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英国遗孤(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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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喜马拉雅山某山口顶峰附近的一支露营队里,艾什顿?希拉里?阿克巴?佩勒姆…马丁呱呱落地了,人们只好独出心裁地拿一只帆布桶给他做了洗礼。
他第一声啼哭就有男子汉气概,好像在和下面山脚里的一只吼啸的花豹进行比赛;他第一次呼吸,吸进的便是一腔来自远方崇山壁垒的冷风,冷风夹带着雪与松叶的清新气息,将四周炽热的油灯烟臭,血和汗的腥恶,以及驮马的刺鼻怪味统々消淡下去。
冷峭的贼风掀开垂帘扫进了帐篷,烟燎尘积的风雨灯里,蕊苗摇曳起来,艾索贝尔不禁打了个冷战,她听着儿子有力的啼哭,衰弱的说:“听哭声,他并不像个早产儿。大概是我——一定是我——算错了ri子。”
确实如此:而这一计算错误将要让她付出沉重的代价。但对一般人来讲,需要为这种失误赔上生命的毕竟是少数。
依照当时的标准,即维多利亚和艾伯特(维多利亚的丈夫1819…1861——译注)的规范,艾索贝尔?艾什顿必属于年轻女子中令人瞠目的ziyou派,她是举行万国工业博览会(即1851年在伦敦举行的首届世博会——译注)那年来到印度西北边陲白沙瓦兵站的,刚一到达,便有人扬起眉毛,对她吹毛求疵的议论起来:年仅二十一,父母双亡,又未曾婚配,竟直言不讳地说她就是为世上唯一的亲属,独身兄长威廉——最近被任命为刚々招募的先导队(侵略军的附属单位,任务是带路和提供敌方国土的地形地貌情报,并进行先遣xing的做战。1756年法国最早组建这种部队——译注)的军官——料理家务来了!
一年之后,她嫁给了著名的语言、人种兼植物学家希拉里?佩勒姆…马丁教授,并陪伴着他对印度斯坦(又译兴都斯坦。这是个泛称。在历史上一般指印度北部的恒河平原,北起喜马拉雅山,南至德干高原。后渐指整个印度北都地区,乃至整个印度半岛——译注)的平原和丘陵开始了—次没有一定计划的ziyou考察,甚至连一个女伴女仆都没有带,人们的眉毛扬得越发高了。
希拉里是个xing情古怪的中年男子,所有人,甚至他自己,一辈子也讲不清:究竟为什么他突然选择了这样一个年纪不过自己一半,对东方生活又不适应,虽说美貌,却命运不佳的姑娘为妻;为什么独身过了那么些年,现在竟有了结婚的念头?白沙瓦的舆论界认为,艾索贝尔的目的很容易解释:因为希拉里是个可以安逸一生的有钱人,他发表的著作已经使他跻身于整个文明世界的显赫的学者圈内。大家说,艾索贝尔小姐实在为自己办了一件美事。
然而,艾索贝尔并不是为着金钱和名誉结婚的。尽管她xing格爽朗,却极为浪漫,又很容易冲动,是艾什顿的生话方式打动了她,她真把他的生活当成了骑士传奇故事的一个缩影:悠然自得的游牧式生活,安营扎帐,四处游走,发掘考察奇异的场所和被人忘却的王国遗址,在帆篷下安睡,在露天中入眠,将现代世界的习俗和戒律一发赶出脑际,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神往呢?还有一种似乎更迫切的考虑:她需要逃避无可忍耐的困境。
她贸然来到印度后立刻意识到,哥々根本不欢迎她——他不但对将要亲手抚养妹々的前景惊恐无措,甚至连个栖身之处也无能为她提供,这使她失望到了极点。当时,先导队几乎天々在与边境的部落交战,在马尔丹营地很少有平静的生活,因此,威廉和他的团队对艾索贝尔的到来都感到很狼狈。他们商量一番,决定临时将她安排到白沙瓦的一位上校及其夫人彭伯锡的房子里住下。但结果很不理想。
