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天下百姓耻笑你吗?”她扬起苍白的毫无血色的小脸,几乎青筋细小血管都可见,烛光宛若穿透了她的身体,她越说越狠,全然不顾自己到底说出了那些伤人抑或自伤的话来。
她怒睁双目,双拳紧握,原本的柔和转瞬即逝,她几乎看不透他眼底的眸光,到底是何等的情绪。
“说不准什么时候我失去理智,控制不住就会再杀了你的!”
她并不觉得这件事不可能,可能不可能,前提是一个人还有自制,还有理智。她这么说着,却愈发心中空荡荡的,明知自己的来日无多,她更不想自己的疯狂,造成更大无法挽回的罪过。
她不想……睁开眼的时候,脑子里没有任何昨日的回忆,她不想在别人的目光之中追究到底她又做了什么错事,做了什么恶事,她更不想看到她醒来的时候,满手血腥。
这些话……。她都只能说给自己听。
“你杀不了我的。”他淡淡一笑,他不怒反笑的神情,更让穆槿宁微微皱眉,他的武艺当然高超,若不是身负着伤,之前又因为被投毒而元气大伤,一般人如何近的了他的身?至少,他不会让她轻易夺取他的性命。
“你好好看着,站在你眼前的人,不再是以前的穆瑾宁了,她已经疯了!”看秦昊尧这么笑,一意孤行却又霸道的让人无法反驳,她费力掀开锦被,哪怕赤足站在地上疼得厉害,她却也咬牙撑住自己的身体,秦昊尧想要走近扶着她,却被她甩开了手。她指着自己,哪怕不愿承认,还是只能说的直截了当。“她没有理智,没有情绪,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甚至没有理由。”
凡事没有来由,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胡搅蛮缠,神志不清,甚至恶劣的还有伤人杀人的,那便是人眼中的疯子。
“你愿意听我说吗?”秦昊尧沉默了许久,她一定因为知晓了其中真相而备受自责,或许上苍当真还在考验他,才会给他这么大的难关。她的眸光落在他的脸上,他说的平静冷沉,不像是玩笑话。
“你没有疯。”
秦昊尧缓缓走到她的面前,将她轻轻拉入怀中,黑眸愈发深不可测,他压低嗓音,轻声说道。
她想要彻底挣脱开来,他却霸道地不容她反抗,而是将她横抱起来,再度放在床上,不忍心看她赤足站在冰冷地面上。
他的双掌轻放在她的膝盖,俯下俊长的身子,眸光与她的眼光相互交汇着,他的黑眸之内也有百转千回,但是一刻间,他说的笃定:“你只是在生病,很快就会痊愈,什么病都会好起来的。”
“你当我是孩子般哄骗吗?我比什么人都更清楚,根本好不了了!”
她摇头苦笑,此话一出,一道冰冷的尴尬充斥在两人之间,她如今根本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她不怕死,或许更怕生不如死。
他沉住气,哪怕穆槿宁再任性,也不会挑起他的怒气。他看赵尚如此担惊受怕,也隐约知晓她的病有多严重,赵尚说他在找治病的药材,但此事并不容易。
他将五指轻轻扣入她的指缝之内,让彼此十指紧扣,他凝神看她纤细的指节,那一枚碧玉戒指仿佛连接了两个人,他敛眉,俊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是,如今你在我眼下,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心里伤痕累累却也不想拖累任何人的孩子。”
或许这一回的穆槿宁,惹上了比多年前更难以逾越的难关,他当然可以袖手旁观,甚至因为觉得麻烦而不管不问。
但以前的秦昊尧已经错过了一回,他不想在一个人的身上,犯下一样的错误。
他将她的小手越握越紧,当然适应任何苦难,都需要时间和磨砺,他要她安心:“这回,我不会再丢下你。”
她的眼眶红了红,眼底闪耀着泪光,却最终不曾落下眼泪。
唯独她比任何人清楚,到最后,她会死的。
哪怕他有决心跟她一道走过去,这条路上,也最终只会剩下一个人。
“我什么都不能答应你,因为任何承诺我都担负不起。”说得再好听,若是她下回还是拿着匕首对着陷入沉睡的他怎么办?
