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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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天亮-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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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我的爱人他如今在哪里/可知道我的爱人他如今在哪里。”
  在我身旁的夏墨忽然唱起这样一首歌。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唱歌。我从来不知道唱歌时他的声线是这么低沉的。
  “这是什么歌?真好听。”我抬起头问他。
  “这是我们小时候常听的一首南斯拉夫民歌,《深深的海洋》。”夏墨望着远处的大海,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我能在风声中感觉到他的笑容,“你们这代的小孩子总喜欢听流行音乐,也不知道是你们落后了,还是我落后了。”
  “当然是你啊,我才十七岁,你都三十三岁了,”我反驳。
  “是啊,你还年轻,我都老了。”
  “你才不老呢。”
  “我的年龄是你的两倍,还不够老吗。”夏墨反问。
  “老师,那是去年的事了,”我有些调皮地回答,“我今年十七岁,十七乘以二,是三十四。可是你只有三十三岁。”
  他笑:“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那就把我赶走呗。”我发现如今自己说话越来越没心没肺。
  夏墨沉默了一会儿,我看到他伸出手,仿佛在寻找什么,“井井,把手给我。”他说。我把手伸过去,然后被他紧紧地握在掌心中,“这话听得我心里难过,以后别再说了,好吗。”
  我点点头,“我想去海里,好不好?”
  “不行,太冷了。”夏墨说。
  “我呆一会儿,只呆一会儿就回来,好不好?”
  “如果冷得受不了,就快点上来,”他松开我的手,“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
  
  我脱掉鞋袜,光着脚走进海里。海浪不断地拍打着那一小片沙滩,我就站在那片沙滩上,让海浪时不时地漫过我的脚踝。我的脚迅速麻木了,我从来不知道冬天的海原来会是这样冷的。海风扬起我的头发,我的眼泪肆无忌惮地流下来——事实上,我只是想避开夏墨,自己安安静静地哭一会儿。我发现,艰辛的生活不会让人想哭,幸福的生活不会让人想哭,而真正有着让人热泪盈眶的力量的,是如今我们正在经历的这种,艰辛与幸福并存的日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上岸。
  “你冷吗。”我问夏墨。
  他摇摇头。
  “现在几点了?”
  “凌晨一点半了。”他说。
  “困了吗,你有没有不舒服?”见他摇头,我问,“我们回家好吗。”
  
  我们回到家已接近凌晨两点,我呵欠连天地给夏墨穿上睡衣睡裤,换上了新的尿片之后就回了客厅。我们都太累了。那天我睡得很沉,等我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我忽然意识到什么,飞快地冲到夏墨的卧室——床单被褥一片狼藉,夏墨撑着胳膊伏在地上,腰扭着,两腿无意识地分开一个角度,而在他的身下,也是一片污浊。按照夏墨以往的排尿量,这条成人纸尿裤原本是可以支撑到这个时间的。我一下子慌了神,跑过去抱起他:“你在这里呆了多久?你昨夜又痉挛了是吗?你怎么不叫我呢?”
  夏墨摇摇头,没有说话,我看到他眼中闪烁着一片屈辱的泪花。
  “老师,”听到不是痉挛,我有些放心了。我搂着他,将他抱在床上,“睡过头弄脏了裤子不算什么,我们昨天都太累了。”
  “井井,”他的声音在哽咽,“我今天早晨是按照正常时间醒的……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但我没有痛,也没有痉挛,我甚至一点感觉都没有……我叫你的名字,可你睡得太沉了,所以……”
  我愣住了。要知道以前,哪怕是在痉挛最猛烈的时候,夏墨也不会失禁得如此严重。他身体的某些机能一定又出现新问题了!
  “没关系,我们去医院,医生会给我们答案,你别压力太大,这些事情都不算什么,”我忍着眼泪,“我们先把衣服和被褥换下来,好不好?”
  
  褪下夏墨的尿片时,我一下惊呆了,继而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夏墨的身下连同大腿内侧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红疹,它们红得发亮,摸上去都隐隐地烫手,看上去像是严重的过敏!我不敢怠慢,为他简单地清洗了身体过后就匆匆忙忙地去了医院,弃脏被褥于不顾。
  医生的回答证实了我的想法:夏墨对大海过敏。而这次的过敏也导致他体制发生变化,例如他的皮肤变得更加敏感,成人纸尿片已经不再适合他。最可怕的是,严重失禁将不再是痉挛过后的特例,而可能发生于每时每刻,例如昨天夜里。而且,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幻肢痛与痉挛的频率将有增无减……医生说这些的时候,我时时刻刻注意着身旁的夏墨,我怕他会因为承受不了而崩溃。“那……怎么办呢?”我问医生。
  “没有办法,插尿管是一个选择,不过这有可能引发尿路感染。在他的身下垫棉布尿片是最佳方案。但是你要知道,这需要你经常为他换洗。否则很容易弄脏床单。”医生说得很冷漠,很直接,也很残酷。我去拿药处了取了一堆消炎药,还有一套导尿装置。然后带着夏墨回到家。自始至终夏墨只说了一句话,那就是“医生,我是不是还需要一块隔尿垫?”“那也会让你的皮肤过敏。”医生的回答让他彻底陷入沉默。
  