彭伯锡夫妇心地不坏,就是呆板得叫人难以忍受,他们甚至毫无掩饰地表示,他们反对艾什顿小姐在只身无伴的情况下来东方旅行,而且尽力用忠告和儆戒来帮她矫正刚到时在人们心目中留下的恶感。不久,艾索贝尔发觉,他们是指望她依照愚蠢的礼仪自处。不允许做这,不应当做那……清规戒律简直多如牛毛。
彭伯锡夫妇虽在印度生活了大半辈子,但伊迪丝?彭伯锡对这个国家并无兴趣,她视这里的人民为未开化的野蛮人,若耐心严格地将他们调教调教,倒也可以训练成体面的奴仆。但她认为,与任何阶层的印度人建立真正的思想交流都是不可能的。所以,她既不理解,也不赞赏艾索贝尔的热切愿望——不是要游逛集市和土城,就是想去外面骑马兜风,或南入印度河和喀布尔河南部的辽阔乡野,或北上开伯尔高原的荒山。
“没有什么可瞧的东西,”彭伯锡夫人道,“再说,部落民都是杀人成xing的生番——丝毫信不过的。”她丈夫也完全赞成这种观点,所以,寄居在此家檐下的八个月,对于可怜的艾索贝尔来说,简直等于八年。
她在这里交不上朋友,因为,倒霉得很,驻地的妇人们在茶桌旁谈论她时都说她是个“浪荡女”,还说她是为诱拐丈夫才来印度的。这种舆论被多次重复之后,营地的单身汉们普遍都信以为真了,他们原本会对她的容貌、潇洒举止和乘马的雅姿赞叹和欣赏的,现在也都避开了她,谁也不想受骗上当,充当了这位猎取丈夫的女人的牺牲品。由此不难想象,待到佩勒姆…马丁教授在营地露面时,艾索贝尔对白沙瓦早已深感厌腻。随同教授的有他的故友兼旅伴西尔德?巴哈都尔?阿克巴?汗,有一帮衣着斑杂的仆人和随行的商贩,还有四只落锁的“压容担”(驴驮的大皮箱——原注;印地语yakdan的音义讹译——译注),内藏植扬标本,一部研究梵文起源的论文手稿,和一份用密语写成的详尽报告,记录着东印度公司统辖范围内发生的各式各样的官场、半官场和非官场事件……
希拉里?佩勒姆…马丁与艾索贝尔内心崇敬的父亲艾什顿先生异常相象,他们都是那样和蔼可亲,都有一股古怪的绅士派头。大概就是这种原因,她迅即对这位教授发生了兴趣,并感觉到待在他的身旁就像有了安全、快乐、舒适的保证。他的生活方式,他对印度和印度人民的浓厚兴趣,他的灰白头发的跛脚朋友阿克巴?汗,还有他对彭伯锡夫妇那号人信奉的教条所表露的不屑一顾的态度——总之,他的一切都令艾索贝尔心领神往。说怪也不怪,他变成了她的避难和求安之地,她呢,基本设有考虑到未来的危险,便轻盈地登上了姻缘之船,如她在蒂尔伯里(英国西南部港城——译注)踏上“s。s。戈登?卡斯尔”号要远航印度时那样激动。而这一次,她的希望没有落空。
说真的,希拉里对待她不像对待妻子,倒像对待自己娇宠的女儿,可这样反使她感到舒适和习惯,并为她以后两年命运注定要过无准备的野营生活创造了愉快、安稳、长久的心理条件。加之,她是首次坠入情网,也就没有尺度来衡量她这位暖昧、随和、不拘习俗的丈夫所给予她的爱是否够味儿。于是,她像任何一个享有了爱的权利的人一样,彻底的心满意足了。希拉里允许她跨开腿骑在马上,两人一道在印度快々活々地周游了两年,他们考察过喜马拉雅高原,追踪过阿克巴皇帝(1542—1605,印度斯坦皇帝,十四岁开始执政—译注)的克什米尔之路,过冬时又返回平原地区,一头扎进遗弃的城郭中那些宫殿和古墓的废墟。在这两年的绝大部分时间里,艾索贝尔没有跟一个女伴,但她并不为此感到缺憾。她总有书读,希拉里总有植物标本让她压平和分类,这种活计完全占据了她晚间的时光,而她丈夫和阿克巴?汗则在一旁下棋,或者激烈地争论有关政治、宗教、命运和种族的问题。
正文 第一章 英国遗孤(2)
斑发跛腿的西尔德?巴哈都尔?阿克巴?汗原是一个著名骑兵旅的军官,他在“米尼亚战斗”中受了伤,便退出现役回到拉维河畔的祖传土地上,准备从事农耕业,附带研究研究可兰经,就此安静地度过晚年。希拉里在阿克巴?汗老家的村子旁扎营时,这两个人相识了,首次见面就彼此有了好感。他们的xing格和思想在许多方面都十分相近,而且阿克巴?汗这时已经对永远待在一个地方,至死不能动窝的前景产生了反感,坐卧不安起来。
