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又走了多长时间,远处的一声炮响穿过朦胧的雨sè传到他们身边。所有人自然而然地止步聆听。有的说还听到了枪声。
“如果那里已经交火,”一个人说,“我就朝另外的方向走。”
“你是个什么东西?”另一人问,“可恶的逃兵!”
“你愿怎儿说就怎么说,我就这么干!呸,谁也别想指挥我,我自己管自己。我的耳朵再也听不进什么冒着枪林弹雨冲锋杀敌的口号,讨厌死了。”他说着把枪扔下,好像是强调他的决心。
大家震惊地沉默了一会儿,另一个人高声说道,“上帝呀!我支特他!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绞死我,但我再不打仗了!”
众人纷々表示赞成。步枪一个々落地。
“好啦,伙计们,”第二个说话的人讲,“你们要用上帝给你们的脑子好々想々。我们可以不上交火的战场。就呆在这儿或随便到别处去,但你们得把倒霉的枪捡起来,等到上校找到我们或我们找到上校,你们是想以逃兵被遣送回家,还是以英雄凯旋而归?”
当战士们很不情愿地伸手拣拾枪支时,乔琳离开他们,转脸怒视。
“你们这些吓得屁滚尿流的胆小鬼!”她啐他们道,“你们可能会像英雄似地活着回家,也可能活不到那个时候,真要能那样,有一件事我敢担保——一直到死你们的心也不会安宁,永远掩盖不住你们的真面目——军队的渣滓!”
说完这话,她转身朝着炮火的方向,大步而去。
雨和远处的炮火声都已停歇,但乔琳仍然朝前走。穿过死寂的屠场:尸横遍野,战车翻毁。她停下来看一匹仍然套在车上的马,它是在奋力将车拉出一个泥坑时中弹而死的;这畜生并没有倒下去,而是保持着死前的姿势僵立在那里:后腿蜷蹲,硬邦邦的前腿紧张地弯曲着,脖颈躬下,鼻子深々地插入泥土。她内心顿时为这无辜的动物涌起一股同情感,是那样深切,她对躺在四周的穿清一sè灰军装的死人都不曾有过这种侧隐之心。有的尸体已经开始发臭。很显然联邦军在继续前进之前收过了尸。大概叛军正慌于逃命无力顾及此事,不然就是他们的殡葬队缺乏人手。
她发现侧前方闪出动静,便自动弯下身子,举起枪来。天哪,还有一个家伙没有被打死!那人没有瞅见她,正在高坡的另一面向前走,眼睛未朝这边看,只露着上半身。他的破烂不堪的灰军装是手工织染的土布料子,一看就知道他属于叛军中最穷的兵。
他们相距不到百米,她满可以轻松地抓住目标,一枪打烂他的脑袋,但她从不在人的背后开枪。
她躬下身子,与那人平行着迅速向前奔跑,跑到前面找到个合适的地方隐蔽起来。等那人走到最近处,她突然跳出来端着枪挡住他的去路,他惊恐不已。
“好啦,你这个可恶的叛贼——做死前祈祷吧!”
他仅眼睁々地瞅了她—小会儿,便疲乏地耸々肩膀,让步枪滑脱到地上。“你是先发制人。开枪好了。”
这时,她发现有个孩子正藏在这叛贼的身后。
“你带个孩子干什么?”
“这不关你的屁事。你到底开枪不开枪?”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开枪打死这个必死无疑的人。“咱们还是公平一点。我也放下枪,然后咱们再同时去拣,谁动作迅速谁就得胜。”
“讨厌的北方佬,我根本不领你们的情!”
“你这个顽因不化的家伙!我不能像这样打死一个连反抗都不敢反抗的低级傻瓜!”
“既然那样,我就开路了。走,孩子……”他牵住孩子的手,迈步而去,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朝她笑道:
“怎么回事,北方佬?你还想打死我吗?”
