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过几次,但从来涉足过这些封建主义的前哨阵地——它们是臭名昭著的中美洲反动政治势力的堡垒。
我们乘古斯塔沃的沃尔克斯牌旅行车出城时,天还没有放亮。帕卡亚火山灰蒙々的驼峰状轮廓从正前方的地平线上升起,火口峰上,旋腾着烟柱。—小时后,我们越过了印第安人的小镇帕林,疾速朝山下的平原驶去。汽车沿盘山公路每走三、四英里就要下降两千五百英尺,高原上绵延起伏的丘陵一个々闪向身后,我耳旁不住地响着忽々的风声,青葱的“热土”平原渐々向我们靠近。待我的神经适应了高温环境,我才听到,平原上正嗡々々地奏着大自然的高频乐章。空气稠密了,出现昆虫和飞禽,有的竟噼噼啪啪地撞在汽年的挡风板上。大々小々的蜥蜴,曲里拐弯地爬过公路;路面上一片々黑sè条纹,是不慎的大蜥蜴被碾入柏油的痕迹。
我们在埃斯昆特拉停下来吃东西,那是一座声誉很坏的贸易城镇,位于危地马拉城至海滨的中点。下了汽车,我们正走着,古斯塔沃突然停步,他要去给住在危地马拉城的未婚妻埃斯特利塔发电报去。这是他出差上路后每ri必行的礼法,需要他绞尽脑汁将尽量丰富的诗情美意集中到十几个字的jing炼电文中。为获取灵感和启示,他在仪表板上的小储藏柜里装了几本书,其中有西班牙文版的《圣经》,莎士比亚和皮特拉克(佛朗西丝科?皮特拉克1304—1374,意大利诗人——译者注)的十四行诗,《鲁拜集》(古波斯诗人莪默?伽亚谟所做每节四行的长诗——译者注),以及——在屁股下面压着的——卡萨诺沃(又名雅各布1725—1798,意大利探险家——译者注)的书信集。这天上午,他从《诗篇》(犹太教爱情诗集——译者注)中选出行诗,将埃斯特利塔的头发喻作吉利亚德(巴勒斯坦的山区,现位于约旦境内——译者注)的羊群,准备给她拍去。他美滋々地笑道:“全文只有九个字,还有足够的空间加上‘一百万个亲吻’。”
“要是她发现了出处呢?”
“埃斯特利塔吗?她只读《新约》……她出生在一个标准的罗马天主教徒家庭。”
整个下午,汽车西行,沿着与太平洋洋岸平行的山前地带行驶。夜幕降临前,我们刚好赶到距墨西哥边境几英里处的马拉卡坦。古斯塔沃把汽车停入广场,我们来到街对面的旅游旅馆办理登记手续。马拉卡坦是座十分炎热和令人困倦的小镇,居住着大约一千名白人和统称为拉迪诺人的印欧混血儿。我们到达的那天下午,闷热的空气里就充满了谣传:圣马科斯山的游击队即将前来袭击。上一次袭击发生在七天前,卡斯特罗主义的造反者为了勒取赎金,绑架了市长和三名最富的有商人。他们获得巨款后,只放回市长一人。其余三个拉迪诺人却被游击队当作革命的敌人处决。
晚饭后,我出去散步,有一半目的是想亲眼目睹游击队如何采取行动。但是游击队也无法动摇这座马拉卡坦镇的麻木状态。ri落后两小时,这镇子变成一座幽灵的城市。大街上见不到一个行人,公园里听不到一片树叶的响动。沉闷的夜幕宛如一只锅盖压在各家的屋顶,甚至镇压了人们的危机感。我绕广场转了两圈,企图使大脑凝出一种印象来——这里变了,深々的变了,多年不见的社会现象又卷土重来。然而,这小镇的昏睡神态丝毫显露不出危地马拉的bao政特sè,换句话说——前一天晚饭时我联想到的这种bao政对我的家庭和友人所施加的残酷统治,在这里却丝毫看不出来。凄、惨、苍白的月光,洒落在教堂正面的石灰石墙壁和相邻的市政厅大楼上。广场中心有一棵巨大的木棉树,它的枝叶一直延伸到镇边的屋顶上空,整个镇子都在它的令人窒息的遮蔽之中。
正文 03唐切佩(2)
