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点……原来,她从始至终不过是个笑话。
宇文启明见她低头不语,也就适时的住了口。
夏天忽又返身向回走。
浓黑的眉挑了挑,唇边添了一抹笑意,不远不近,宇文启明依旧跟在她的身后。
军帐里严招娣已然不在,只有袁龙鳞与燎,二人皆站着正低声说着话,见夏天又回了来,立刻都住了口,看向她。
这两个人!夏天心里的那把火烧得更旺,想了想,却忍了下来。“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把能告诉我的告诉我。”她目光稍显清冷的看着袁龙鳞,“别白费功夫做毫无意义的事。”
“三嫂,你做得很好,真的!”
“你三哥是要你东山再起,而不是陪他的老婆玩捉迷藏!”
宇文启明忍不住又挑了挑眉,略一思索,十分有趣的看向夏天。
燎低着头,胸口暗自起伏,紧握的双手指甲直入掌心。
袁龙鳞哑然,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夏天并不理他的无措,直接走到燎的跟前。“你还想再跟着我吗?还是要留下来?”
“小姐!”燎猛地抬起头,“属下是小姐的侍卫。”
唇角弯起,墨玉一般的眸中有星辉闪动。“我还是喜欢听你这样叫我。”
燎本就毫无表情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然而那张脸上的线条却看起来极为柔和,眼中更像是荡开了一波秋水,细腻且温柔。
夏天轻轻笑开,转头瞥了一眼袁龙鳞,淡淡地道:“还不去休息,你以为你是铁人吗?”
两骑一前一后,亦步亦趋的出了军营。一白一黑的两匹马,马上之人一人娇小一人伟岸,本是再平凡不过的画面,可袁龙鳞的眼眶却禁不住微湿。
宇文启明站在袁龙鳞的身后,也望着夏天与燎渐行渐远的身影,目光慢慢的转到袁龙鳞挺直却略显寥寞的背脊,轻轻的叹了口气,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七殿下为了娘娘夙兴夜寐,陛下在天之灵必然会知晓的。”感觉掌下的肩膀僵硬了起来,宇文启明虽有些不解,却仍旧劝道:“殿下并非钢铁身躯,还应保重为宜。”放开手,他眉心略蹙,“更何况娘娘欲将吴文友治罪流放,这还需殿下从中斡旋,以免那些归顺于我们的闽地朝臣心存芥蒂,以为我们兔死狗烹。尤其是——丰书堂。”
直到那两骑身影在视野中消失不见,袁龙鳞才不舍的收回目光。“不必担心丰书堂,”他微微一笑,苍白的脸上平添了几丝血色,可笑容却不再如阳光般明媚,“你还不知道吧,吴文友的那几条大罪都是丰书堂亲自拟定的。”
☆、Chapter 155 牝司晨
从军营回来夏天的心情一直不佳,做什么都懒懒的,提不起精神。日上三竿她才起床,简单的洗漱已毕,也不用饭,只坐在梳妆镜前百无聊赖的用玉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长长的头发。
宫女来报辅相丰书堂求见。夏天心不在焉的应了声:“请他到偏殿。”也不上妆打扮,随意的将长发束起,在宫裝裙外披了一件轻纱罩袍便走了出去。
“娘娘!”总管秦槐迎了上来,“您……您这是……”他不敢对夏天说什么,而向伺候夏天梳头着装的宫女斥道:“怎么服侍的!怎可让娘娘如此去见外臣!”
眼波微凝,夏天略邈了眼目看着他。自从燎恢复了侍卫身份,她的身边就缺少了一位总管,袁龙桀将自己宫中一名十分老诚的内侍拨给她用,就是秦槐。秦槐为人本分也很忠心,可他毕竟是袁龙桀的人,终究得不到夏天的信任。
“难道本宫没穿衣服吗?”夏天似笑非笑。
秦槐颈间的冷汗立刻冒了出来,不知为何,这位昔日的羽夫人,如今的君妃娘娘总是令他莫名的紧张,急忙低了头:“奴才惶恐。”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夏天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笑语晏晏:“记得向你的主子汇报时描绘得生动些,本宫不介意你添油加醋。”
这一下,秦槐连背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扑通一声跪伏在地,连声道:“奴才的主子只有娘娘。”
“是嘛!”夏天嘲讽的掀了掀嘴角,从他身边走过。
丰书堂在见到夏天第一眼时便垂了眼帘,不是觉得她有伤风化,亦不是因为她美如天仙,只是突然不忍去看,不愿去看。仿佛再看一眼就会忍不住的难过。没有华丽的装扮,没有耀目的美艳,甚至她的眉梢眼神也不似平常见到的那般锐利精明。不施粉黛,不食烟火,纯净的白衣,纯净的黑发,虽然只是一眼,但他却看清了她眼中的忧伤与愁绪。
“见过君妃娘娘。”他施了一礼。
“丰大人请坐。”夏天随意的一抬手,自顾自的先坐了下来。
丰书堂在她的下首就坐,眼帘始终垂着。
“丰大人前来有何话说?”