“我现在老了,老婆也死了,跟前又没孩子,几个儿子都在东印度公司的部队里牺牲了,女儿已经出嫁。我还有什么可牵挂的呢?咱们一块儿去漫游吧。”阿克巴?汗道,“对于一个ri子已经所剩不多的人来说,过々野外生活要比关在屋里空对四壁强得多。”
从此,他们便开始一道漫游,并渐々成为一对挚友。但没有多久,阿克巴?汗就发现,他这位朋友对印度植物、遗迹和方言的兴趣实际是冠冕堂皇地为另一种活动打掩护——他在纂辑有关东印度公司政事情况的报导,为女皇陛下zhèngfu中的某些成员助威,他们业已根据常识察觉到,印度的形势并不全像官方消息宣传的那样美好。阿克巴?汗对他当然是支持的,并为这种工作提供了可贵的帮助,因为他了解自己的同胞,在衡量口头材料的价值时能够比希拉里判断得准确。经过几年共同努力,他们向国内辑发了一页又一页的真实资料和规诫之言,其中不少在英国报刊发表,并在议会两院的辩论中被引用了——尽管他们的工作是大有补益的,他们最好还是将自己的活动限制在植物学方面,因为,公众舆论似乎有个特点:宁愿相信稳定xing最大的消息,也不想正视令人不安的情报。这种弱点乃是世界各国的通病。
教授和他的朋友一同工作和旅行了五年之久,出乎所料,希拉里又在大篷车里增加了一位夫人;对于她的到来,阿克巴?汗表现得很冷静,没有大惊小怪,他承认了她的位置,认为那是天经地义的,并且一丝一毫也没有把它当作一件特别重要的事。当发现艾索贝尔有孕在身时,他是三位当中唯一一一个没有因为感到意外而表示惊奇的人。生儿养女终归是女人的职责,而且照理说应当养个儿子。
“咱们把他培养成先导队的一名军官,像他舅父似的,”阿克巴?汗望着棋盘,沉思着说,“或者,当上一个邦的总督。”
艾索贝尔,如同她的同龄人,对于妊娠的过程一无所知,心中无教。过了相当一段时间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怀孕。她当时吃了一惊,很有些烦恼——可从来没有感到过恐惧。婴孩显然要给露营队带来许多混乱:需要ri夜看护,需要保姆,还需要特制的食物……真是的,太麻烦人了!
希拉里也吃了一惊,他怀着侥幸的心理提醒她,怕不是弄错了身体的情形,确信其中并无差池后,又问,这孩子何时降生?艾索贝尔是一脑子的糊涂,她绞尽脑汁回顾前几个月的经历,蹙着眉头,掰着手指,算来算去,最后冒说了一个事后证明全然不准的ri子。
“我们应当赶到白沙瓦去,”希拉里决定,“那里可以找到医生。还有别的女人。提前一个月赶到那里,大概就不会出问题了。为了保险起见,最好提前六个星期。”
这便是他的儿子降生在不名之地的原因,既无可以相助的医生、护士,又无正规科学的药品。
排除一两个古墓挖掘工的妻子,和若干蒙着面纱、隐名藏姓的随队商人的女xing亲属之后,整个露营队里只剩下一个妇女可以被招呼来帮忙:她叫西塔,是希拉里的马夫头(侍仆)达亚?拉姆的老婆,是打坎甘之路(现阿富汗境内——译注)来的山地妇人,她五年里怀了五个女孩,却一个也没有养成,为此,她自觉双倍的无脸见人——最后一个女婴是在上星期死的,活了不到三天光景。
“她仿佛不会怀儿子,”达亚?拉姆抱恨地说,“但神灵知道,她至少已经取得了足够的经验,能够为一个男孩接生。”
就这样,西塔——这可怜、腼腆、绝后无继的侍仆之妻便充当了艾索贝尔的临盆助产士。至于说为男孩子接生,她也确实够格。
艾索贝尔的猝死并不是她的责任。湮灭艾索贝尔的是风:是一股从山口以外,遥远的高山雪线那边吹来的寒风。这凤打着旋,卷起尘土和枯死的松叶贯入灯火正在穿隙风中摇曳的帐篷,那尘土中夹带着污秽之物:来自帐区以外和其他营地的病毒、杆菌和不清洁的物质。若是在白沙瓦兵营的寝室里,有英国医生照料这年轻的母亲,何以会这样肮脏污浊。
三天后,有位到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