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见到她的,”他眨着贼眼说,“她出落得很漂亮,像朵花儿似的。我上次来到庄园时,正碰上她和唐切佩为游击队的造反活动发生争吵。父女二人彼此感情极深,但她与爸爸争斗起来却象一只疯狂的野兽,简直要拼命。”他摇々头,又说:“我担心特雷西塔会像她舅舅拉米罗一样变成**者,那对于她这样一个绝代佳人来说就太不相称了。我要不是已经和埃斯特利塔定了婚约——求神宽恕——我会亲自向她求爱的,管她是什么政治观点呢!”
我们在灼热的阳光下又行驶了两个多小时,发焦的喉咙里都粘上了一层沙尘,就这样,一直走到一个交叉路口,汽车才从颠簸的沿海大道走上与城市相连的硬面公路。大约三英里外,有—块俯视大海的高地,高地顶端的南半部海拔两千英尺,唐切佩的庄园就坐落在那里,仔细望去,能够辨认出庄园的建筑,像蚂蚁似的。古斯塔沃的汽车沿着盘旋的坡道用头挡低速吃力地向上爬去。快到山顶时,一片绿sè的咖啡林在左侧露々头,又被花岗岩石壁遮蔽,随着道路的转折,时现时隐,车后尘土飞扬,透过尘土能够瞥见令人心爽的蔚蓝、平静的太平洋。我们来到临近最高点的一座木板房前,这便是庄园的“宫殿”了。我大吃一惊,唐切佩的宅邸竟如此破败。房顶的瓦片搭配得参差不齐,不成规矩,房子正面的绿颜sè墙面像长了一层痘疮似的,早该重涂油漆。一群兀鹫——就是那种热带常见的黑雕——正蹲在排水管道上消遥自在地晒太阳呢。
古斯塔沃向游廊上的一个孤单身影挥々手,那就是唐切佩,他走下台阶迎接我们来了。此人五十来岁,身材矮小,体格健壮,有着安达卢西亚(西班牙南部广大沿海地区的统称——译者注)人特有的微黄肤sè。头顶上斜扣着一顶贝雷帽。我惊奇地发现,他的腿跛得很历害,甚至拄了一根手杖。然而,他那迅疾的微笑和有力的握手动作完全掩盖了他的弱点。
“欢迎你,朋友,洛佩斯,”他说着抓住古斯塔沃的肩膀使劲拥抱起来,“我简直担心这一回见不到你了。”
“我有点儿耽搁了。”古斯塔沃似乎带着歉意将我介绍给他。
“认识你非常高兴,”唐切佩说,他紧々捏住我的手,大概是表示真诚,“进来吧,进来吧。”他把我们引到游廊的一角,让我们围着一张柳条编的褐sè桌子坐下。我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失去光泽的千ri红颜sè的锦绣画,上面织着塞维利亚城著名的摩尔人高塔。布干维尔藤树(一种以法国航海家命名的热带装饰藤萝——译者注)从门廊立柱一直爬到屋顶上,我们只能透过枝叶的空隙看到院子。每根立柱接近房檐的地方都吊着一个大滴水罐。一只公鸡大小,长着鲜艳夺目的红、蓝羽毛的玩赏金刚鹦鹉,在游廊的栏杆上一摇三晃地走来走去,嘎々々地高声叫着:“马丽亚…马丽亚…马丽亚…马丽亚…马丽亚。”
“令尊大人如何?”唐切佩向古斯塔沃问道,“几个月没有眼福见到这位杰出的人物了。他近来无恙吧?”
“用一种俗话说,”古斯塔沃微笑道,“他整天坐着不动,屁股都快磨出膙子来了。”
“明白了,明白了。”唐切佩笑道,“我们的唐曼努埃尔也开始享清福了。他还喝这玩意儿吗?”他说着用拇指模拟了一个起瓶盖的动作。
“跟以往喝的差不多,每天仍抽半打雪茄。医生断定他有高血压病,但依我看,他仅々是失掉了抱负。”
“哎,这我了解。年岁大了嘛。好了,让他去吧,反正他赚的钱已够维持他的余生。这么说,家庭重担已经落到你的肩上,是吗?”
古斯塔沃泰然自若地耸々肩膀:“这有什么办法?人生的道路是很难选译的。”
“不错。确实如此。”他用手杖的手柄捅捅下巴说,“讲々看,最近你都卖些什么货sè,
有新玩意儿吗?”