“吴文友仍在狱中,娘娘打算何时处置他。”
夏天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懒懒地道:“丰大人就是为了这件事吗?你来问本宫还不如去问七殿下比较直接。”
丰书堂略皱了皱眉,“京中传来旨意,申斥殿下不能守固安常,异心妄动。朝中元老、柏家旧故想趁此机会向殿下进言废了娘娘,臣前来就是希望娘娘能早作准备。”
夏天还未开口,就听外面钟磬齐鸣。
“怎么回事?”她站起身,问。
丰书堂也站起身,却仍旧垂着眼眸,“这是下臣有事躬请君侯议事的钟声。”
话音刚落,燎匆匆的走了进来。看到丰书堂,他略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只急切的对夏天道:“娘娘,柏家旧党向殿下进言要废掉娘娘,殿下宣您即刻入殿。”
“他们的动作竟如此之快。”丰书堂惯常温和的神色中也有了几分凝重。
相对于他们的担忧,夏天明显轻松得多。她整了整衣裙,边走边淡漠地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两位,一切随缘吧。”
丰书堂终于抬眼看向夏天的背影,眸中是疑惑与深思。
“丰大人。”燎向他深深施了一礼,“还请大人在殿上护着娘娘。”
天枢殿内袁龙桀衣袍隆重的坐在座上,臣工各列,夏天站在他的身旁。丰书堂向上望,只见夏天穿着绣着金色雏菊的黑色宽袖华袍,里面是水红色的宫装襦裙,露着一痕雪白的颈项,头上梳着高髻,戴着流光溢彩的菊式珠翠,晶莹的水晶流苏自一朵菊心垂下,仿佛吐出的花蕊半悬半遮在额前,与耳上的流晶相映成辉。
她似是感觉到他的目光,也扭头看向他,微微而笑。
他只觉得她耀人眼目,却看不清她的眉眼。
“启禀殿下,臣等要参奏妖妃方氏。”一名身材瘦削的老者从众臣中出班拱手,嫌恶的瞥了一眼夏天,朗声道,“妖妃方氏蛊惑殿下,陷害忠良,牝鸡司晨,妄图插手政事。在前朝后宫兴风作浪,只手遮天。此番朝廷申斥全因此妖妃而起,还请殿下明断,废此妖妃为幸。”
袁龙桀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夏天。
夏天笑了笑,既不辩白也不发火,只是饶有兴趣的望着殿中梗着脖子仿若宁折不弯的老者。
“臣附议。”
“臣附议。”
又站出几个人,纷纷附和。
“殿下,昔日的柏君妃贤淑贞静,怎么可能做出那等无耻之事,定是被这妖妃陷害。”一柏家门生愤愤的道。
贤淑贞静,柏雅绮?!夏天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袁龙桀脸上红了红,略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了几声。
那柏家门生见夏天如此公然的讥笑于他,脸上有些挂不住,抬手直指着她,怒道:“妖妃,你少得意。即使天不收你,老师的在天之灵亦不会放过你。”
夏天仍旧不说话,闲闲的看着他,竟似在看戏一般。
李昱有些看不下去,想要出班进言,却见丰书堂向他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想了想,便没有作声。
“老师身体一向康健,怎会突然的不明不白的离世。一定是这妖妃害死了老师。”那门生仍自慷慨激昂,夏天的沉默让他更加气势逼人。“殿下,如今师母就在殿外,她有证据证明柏君妃是冤枉的。”
目光向下,夏天注意到袁龙桀扶在座边的手紧紧的握着拳头,她敛了唇边的笑意,低头望了望袍上的雏菊绣纹,忽而又笑了。也不待袁龙桀发话,道:“那就将柏老夫人请上殿吧。”
丰书堂眸中的颜色更深,如浓墨滴入水中,深沉而缭绕。
瘦削老者更加挺直了腰杆儿,柏家门生轻蔑的扬起了下巴,附议的几人也均面有得色。
☆、Chapter 156 东风恶
随着通传之声,天枢殿内走进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妪。老妪颤巍巍的向上行跪拜大礼,“臣妇柏季氏叩见殿下。”
袁龙桀握着的手倏地松开,又握起。夏天斜睨到他的手,发现比之前握得更紧。她仔细的向下望去,虽然与柏夫人未见过几面,但印象中她应该没有如此老态,如今竟是白发苍苍,弓腰驼背。
“柏夫人请起。”袁龙桀的声音还算正常。
立刻有柏家旧故上前将柏夫人搀扶起。
“殿下,吾儿雅绮是冤枉的!”柏夫人颤巍巍的站起身,仰头间已是声泪俱下。她将抱在怀中的一个包裹珍而重之的托在手上,含泪道:“绮儿虽不善针黹,但她却为殿下亲手做了这件外袍,做好之后又唯恐有不周之处,特命人送回家中让臣妇修改,并千叮咛万嘱咐切不可让他人碰触。殿下,绮儿对殿下一片痴心,怎会做出对不起殿下之事!还请殿下明察,还绮儿清白!”