她已随后跟上,枪口仍然对着他!“我不打死你了,决定抓你一个活的。”
“是吗?你抓战俘可走错了方向,因为我已下定决心,只要你不打死我,我就要朝老家那边走了。”
他竟如此执拗,实令她怒不可当,她紧々跟上。但她知道若想打死他,刚才就应下手,现在已为时过晚,因为她已在近处看到了他长着一副善相。一双单纯的蓝眼睛里没有任何诡谲之情,一张长着散乱红发的迟钝农夫的脸膛也无一丝刁钻之sè。从他牵扯孩子的姿势就可看出,他这人还挺仁慈。
她也不知道究竟该拿他怎么办。
正文 第七部 奔向林肯大军 第五章(3)
他们在紧张的沉默中向前走着。她为了缓和一下气氦,便与跟在那叛军身边的男孩说起话来。
“你叫什么名字,小孩?”
“卡森?阿博特。”
“卡森,你父母在哪儿?”
“死了。”
“那你住在什么地方?”
卡森紧闭双唇,摇々脑袋。
“这孩子怎么回事?”她问那男人,“他只说这几句话吗?”
“我看,他说活要选对象。”
她瞅一眼躺在路边的一具々尸体,忿々地想:跟这两个人在一起还不如陪死人。绝大部分尸体身上的军装十分破烂,只能遮体—半,可以看到不少人的鞋底,上面全有大洞,有的干脆只剩下鞋帮。她轻蔑地说:
“你们叛军肯定穿不上好衣服。”
“我们杀猪猡时用不着穿好衣裳。”
“叛贼,你别嘴硬!我真希望马上遇到联邦军的巡罗队,把你们交给他们,让他们带你去该去的地方——战俘集中营。”
他好几分钟没有搭腔,然后说:“最好那只是你的希望,北方佬,我瞧见那边有当兵的来了。”
她眯眼向前细望:“我看不是联邦军的,”
他向她笑道:“不是的,是邦联军。把你的枪交给我——”
“休想!我得先跟这邦人打一仗。”
“北方佬!你他妈的是痴人说梦。你必须把枪交给我,好让我装出我抓了你的俘虏。不然的话——”
“不然就怎样?”
“不然你会被他们俘获,这孩子也会被他们从我身边带走,我会重新被他们赶回战场去的。立刻把你的枪给我,快!”
她神情麻木地把步枪交给他,觉得自己猛然成了天字第一号的蠢货,但她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除非是打一场肯定要输的血战,或者束手就擒。
当他们走近那群叛军时,她看到他们还赶着一辆装死尸的马车。原来是个殡葬队。其中一人向他们的战友打招呼:
“哩!你一个人逮住个狗rì的北方佬战俘!你带他到哪儿去呀?”
“回我的部队。”
“那小家伙是谁?”
“见鬼,他是他们的一个新兵,北方的成年人都抓光了,连小孩也不放过,他们穷得连军服和枪都不发。”
殡葬队一阵哄笑。
他们继续向前跋涉。等叛军走远之后,原先属于乔琳的俘虏转过脸,把枪杵给她:“接着,还给你这倒霉的枪。”
她调帐地接过来,“没想到你真会还给我。”
“我们邦联军一向说话算话。”
~
一直走到下午,她还没有想出到底该怎样处置他。只管让地带路向前走,却一次也没碰上联邦军的部队。这时他们来到一片乡野,此处过去定是座很漂亮的农场,可现在已变成极其荒凉的不毛之地,她从未见过,也永远想象不到会有如此凄惨的景象:
几乎所有的小农舍,马厩和棚屋都被烧成了废墟。田地也被蹂躏得满目疮痍,地里的玉米穗和果树上的果实全被剥完抢光。征服者北军在疯狂、盲目的愤怒之中将有些果园的树统统砍倒,因为那里没有给胜利者留下半点可用之物。几头孤单的瘦马瘦骡在地里转来转去寻找可食的东西,但四周几乎已无一根青草剩下,树木低枝上残存的绿叶也被它们统统啃光了。一片yīn郁颓废的景象,充满饥饿和死寂。
那叛贼背着双手站下,眼睛里冒着冷酷的蓝光。向四下藐视。
“这是北军舍曼将军手下那帮杀人不眨眼的骑兵干的!”他终于大吼道,“他们是整个战争中最卑鄙无耻,最残无人道的部队。”
“是你们可恶的叛军开的头,他们只不过是以牙还牙!”她立即反驳,“你不知道他们是怎样抢劫我爸々的农场,然后又杀死他,还——”
“是你们狗rì的北方佬想做太上皇让我们俯首听命,我们才被迫打仗的!”