“没有您可用的东西,唐切佩,还是老一套,塑料制品。我们公司发明了一种催芽袋,试验获得很大成功。”
“催芽袋……是塑料做的?你是在引诱我上当。”
“当真,唐切佩。还应该告诉您,这东西销路甚广。使用的结果证明,买它是很合算的。唐恩里克?舒尔特本季度就使用了它,并且取得了降低劳务费用百分之二十五的成绩。”
“小舒尔特是个异常聪慧的庄园主。”唐切佩缓缓地说,“他比他父亲懂得多。但我怀疑他是否能胜过他父亲。”他转脸问我,在拜访他庄园的来路上有没有会见过小舒尔特。我说我与他只有须臾之交,看上去,他似乎是个直截了当和讲究实际的人。
“不但非常讲究实际,”唐切佩赞同,“而且聪颖绝顶。唐费德里科若能见到他把庄园管理得这样好,一定会感到骄傲的。但他缺少他父亲的热情,即人xing的火花。可怜的唐费德里科。你也知道,十二年前,他就死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了。一九四三年,他被乌维科总统放逐,以后便在孤寂和艰辛中度过了余生。小舒尔特是新一代的德国庄园主,是战后的新一代,这一代人值得我敬佩,甚至崇拜,但不怎么合我的胃口。唐费德里科去世后,我再没有去过那个庄园。”
正文 03唐切佩(4)
“哦——不光是舒尔特,”古斯塔沃为了继续刚才的话题,插进来说,“明年,本地区一半以上的庄园主都要开始使用这种催芽袋了。唐切佩,我十分坦率地告诉您,在未来的收获季内,竞争将会使您陷入困境。”
“我不为竞争烦恼,”唐切佩道,“我经营庄园,不是为了创造高产纪录。”他莞尔一笑。“我们过一会儿就步行到咖啡园去。还记得我从埃塞俄比亚邮回的罗巴斯塔咖啡种吧?我一直在用我培育的高级阿拉伯种与它们搞杂交,我相信,一种有趣的新树种将在我的手下诞生——可以说是最有趣的树种。”
“我一定要饱々眼福。”古斯塔沃拘谨地说。
“那好。不过——你们经过阳光炙晒和长途跋涉,一定都干渴了。让我们先少饮几杯,提々jing神……玛丽亚!”他朝通向佣人区的又黑又长的走廊叫道。几秒钟之内,—个印第安人女仆便出现了。她身着一件质朴的农民式宽阔短罩衫和一条蓝sè长裙,一只手捂着嘴唇,似乎在掩盖笑声。
“是您在招呼吗?唐切佩?”她放下手掌,我发现她是个十八、九的标致姑娘。
“是我,玛丽亚。你到地窖去,把长颈瓶和母菊酒拿来,并告诉多尼亚?托马西纳和特雷西塔到楼下来,就说有客。”
“我立即照办,唐切佩,”她仍然面带微笑,转动一下赤足的脚踵,回过身,摇摆着长裙沿走廊下去。栏杆上的金刚鹦鹉尾随着她,嘎々地叫着她的名字,但她毫不理会。
接着,唐切佩询问我的职业和来处。我告诉他我是教师,数年来一直在国外工作。并提到,去年四月敬神会期同,我还有幸顺路游览了塞维利亚。
“好哇!”他容光焕发起来,“你怎么不首先告诉我这件事呢?你喜欢那里吗?在那里待了多久?见到那里的斗牛表演没有?”我还未来得及回答,他便兴致勃勃地追述起年轻时在敬神会上的亲身经历,还绘声绘sè地打着手势。他描述了街道舞会的绚丽sè彩和欢乐气氛,介绍了他所熟悉的美女和著名斗牛士。他说着说着腔调也变了,辅音开始发不全,不知不觉地带出来吉普赛人的口音。
“一九六七年,我回去参加敬神会,”他说,语气镇定了一些,“情形已经很不相同。欢乐、喜庆的气氛依然如故,塞维利亚女人的硬布裙子还是那样漂亮。可是,我的上帝,旅游者,到处都是旅游者……像闹了蝗灾似的。他们既不跳舞,又不喝酒,只是从圩场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闻々小摊上的酒味,捏々水果,瞟々女人,还拿着照相机——这儿咔嚓一下,那儿咔嚓一下——就象叮咬腐肉的动物。”他啪地—声拍了一下桌子,“他们把塞维利亚变成了ziyou市场……你说对不?”
“有点儿像呢。”我迎合道,尽管自己也曾是当地的旅游者之一。
“请你告诉我,复活节的前一周,你在塞维利亚吗?”