次ri黎明时分,我们即已起床,并接照大牧场工人的习惯,饱々地吃了一顿由黑豆、玉米面饼和煎鸡蛋组成的早餐,便驱车南下,到海边去巡视第一个庄园。我们准备在傍晚前后赶到唐切佩的庄园。天气十分宜人。低地的瘴气尚未从林中升起,蜡黄sè的太阳刚々挂上树梢。我们出镇前停了一下车,一来买些水果,二来要给埃斯特利塔拍发当天早晨的电文。古斯塔沃昨晚睡得不好,心情很烦躁。他在一本本jing华文选中吃力地搜索了一阵,终于从卡尔
德隆(佩德罗?卡尔德隆1600—1681,西班牙诗人和戏剧家——译者注)的《生活即梦》中寻得一句可以反映自己情绪的诗文:“什么是生活?虚的,幻的,假的……”他照常加上“一百万个亲吻”的落款,步出电报房时已经恢复常态,面带着得意的神情。
一小时后,汽车的收音机里播送出一条新闻:四个蒙面人昨天深夜袭击了马拉卡坦附近的一家庄园,用机枪将庄园主和管家击毙。
“革命军游击队,”古斯塔沃冷々地说,“他们又开始活动了。”我们在沉默中走完了剩余的路程。
我们要走访的这座庄园属于一个名叫舒尔特的德国年轻庄园主。快到目的地时,汽车驶离柏油路,沿着一条已经轧出辙沟的吉普车车道,向山上开去,又走了好几英里。最后,穿过一尊石门,纷乱杂沓的热带草木在身后消失,前面迎来一片依照欧几里德几何原理布置的咖啡林。泛着光泽的绿咖啡树分布在缓坡的两侧,修剪得一般儿齐,统々高六英尺。采收季已到,咖啡枝坠着艳红的果实,低々下垂。
舒尔特热诚地微笑着在房门前迎住我们,却没有邀请我们进他屋里去。他看上去二十五岁光景,金sè的头发,蓝眼睛,个子比他的咖啡树高出一两英寸。古斯塔沃与他交谈时简单明了,一本正经,但为了把事情办得舒心些,畧々露出卑谦的样子,好像在施用一滴柔软的润滑剂。我知道,舒尔特是头一位从古斯塔沃手里大量购买塑料器具的顾客。经过一段言辞活跃的门前商议,他签订了定购两千只聚乙烯催芽袋和一百米杀虫烟熏器软管的合同,然后就陪着我们向汽车走去,脸上仍旧挂着热诚的微笑,但那微笑很淡漠,很拘谨,似乎向我们表示,对于惯常的礼数他无法顾及。
汽车渐々临近海岸,阳光越发炎热起来,令人衰惫的湿空气好似一条毯子将我们紧々围起。我们吃着几只在马拉卡坦购买的桔子,挠着身上被蚊子、小虫、苍蝇和水蛭叮咬的伤口,几乎挠出了血。我不敢买镇里市场上的蜜饯,因为有的蜜饯表面还粘着蜜蜂。古斯塔沃嘲笑我过分讲究,他看也不看就扔一块进嘴里。并说:“毒不死人的东西都能长肉。”这是一句谚语——低地人的生存哲理。
吃过蜜饯,我催促古斯塔沃再进一步介绍一点唐切佩的情况;我开始有了一种印象,唐切佩可能是咖啡种植主中最肆无忌惮的人。
他讲道:“你会喜欢他的。他是个很有生气的人。在西班牙时曾是足球队的职业球员,直到一次车祸损伤了腿才退出绿茵场。后来,一位德国种植主——其实就是舒尔特的父亲——在马德里与他邂逅,并邀请他到危地马拉来代管他的几处庄园。老舒尔特在阿根廷与世长辞后,唐切佩将其中一个庄园买到自己名下。”
“他的政治观点如何?”
“自然是反对革命的,与所有庄园主相同。他在西班牙是长枪党党员。若留在国内参加
内战,他说不定会成为佛朗哥的一名军官呢。”
我问唐切佩在阿本斯(哈科沃?阿本斯,1951年当选危地马拉总统,是民族主义者;52年实行土改,54年在美国策划下被反动势力推翻——译者注)五十年代初期的“土改”运动中究竟有无受到损害,古斯塔沃说,他受到了损害,但程度不及美国果品公司和其他大型的外国人领地。他的地产既未收归国有,也未分配给农民,因“土改法”只适用未开垦的士地,而他的庄园几乎全部耕种了。
“那么,他受到什么影响呢?”
“工cháo嘛。工会鼓动家在收获季节渗入庄国,煽动青年雇工要求提高工资。”
“他屈服了吗?”
