臾之间,艾什似乎觉得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鬼魂,希拉?莱尔已经走入他的记忆。这种想法令他周身凉透,他才头一回意识到,这位好朋友的许多恩惠他还没有报答!还有科达?戴德、“咖伊粒儿”和其他好心人:驯鹰手、马夫、象栏里的驭象师;以及他在城里的快活ri子里结识的伙伴和熟人。说来也怪,现在——在他就要离开古尔科特的时候,他才发现,这里的美好时光几乎不少于倒霉的ri子。
在希拉?莱尔向前移动的时候,坠在他耳下的那颗硕大的黑珍珠忽隐忽现地闪着微亮,月光照shè到它的上面,令它熠熠生辉,宛如一片反光的ru白玻璃——又像一滴坠落的泪珠——艾什目不转睛地望着它,一边强迫自己不要哭出声来,一边暗想: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这颗珍珠呢……
希拉?莱尔简单地说:“抓紧时间哪,孩子,越来越晚了,你再也不能耽搁。快走吧——愿众神与你同行。”
“我已经把绳子的活结放下去。把你的脚伸进去,就像这样,双手抓紧绳子,”科达?戴德指点道,“到达岩面的时候,一定要站稳脚跟再松手,往下的路程将更加困难,只要你走得慢一些,别在山羊小径上滑倒,就万事大吉。愿仁慈之神保佑你和你的母亲安全逃生。不要忘记我们。再见啦,我的孩子。‘喾大画符字’(上帝保佑你;印地语khudahafiz的音义讹译——译注)!”
他与孩子拥抱了一下,艾什弓下腰去,用颤抖的双手触了触双脚,然后迅速转过脸,假装去收拾包裹衣物的沉重包袱,他不想让科达?戴德瞅见自己眼中已经涌出泪水。科达?戴德身后的“咖伊粒儿”也已失去控制,她发出一种儿童特有的抽抽搭搭的悲咽;艾什往下一瞅,脚下那段将要悬坠下去的距离是那样长,下面那片伸向高原平地的巉岩和矮丛是那样陡,他顿时胆怯起来。
“不要朝下看,”科达?戴德发出jing告,“眼睛向上!”
艾什把视线从脚边的墙豁子里抬起来,越过黑夜那月光洗濯的巨大空间,看到了“迢遥的宫阁”,其闪々发亮的峰峦在静谧的天幕上显得异常高峻和宁静。他把目光死々盯住它们:同时伸出一只脚,够住那晃々悠々的绳结,然后抓紧绳子,开始从凉台的边沿向下滑落,绳子越放越长,他在令人恍惚的半空中一边摇荡,一边打旋,眼中噙着泪水,耳边响着“咖伊粒儿”在头顶发出的鸣々咽々的叫声,声音虽然微弱,但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响亮:“再见啦,艾什奥克,再见。你还要回来的,是吗?‘喾大画符字’吧……‘喾大画符字’……‘吉利老活’(印度的祝福语,意为“长寿”——原注;印地语jeeteraho的音义讹译——译注)——‘吉利老活’!”
她的泪珠落到他的脸上——她显然已经趴到王后凉台的边缘上来了;他的脚终于触及到宫墙墙脚的岩石上,站稳之后,他放开绳子,目送着绳子重新被拽上去。他最后一次仰首望了望他的三位朋友,向他们挥挥手,然后扭过脸,一头钻进石堆和带刺的荆棘丛中,去寻找当天下午在凉台上侦察道路时发现的那条不甚分明的小径……
正文 第六章 送别养母(1)
从宫墙墙脚到下面的平地,远近不过二百码,但艾什足々摸索了一个小时,行至一片泥板岩的陡坡时他险些失足遇难,折腾了好一阵子才又找到一块安全地点。经过这次教训,他变得谨慎起来,当他终于气喘吁々地爬到平地上时,身上已带满刺伤和撞伤,衣服也已挂成碎片,但包袱仍牢々地在身上缠着。