“殿下,柏君妃自与殿下大婚以来兢兢业业打理后宫,前朝后宫无人不称颂其德,如今被废实属无辜。臣等曾试图去找昔日玉衡宫的宫人却发现他们尽数不见了踪迹,很明显是被杀人灭口了。”瘦削老者不失时机的道。
御座的扶手上慢慢凝了殷红的血迹,夏天瞥了一眼袁龙桀青筋暴起的拳头,扬眉而笑,挑衅地道:“柏夫人,你手上拿着的这件袍子该不会就是所谓的证据吧!是不是有些太儿戏了!”
丰书堂一下子肃然了目光,他终于知道夏天想要干什么了——她根本就不想再做君妃。只是,他望向夏天的目光愈加复杂,为什么?
柏夫人有些犹豫的抬起头,似想说又似不想说,期期艾艾地道:“辉儿,辉儿他其实身有宿疾,不能……人道。”
大殿上瞬间静了下来,也正因为如此才显得夏天的嘲笑分外刺耳:“柏夫人,死无对证,你要说什么都行了。”
“臣妇还有人证。”柏夫人涨红了脸,情绪颇为激动的向袁龙桀叫道,“当日将辉儿骗入后宫的侍卫荆楚,他亲口承认是羽夫人指使他做的,这一切都是方遥羽的阴谋。”
夏天唇边依旧带着笑,眼中却是冰冷,斜眸瞧见袁龙桀微微发抖的手,她在他作声之前,率先发号施令。“那就宣他上殿吧,本宫也想听听始末。”
大殿上响起一个脚步声,不重,却令心思各异的众人隐隐有种压迫感。
荆楚,确实是他。
夏天眼中的冰冷变成了坚不可摧的冰山。
“参见殿下。”荆楚向上叩头。
“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柏家门生抢着道。
荆楚直起身子,刚要开口,忽听御座上一声大喝:“住口!”
众人皆是一惊,即便是夏天也震惊的望向盛怒的袁龙桀。印象中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疾言厉色。
“殿下。”瘦削老者上前一步,咄咄道,“此事关系柏君妃清白,关系后宫之主,关系闽宫安危,还请殿下明察。”
“请殿下明察。”柏家故旧齐声逼迫。
柏夫人更是叩头不止,哀恳不停。
袁龙桀的脸色已然铁青,夏天离他最近,甚至听得到他每一次的呼吸声。
荆楚由始至终表情淡然,此时规规矩矩的向上拜了一拜,“殿下,请容属下启奏。”也不管袁龙桀是否同意,他自顾自的道,“属下根本不知道当日之事,属下之所以在此,是柏夫人及几位大人严刑相逼不得不从。属下并非贪生怕死之人,只怕柏夫人见属下不从,会另寻他人陷害君妃娘娘。所以属下假意应承,只盼能在殿下面前道出实情。”
情况来了个大逆转,柏夫人完全惊呆了。
袁龙桀似是松了口气,又仿佛有些惋惜,靠在御座之上,眉眼间尽是疲惫。
“一派胡言!”老者愤然瞪了一眼荆楚,向袁龙桀道:“殿下,莫要听信这贼子胡言,这定然是妖妃的诡计。”
“徐大人,”夏天冷冷的讥讽,“这侍卫是你们的证人,与本宫何关!”
“这……妖妃……”被称为徐大人的瘦削老者还欲辩驳,却听袁龙桀略显急切的斥声:“都住口,本侯不想再听你们任何人说话,都退下。”
“殿下!”徐大人跪了下去,“妖妃不除,闽宫危矣,社稷危矣。”
“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