“唐切佩?”古斯塔沃哼了一声,道,“你显然不了解他。这人是只虎。”他轻々拍着自己的胳膊肘提醒我,“并且毫不让步。毕竟是个真正的西班牙人。”
我沉不住气了:“那么,怎么样了呢?”
此话问得很失策。他露出那副慢条斯理的嘲弄人的老样子对着我莞尔一笑,又送给我一句谚语:“臭虫,耐心些,黑夜还长着呢。”
“好吧,”我讲,“如此说来——他枪毙了那些人。”
“再猜々看。”
“他挖出那些人的内脏,喂了猪吃。”
对方哈々大笑起来:“你看美国西部电影看得太多了。他只不过集合起一二十个忠于他的人,将捣乱分子赶出了庄园。”
我向座背上一靠,问:“仅此而已?”
“有件事很棘手。造反者的头々正是唐切佩的工头,这工头又恰是他的小舅子。这对他的自尊心是个沉重打击。你知道,唐切佩是旧绅士派的庄园主,他要求手下那些换取一ri三餐和夜间住宿的工人绝对忠诚。如同绝大多数西班牙人,他是中世纪封建贵族文化的热恋者……同时,他像我父亲似的,xing情很顽固。”
我问:工头怎样变作了唐切佩的小舅子;他说,唐切佩自己买下庄园后便与一个印第安女人结婚。此人名叫多尼亚?托马西纳,是当地一个村子部落长,即酋长的女儿。“前几年她是他的管家兼姘妇,后来为他怀了女儿,他才娶了她。工头就是多尼亚?托马西纳的弟々。”
“听上去,这简直是乱lun。”我说。古斯塔沃把我的好奇心充分鼓动起未,他却一古劲数落起唐切佩怎样顽固了,尤其是di制塑料制品。
“唐切佩认为,塑料是魔鬼的发明。还说使用塑料会剥夺咖啡养殖业的尊严。”他激动得声音也粗哑了,“他不接触任何一种聚乙烯制品。在他的咖啡园里,几乎每一道工序都是手工cāo作的。”
“他怎么适应得了竞争呢?”
“谁也说不清。”他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比划着解释,“他的咖啡质地优良,这一点不容置疑——是本地区的最佳产品。他还搞试验,不停地试验各种肥料的效能和新的遮蔽法和修剪术。他除了经营大咖啡园,还开辟了一块小试验田,他喜欢在试验田里调配土壤,试种非洲和阿拉伯的每一种咖啡树,其中还有他亲手嫁接的。他在不断地寻求理想的杂交种……不管怎么说,他是种植咖啡的行家里手。这是公认的。”
正文 03唐切佩(3)
我,一个在被自动化广泛笼罩的世界上活了半生的人,承认:“这确实值得钦佩。”
古斯塔沃一拳打在仪表板上,说:“可他的产量不够!当今需要的是数量,不是质量。”他挥手指了指车窗外一大片绿sè的香蕉林,继续道:“瞧联合果品公司吧!购买香蕉的美国佬是不会追究香蕉是在哪种香蕉树上结果的,你说呢?那怕像土豆似地长在地底下,他们也不在乎。难道消费者希望鉴别早餐咖啡杯里哪种极微弱的成分来自品质最纯的阿板伯树种,希望知道这树种是由—位名叫唐切佩?拉米雷斯的人在危地马拉的太平洋沿岸培育的吗?美国进口商追求数量。追求大批量生产。他们的兴趣是从单株咖啡树上获取最高数额的生咖啡。要是哪个种植园的香蕉产量不足,他们便从纽约派来提高效率的专家进行帮助。”
“那么,唐切佩是如何维持下来的呢?”
古斯塔沃举起双臂,让两个膝头把住方向盘,这是他的得意把戏。“因为在大公司的中年采购员中,还剩有几个重交情的人,喜欢唐切佩。他们付给他市场最高价格……但是,别愁,经济学规律将会把这些人清除干净。”
“有可能。”我说。
“供求关系,供求关系呀,”古斯塔沃顿着牙齿吹嘘,“它是整个世界的主宰。”
我想了解更多的情况,就在下午的剩余时间里不断询问古斯塔沃,但问题提得很零散,以避过于热切之嫌;我得知,唐切佩的女儿叫特雷西塔,年方十七,她不但是苗条的碧眼美人,而且是父亲的掌上明珠。
“你会见到她的,”他眨着贼眼说,“她出落得很漂亮,像朵花儿似的。我上次来到庄园时,正碰上她和唐切佩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