抬头仰望,他可以看到那崄峻的断崖似的城堡围墙,还可以看到yin沉昏暗的“孔雀塔”塔体。由于yin影掩蔽,再望不见那座凉台;他知道,这会儿凉台上已经无人。大概以后谁也不会再涉足此地——只有竺丽在失意时偶尔去浏览一下。估计她也不会常来了——她必竟是个幼儿,过不了多久就会忘记它的,连那条通往凉台的路也会消失——那里的一切都要恢复到他和竺丽发现它以前的样子。万物都在变迁:拉尔吉将长大chéngrén,“闹地姑娘”将成为肥胖的老妪,其权力将随美貌一同丧失,科达?戴德将告老还乡,一位年轻人将接任御马师的职位。希拉?莱尔也会年迈的,垂暮的罗阇总有一ri要驾崩,拉尔吉总有一ri要当上古尔科特的主宰。唯独杜?凯玛峰永远不变。任凭时光向前流逝,一月月,一年々,一个世纪接着一个世纪,既便“风宫”完全灭绝了,“迢遥的宫阁”还会依然如故、原封不动地屹立。
艾什跪在石子地上,向“宫阁”做最后一次叩拜,他深々地弯下腰,直至额头触到地面上,姿势跟科达?戴德向阿拉祈祷时相同。过后,他站起来,重新背好包袱,踏上洒满月光的乡野,朝着城外的法国梧桐林进发。
西塔和希拉?莱尔都没有叫他失望。一匹乡间良马正在黑影里拴着,焦急的西塔立在一旁等候。她怀抱一只沉重的包袱,里面装着那天下午她从市场买来,准备在旅途中穿用的衣服和食品。牵马的是个不愿透露姓名的陌生人,他将一个小包塞到艾什手里,说是希拉?莱尔送的。
“他说你一定需要钱,让你们拿着在路上用,还有这匹牝马,别看样子不佳,倒是头好牲口,”他紧了紧马的肚带,又补充道,“它一天能走很长的路,还可以一口气小跑两、三个小时,因为它一直拉‘嘎轹’,很有耐力。你最好走这条路——”他用细长的食指指了指方向,又蹲下来在月明地的一片沙土上画了个简图:“看好。这河上没有桥,过主渡口太危险,幸好这边还有一个小的——向南走——只有少数农民使用它。过了河,还得小心——希拉?莱尔说,就是跑出古尔科特的边界,岚旎也会追上去的。愿众神保佑你们,赶快骑上走吧——”艾什拉稳缰绳之后,陌生人在马屁股上击了一掌。
值得庆幸的是,艾什不乏识别乡路的能力,以往他常与罗阇、拉尔吉、或科达?戴德一道长途狩猎和鹰猎,下乡的回数多了。不然的话,在天亮之前他可能要多次迷失去向。现在,即使仅凭月光,他也能基本按照那个在拉尔?拜格墓地旁法国梧桐林中等候他的汉子为他指出的道路前进,天刚々破晓,他便认出一个小山坡上的一堵石围——他曾在那里观看过罗阇shè豹子——这使他确信路没有走错。
前一天的事好像一场戏,它所产生的刺激已令西塔jing疲力竭,她把脑袋抵在艾什的后肩上,熟々地睡去——为了防备从马上跌落,她与艾什已用一条“帕葛丽”(缠头布;印他语pagri的音义讹译——译注)将身体系缚在一起。当霞光炫目时她才醒来,两人透过小山之间的石头峡谷终于在尽头望到了那条河;西塔主张先吃早点,再去码头,因为,一大早急匆々地赶到那里会引起怀疑。“很快,这条路上的行人都会受到盘问,依我看,还是把你装扮成姑娘的好,儿子。”西塔说,“来搜寻我们的人只会查问一对步行的妇女和男孩,不会留意骑在马上的两个女人。”
于是,艾什裹上了西塔的一件纱丽,再加几枚廉价铜首饰的装点,他便摇身变作一个十分漂亮的丫头;西塔交待他,为了谨慎起见,不要抬头,纱丽的衣角尽量朝外面拉,挡住面孔;需要和别人讲话时,由西塔一个人应付。难办的只是那匹马——它迟々不愿踏上船底冒水的平底船,而这船是过河的唯一工具;因此,摆渡者劈头就为运这匹马要了极高的价钱。尽管从希拉?莱尔的小包里能够拿出他索取的价值五卢比的银币和铜币,西塔还是不想浪费钱财,尤其是花得这么吃亏,于是她与那人讨价还价起来,直到双方满意为止,成交后才将那马慢々地引入船内。
“现在我们可安全了。”等走上河对岸的外堤,西塔才回头看了看,喘口气说。但艾什没有忘记科达?戴德和法国梧桐林里的那个人的话,他知道他们只在这场赌博中掷赢了头一轮骰子。其余的几轮都掌握在岚旎手中,因为她有铅心骰子;一想到此,他便调头向北,朝那很快就要铺撒上白雪的荒漠的丘陵走去,而不是像一般人估计的那样,到南方去寻求极需的暖流和青葱的田野。