我说我原是那样打算,但没有找到住处,只好换个地方,到马拉加去过节了。
“马拉加?马拉加城倒是不错,可以看到海上奇景,但不是过节的好地方。”他摇々头,以责备的目光盯着我说,“你观看了节ri游行吗?”
“只看了头一天的游行。感到很失望。”
“当然喽!当然令人失望。由于战争的破坏,敬神的传统在马拉加早就断绝了。十年前才恢复的,只是为了吸引游客。”
我说我在公寓里听到一个攻读医学的学生说过类似的话,但住在那里的人马上封住了他
的嘴。
“这很自然。他们有理由那样做。但这不是秘密,我担保完全属实。复活节前一周的庆祝活动数塞维利亚搞得认真。是严格按照许多世纪以前的真正惯例进行的。是——我怎么说才好呢——是在表达虔诚的宗教感情……我给你讲一段小故事。”他朝前探々身子,面部激动得紧张起来……“我十三岁的时候,我的父亲——他是大教堂的石匠——为了证明自己有资格在当年的游行中抬举圣玛丽亚的模拟像,他用凿子刺穿手掌,以表诚意。到了耶稣受难ri的前一天,他的手掌严重感染,但无人愿意临阵接替他的位置。我找了几个同胞弟々做帮手,劝说爸々让我顶他去。你要知道,我虽刚刚十三岁,却已长成了现在这样的个子,而且胆子大得很。
“第二天凌晨,游行从圣洛伦索教堂开始。我jing伸焕发,感到力大无比,跃跃yu试地想向圣母——自然还有我的父亲——显示一下,我有能力受此重任。但载着她在卡列德拉斯蛇形大道走了两个小时之后,我就累坏了,光想倒下去,连骨缝都是酸的。在炎热四月的塞维利亚街道上举着圣像游行,随着鼓号的节奏艰苦地迈出脚步,紧々围观的群众欢呼着吼叫着向我们投掷花环,要求我们把圣像的头部举得更高一些,迫使我们尽量放慢速度,尽量向路的两侧摆动过去……你能够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情景吗?”他停了一下,点燃手中刚々卷好的雪茄。“过了一段时间,我们发现前面的举像人越来越频繁地把模拟像放在肩上休息,不再按照鼓点摇摆身体。我们非常想仿照他们的样子。但是,每当我们感到筋疲力尽,双腿在重负下快要打弯的时候,总有什么人,不是从人群中跳出来,就是在阳台上探出身子,向我们shè来一箭——就是那声嘶力竭的发自肺腑的赞美和颂扬圣母玛丽亚的歌曲,音符就是箭头。唱歌的可能是任何人——拣破烂的吉普赛人,富商,或第一流的男高音歌手,只要感情真挚,都可以打动我们的心。”他瞪大眼睛继续说,“此乃救助之力……鼓舞之力。疲劳和痛苦化为乌有,我们骄傲地把圣母笔直地竖起,她以最优美的姿态高々地凌驾于模拟像群。你也知道,我们最初只是出于自尊心,出于个人的自豪感和内心蕴蓄的对圣母的忠诚。那很像是一场角逐。但是,在人们shè来这美妙的一箭之后,我们的游行就不仅々是对傲骨和耐力的考验了。它有了新的内容。有了情感——纯真、圣洁的情感。”他揉了一下眼晴,“这便是塞维利亚复活节欢庆周的情景。在马拉加,你知道他们是怎样进行的吗?他们不但拿出大笔的比塞塔(西斑牙货币名——译者注)雇用码头工人来抬举模拟像,而且雇用歌剧院的演员来演唱颂歌。马拉加的欢庆周就是这么回事。”
玛利亚在唐切佩回忆到一半的时候就回到了屋里,她把头侧向一边,像个孩子似地盯着唐切佩。唐切佩发现她已然立在身旁,便从她手中夺过酒囊,咆哮道:“黑奴才!这时候才来!”并挥起一拳,打得她“扑通”一声坐到地上。
正文 03唐切佩(5)
“多尼亚?托马西纳说她马上就下楼来。”玛丽亚坐在地上平静沉着地报告。
“特雷西塔呢?”
她耸起一个肩头道:“我敲了她的门,但没有人回答。”
“那你再跑一趟,告诉她们不必慌忙。我们先喝一会儿酒。”玛丽亚脸上挂着乖巧的微笑,毫无羞sè地摇摆着擦地的裙子,跑出了走廊。
“现在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