她满心苦涩,秦昊尧的情意当然是货真价实的,但她回到大圣王朝之后,却也宛若铁石心肠,很少被感动。
他说出这回,他不会再丢下她的时候,她的心还是深受感动。
若是他以前就这么说,这么做,如今的穆槿宁,会更加幸福吗?只是或许,什么都来不及了。
“不会留你一个人的,什么都有我在,别怕。”他的这一句话,让穆槿宁的长睫无声垂下,他算是倾尽力气去说服宽慰,哪怕不是温柔至极,也早已融化了人心。
他总是一眼就能看穿她。
她再如何冷漠决绝,再如何挑剔鄙夷,再如何油盐不进,他还是看出来她也会害怕,她也害怕变得不再像是自己。
穆槿宁找不到任何话来回驳,她或许清楚一个人绝望的滋味,她若是说出真相,若是秦昊尧知道她不是无缘无故生病神志不清这么简单,而是几个月前中的毒,沮丧的人,就不是一个了。
见她沉默,他清楚她不再固执,在动摇了,他起身坐在床沿,如此诚挚恳切的神态,唯独面对穆槿宁才会如此。
他的语气放软,不再咄咄逼人,他说的话甚至让她心口有阵莫名触动:“再过阵子看看,你不是相信赵尚吗?他会比世上任何一名大夫更诚心为你找出解救的办法。”
她的心中仿佛在落了一场雨,她的眼波流转,强忍着眼泪,苦苦一笑:“寻常的药根本就没用。”
时间,或许会改变一切,会留下很多,却也会带走很多。
她不知是否该对他诚实一些,告诉他,不必花费太多的心思在一个迟早要死的人身上,或许就不会再度背上欺骗的恶名?
她微微怔了怔,笑着看他,双手贴合着那张俊美的面孔,惆怅转瞬即逝,笑着笑着,眼泪就无声落下来了。
人总是很容易开口承诺,但最后……。能够实现的人却很少。
她看得到改写这件事有多难,就像是一个人站得再高,站在最高的山上,伸出手,还无法触碰天上的星星。就算踮起脚尖,就算跃起身子,就算咬牙竖起每一根手指,还是无法触碰的时候,是懊恼的,却也会无可奈何。
因为,这原本就是很难达成的心愿。
但她或许已经心满意足,因为秦昊尧总算对她说出这一句话来了,她清楚他也活在懊悔之中,也曾经为那个叫做崇宁的傻丫头而伤心怜惜的时候,她就不该再有任何的奢求了。
只是这一刻,她对秦昊尧的任何恨,任何怨,任何指责,任何迁怒……都烟消云散了。
她很高兴,他愿意承诺,只是在这么难以面对的难关面前,他还愿意承诺,这样的心,一定是真心的。
“为什么哭?”他伸出手来,触碰她眼角的泪水,神情有些不太自在,他或许天生没有哄骗女人的本事,甚至在她如此伤心的时候,还让向来坚强卓绝的穆槿宁流泪。
她扪心自问,其实她从未如此坦然过,从未这么好好端详过成长的秦昊尧,他跟她印象中的昊尧哥哥明明是一个人,却也因为岁月游走,有了很多不同的棱角。
踌躇着,犹豫着,她眼眸闪烁着微光,宛若被阳光照耀着的美丽湖面,她抿唇微笑,不再那么冷漠绝情:“以前,我无数次后悔,后悔我不该喜欢你,如今看来……我并不后悔,或许这人生,爱就爱了,恨就恨了,没什么好悔恨的。”
对每个人而言,感情,也许是一种失去,当然,也会是一种收获。
若是用秤杆去评断,又有何等意义?
喜欢,不是非要得到回报,得到回应,她这般想着,她已经爱过,但她却对于自己即将离开这个男人,不再有任何眷恋流连,若是他也有跟自己一样的默契,若她离开的时候,他也该如此坦然释怀。
秦昊尧安静地倾听着她一边落泪,一边如此坦诚心迹,这些年,要他放下心怀去真心爱怜一个女人,是一条极为漫长的路。她最初嫁给他的时候,也有好多次争吵,彼此也像是尖锐的刀剑将对方伤的很深,当下她气极的时候也说过后悔喜欢过他,他雷霆大怒,其实生气也是因为喜欢上,但他却花费了比别人多几倍的时候才认识到最爱的人就在身边,等到他想去找回她,她却已经在千里之外。
而她现在对着他说,她不后悔,他为何却也不曾有欣喜愉悦的情绪?他明明等了这么久,只是在等这一句,她到底喜不喜欢。
为何明明她就在自己的眼前,他的双手还握住她的柔荑,他却有一种感觉,他无论如何都抓不住她,仿佛她就像是空气,穿梭游离在他的咫尺之间,他用尽所有力气都无法抱住无法守护?!
