨碌碌地从她的软缎旗袍上滚下来,她只顾得咯咯地笑,秦河的夕阳,照了半个江面,愈加的灿烂。
下船的时候,她在路边的摊子上看到了这个翡翠并头鸳鸯,他一眼就看出那并不是什么好翡翠,然而她就偏偏是喜欢,摊贩太想做成这一笔买卖,不住地道:“少爷也不差这几个钱,难得少奶奶这样喜欢,并头鸳鸯,白头到老哩。”
并头鸳鸯,白头到老。
刺目的灯光下,那翡翠鸳鸯闪烁的光芒却仿佛是入眼的刀刃,狠狠地刺到她的眼底,又从眼底直捅到心里,她转过头,将将翡翠并头鸳鸯用力地砸到墙上,就听得“嘭”的一声,鸳鸯竟砸中的墙上的壁灯,刹那间屋子里再次陷入黑暗之中,月光照进来,照亮了地上破碎的翡翠玉块!
她竟没有流泪,身体仿佛是一口枯井,没有半点生气,那声音也轻飘飘的,却含着十足的嘲讽,“虞明轩,这些我都不要了,全都还给你。”
“你要什么?”
“我要锦衣玉食,我要富贵荣华,我要你的钱!”
自那一夜他走后,她便大病了一场。
然而他终究还是没来看她一眼。
她想他还是对她失望透顶了,锦衣玉食,富贵荣华,他统统都给了她,已经到了这一步,她还要奢求些什么。
芸儿看她病的厉害,看架势大有从普通的感冒转为肺炎的可能,如今竟是连药都不肯服了,到底还是着了急,不得已去找了姜曼琳来。
姜曼琳来看她的时候,都被她憔悴的样子吓了一跳,“卿卿,你瘦得厉害。”
曼琳是她在戏班里唯一一个朋友,性格乖顺极了,最是得师父的宠爱,不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