他有时候觉得,他们在古尔科特似乎住了很久很久,简直像整々一生;原以为在那里可以找到平静、安全和ziyou。想不到“骇崴霾赫珥”的平静和ziyou少得可怜,安全更无保证。现在,他们又一次沦为无家可归的人,像被追击的猎物一般,急需找到一个安稳之地躲避起来。这样的地方一定会有的,只要那里的人没有残忍、不公和惹事生非的劣根xing,不管到什么地方都成——为的是能够平静地过活,安分守己,欢度一生。“一定要找个不受别人打搅,ziyou自在的天地。”艾什极力地想。
自从“咖伊粒儿”把在岚旎花园里听到的话告诉他之后,到现在他总共睡了不到三个小时,这个十一岁的孩子已经困顿不堪。
越朝北走,夜晚就变得越发寒冷,西塔的咳嗽病似乎也加重了许多。也许是艾什现在成天和她待在—起,看到的多了?他遵照希拉?莱尔的jing告,刚一越过古尔科特的边界就把那匹马卖了——他知道,步行所引起的怀疑要少得多。可是刚一卖掉,他就后悔起来,因为西塔步履艰难,每天只能走一点々路,有时连一英里都走不了。
他发现妈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憔悴不堪,不免有些心焦起来。还好,他们也不是非得步行不可——希拉?莱尔送给他们的钱和卖马后所得的款子完全能够支付乘坐“通驾”(印度的小双轮马车——原注;印地语tonga的音义讹译——译注)或牛车的费用。但用这种方法赶路往々要与其他人为伴,询问和闲聊就不可避免。一回,他们坐在一驾牛车里被好心的同车人盘问了一整天,后又遇到一个“矮卡”驭手,也是这样热情地与他们攀谈,有了这两次难忍的经历,他们思量,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慢々地步行保险。
正文 第六章 送别养母(2)
ri子一久,又无追踪的迹象,西塔变得不再那么忧惧,艾什也开始觉得,他们已经骗过岚旎,现在可以放松一下,着手计划计划来来。他们显然不可能没完没了地走下去;他们的钱包总是有底儿的,另外,西塔也需要安宁和休憩,需要一间栖身的房屋——他们自己的房屋,而不是一天—换,更不是无处避身时露宿野外,头顶天盖。他实在应该寻得一件工作和可以让他们居住的茅舍了,并且是越快越好,因为,现在即便是中午时分,风已变得凛冽和寒峭,北方的山头上也露出了积雪。再说,古尔科特已被远々抛在身后,危险已过,何必再到处逃窜呢,连岚旎也会意识到他现在不再是她的威胁——就是他能够将掌握的秘密吐露出去,有谁会对一个遥远的小土邦的内政感兴趣,又有谁会认真对待这样一个流浪儿的话呢?
然而,艾什低估了岚旎所派出的暗探,而且没有完全理解她所以要干掉自己的真正原因。她与其说惧怕罗阇,倒不如说更畏怯英国统治者。
若在从前那为所yu为和duli自主的时代,章奴…岚旎晓得了艾什奥克这小子已经逃出国境就会偃旗息鼓了,但那个时代已经过去,“安格里齐人”已在整个大陆建立起全面的强有力统治,掌握着所有土邦帝王的设置和废黜权。章奴…岚旎仍旧没有放弃让其子占据王位的企图,要做到这一点,必须首先除掉她儿子的同父异母兄长。为此,她已做过多次努力,虽然全部失败,但并来引起她过分的忧虎,因为来ri方长,还有别的计策可想,总能找到一种成功的方式;但是,有一点是至关重要的:除去最信任的同谋者,她的计划不能泄露给任何人,所以,当她发现拉尔吉的一个奴仆不知怎的看穿了自己的yin谋,她立刻恼羞成怒——这小叫花子是拉尔吉介绍到王宫来的,弄不好是个密探。不管怎样,唯一的对策是在他将秘密报告给罗阇之前结果了他,因为罗阇偏々挺喜欢这孩子,说不定真会听信于他。所以,她下达了必要的命令,但命令还没有来得及执行这孩子和他母亲便双々逃遁;此刻,章奴…岚旎的心中不光有愤怒,而且有恐惧。
拉尔吉对这件事也很恼火,他派出了搜索队,下令逮捕艾什,并武装押送回宫。但是,搜索队没有发现潜逃者的任何踪迹,时间一长他对追捕渐渐失去兴趣,还说,艾什奥克不在这里他们倒能过得更好一些——岚旎若非考虑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