“我觉得自己好轻……在塞外的时候,常常觉得心里绑着铅块,每一步都走得好沉重……”她默默俯下身子,往他的怀抱中钻,宛若冷极了的羔羊,只是贪恋一个温暖的怀抱,她含着眼泪闭上双眸,粉唇微微上扬,酒窝之中隐约可见甜美的笑花。她的嗓音带着微弱的气息,不再清冷,似乎听得出来少女般的撒娇。“此刻,我好似一朵云,好轻好轻,像极了要飘起来呢……”
他搂着她的双臂的手,突地紧了紧,他不曾看着她,只是沉默地抱着她,人人都说他想要得到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但无人看到他身为皇族的背后,又有多少心酸苦痛,多少生死危机,养尊处优的生活,也在任何一个转角处埋伏着锋利的刀剑,他能够存活下来,能够站在最高位,并非他的命,而是他付出那么多应该得来的回报。
但,他从未有过这么无力的感觉,赵尚欲言又止的黯然眼神,仿佛还藏匿着心事,她如今情况并不好,甚至还可能在深夜的时候试图杀他,只是他还是想等她回来,等着她好好的回到他的身边。
怀中的人儿渐渐睡在他的胸口,呼吸均匀轻盈,他抱着她入睡,他却比任何一夜都更清醒。
他亲眼看到那个陌生的穆槿宁,她看着他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跟派来刺杀他的刺客如出一辙,把她留在自己的身边,无疑是种下了一个危险。
没有人愿意在松懈的时候,面对一个喜爱的女人,还要满心戒备,他当然也不想。
但似乎——穆槿宁如今变得比以前厉害,他也不能随意对待她呢……他苦苦一笑,将她抱上床,看着她睡得安稳,这才起身离开。
今夜,他还有奏折不曾翻看,希望……在天亮之前,可以回来看她,醒来的时候,睡眼惺忪,轻轻对着他笑。
那才是他认识的,他喜欢的人。
“爷。”
王镭早已提着灯笼在淑宁宫外等候,他才抬起眼,却满目愕然。
秦昊尧面无表情地越过他的身子,只是一瞬间,但王镭却还是在月光下看到,他脸上的微弱泪痕,就像是,眼眶溢出一颗泪水滑落的痕迹。
他当然觉得突兀,他跟随秦昊尧许多年,比任何人都更明白,秦昊尧是一个宁愿流干血,也绝不会轻易流泪的人。
但月光的光线再微弱,他还是不觉得自己看错,他跟随着秦昊尧而走,在宫中穿行,夜色染上两人的身影,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
秦昊尧伸出手来,右掌心的伤疤还在,他当下如何奋不顾身抢下穆槿宁即将刺入心口的银簪的时候,他甚至不曾想过自己……很多人都在背后说,秦王是一个自私冷血之人。他也从未觉得这是如何的过分,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如此。想到此处,他的手掌默默覆上眼眶,与手腕相贴的地方,隐约有些湿漉,却又不像是露水。
他连流泪,都不曾察觉。
他蓦地停下脚步,放下右掌,抬起俊颜,望着天际的明月。
他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他是何时落下眼泪的?
赵尚于翌日晌午送来了第一次的新药,是由他亲自送来,生怕送药的途中出了什么差池,穆槿宁看到他的时候,满心不忍。
因为她而忙碌了许久,也不曾踏实睡过一觉,赵尚俊朗面孔上满是疲惫,甚至浅青色胡茬都有些许冒出来,他都不曾在意,跟往日清爽和煦的那个人并不相像。
她坐在圆桌旁,琼音为她将汤碗送到她的手边,她的目光落在赵尚和琼音的面容上,隐约有些不安。
只因为,穆槿宁在他们的眼底,看到了期盼,太过沉重太过火热的企盼……
那些企盼,会让她如鲠在喉,很难吞咽下去。
仿佛她即将喝下的,便是一碗救命的药汤。
她缓缓抬起双手,捧着汤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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