“弥天大谎!是南方和南方的奴隶主把战争强加在我们头上。我们所以应战只是为了解放奴隶,让他们获得人的起码生存权利。”
“北方佬!你知道个屁!你的知识还塞不满一个针鼻。本人就没有用奴隶——从来没用过。可我喜欢黑鬼,只要他们从后门过来,我随时都愿意与他们同桌吃饭,只是你们可恶的北方佬太愚蠢了,竟不明白必须让黑鬼安分守己的道理,不然他们会爬到你头上胡闹的。”
“收起你的话吧,叛贼!你跟大奴隶主没有什么两样,不但恶毒污蔑黑人兄弟,而且把你们挑起战争的罪责推到我们头上。”
“你这个小狗rì的,闭嘴!再说一句,我就——”
乔琳扔掉步枪,抡起双拳,向后跳闪几步,“来吧,你这个狗脑袋瓜叛贼!”
“我怕你太小了点……”
乔琳跃上前,挥拳,那叛贼后退几步。
“听我说,北方佬——我可不想在不公平的情况下打架。你的体重恐怕还够不上我的一半——”
她扑向他,双臂像风车似地飞舞起来,他抬起一只胳膊阻挡住她的进攻,拉起另一只巨拳。“北方佬,我可是忍无可忍啦——!”
正在这时,卡森跑入两人中间,试图把他们分开。
“你们别打,”他哀求着。
“孩子,你走开!会伤住的。”
“可你们不该打架,因为你们双方都是对的。”
那叛贼瞪大眼睛望着身下的孩子说:“你怎么站在狗rì的北方佬一边反对我?竟说他和我一样正确—!”
“喏,你们都以为对方愚蠢,可你们俩都是傻瓜!”
“傻瓜?你听着,这里没有小娃娃的事!”
“叛贼——你还是听他说下去,”乔琳说,“你没发现这孩子说话像个大人吗?挺有文化。”
“他也许能说得天花乱坠,但他说我是傻瓜我可受不了。”
“我不是说那种傻瓜,”卡森讲,“我是说像我父亲和表舅埃廷纳那样的傻瓜。他们俩亲近得象一对兄弟,可我父亲加入了联邦军,表舅埃廷纳加入了邦联军。结果两人全都死在战场上——”泪水开始充满这孩子的眼眶。
两人顿时窘得不再吭声。最后叛贼喊道:
“我看这小东西比你我都聪明,北方佬。如果你能忘记我说的活——尽管句々不错——我也能把你的谎言全部置于脑后。”
她深々吸一口气,“叛贼,我看你的意思挺好,尽管说的全是错活。如果你承认北军战士并不全是舍曼手下的个别败类,我也愿承认叛军的战土也不全是杀死我父亲那样的坏蛋。”
叛贼抓々脑袋:“这差不多。我们双方都有歹徒。”
“现在既然我们开始有了一致的看法,我想求你一件事。你别再叫我北方佬,我也不再叫你叛贼。”
“那总得叫点什么呀。”
“你难道没名字吗?”
“我想是有的。”
“我名叫乔里?琼斯。你呢?”
“欧克斯。”
“什么欧克斯?”
“奥林?欧克斯。”
“好呀,奥林,咱们再达成一项协议吧,做个保证,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再不打架。”
“这我倒要想一想。男人不会博斗还算什么男人!”
“我只是说你和我再不打架。”
他笑道:“噢,这保证容易下,因为我是咱们俩之中的老大。”
“为了表示担保长期有效,我们应该握手言和。”
他神出一只肌肉发达的手,紧々握住她的手。力气那么大,反倒使她觉得自己像个俘虏,他像个抓俘虏的。
正文 第八部 胜利之光 第三章(2)…尾声
“简直是疯话!你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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