  回到家,夏墨坐在轮椅里,我先把所有弄脏的被褥抱进卫生间,换上新的被褥,把自己的一些棉布衣服剪裁成长条,然后又端来一盆温水,把夏墨抱在床上,撕掉成人尿裤,为他清洗身下;涂抹药膏,垫上新的尿布——真的是尿布了,就像以前常给小孩垫的那种。夏墨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在这样沮丧的时候,一切语言都显得那么矫情无力。做完这一切之后,我把手紧紧地按在他的手上,“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相信我,我们可以一起承担。”他点点头,依旧不说话,可是我能看得出他眼睛里再度闪过的委屈。
  我在卫生间里清洗被褥,我一点也不觉得恶心,只是心里疼得难受。上帝为什么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折磨夏墨直至将他所有的自尊全部打击掉?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尽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寒假开始之前,我虽然已经想到照顾他会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却没有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会让我变得如此疲惫——红疹已经逐渐消失,可夏墨的失禁是不定时的,由于不能垫隔尿垫,而棉布尿片又很容易湿透,所以新被褥刚换上又被弄湿就成了时常发生的事。平宁城的冬天阴冷而没有阳光,被子常常干不了。纵然我为此新添置了好多被褥,夏墨还是常常没有被褥可换。后来我开始尝试为他定时喝水吃饭,并记录他的排尿排便时间。自此之后,这种情况虽然得到了改善,可若是我稍微晚一些为他更换,被褥依旧会被弄脏。
  “给我插导尿管吧,井井,”夏墨说。
  “可是我怕用导尿管会让你尿路感染,引起多种并发症。老师,你现在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再有任何闪失了。”
  “可是现在这样,你太累了……我们就试一次,如果不行再另想办法,好不好?”
  
  我不忍心看他的眼睛,也不忍心再拒绝他,我明白这是他最后的尊严。于是我在查阅了许多资料之后为他插上了导尿管。我先把他的双腿用被单盖住,又在他的身下放了一块大的棉布,然后用酒精棉为他消毒,我的手一直在颤抖,直到终于把导尿管的末端与引流管相接之后,并看到有尿液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都要瘫倒在地上。看我这副样子,又看了看导尿管,夏墨笑了,是那么由衷的笑:“这样多好啊,如果早这样,你就不会那么累了。”“如果早这样,你会受很多苦。”我跪在他身边,小声说。“这没什么,你知道,我什么也感觉不到。”他的笑容那么温和。
  导尿管用了一段时间之后,夏墨竟然开始发烧。我吓得要死,带他去了医院。果然是尿路感染引起的并发症。好在并无大碍,几天之后烧退了,夏墨出院了,我也下定决心,再也不为他用导尿管了。回家以后,我将他抱到床上,拿来棉布尿片,刚要褪下他的裤子,他就警觉起来:“你要干什么?”
  “用导尿管对你的身体损伤太大了,我们还是用尿片,好不好?”
  “不好,”夏墨皱起眉头,努力地解释着,“我发烧只是因为巧合……或者是因为刚开始用,还不习惯……时间久了就好了。”
  “我们不会用太久……等到这个寒假结束……我们就不用了……好吗?”
  “不好,”他说,“这个假期难道你每天都要陪在我身边吗?”
  “我已经这样了呀,亲爱的班主任叔叔,”我笑,“我保证不会让你再弄脏被褥,好不好?”
  “你保证不了什么,其实应该本该由我来保证。”夏墨抱歉地笑,忽然又想起些什么:“我想等再过段时间就回医院复健。这样等你开学以后,我的身体或许会恢复一些。你觉得怎么样?”
  “太好了!”我开心极了,夏墨终于开始积极的面对这种生活了!尽管那时的我们都并不知道,以后要面对的困难,还有很多很多……
                  第十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我晚上再来更新。。大家尽情狂欢吧!  在以后的几天里,我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夏墨身边,一发现他有什么异常,就立刻更换尿片,就算夜晚也是这样。于是夏墨的床褥创下了一周没有被弄脏的记录。对于别人来说,这似乎不算什么,可对于夏墨来说,无疑是极大的鼓舞。后来夏墨又想出了一个办法,他让我把纸尿裤内壁垫上尿片,这样一来,他的皮肤既不会碰到尿裤,又避免了我为他频繁的换洗。起初我将信将疑,试过之后,发现确实非常好用。“So clever a boy!”我开心地说。“No,I'm not a boy;I'm an old man。”他笑。
  除此,我也有在积极地联系为夏墨复健的医院。像夏墨这种情况,很少有医院愿意接收,原因只有一个:他受伤太严重,身体情况又不好,保不齐复健的时候就会出什么事。而几乎所有的医院都告诉我,像夏墨这种情况,想要恢复生活的自理能力,可能性完全是零。我被这句话噎得半天不知该说什么。我想哭,然而在夏墨面前,面对他关切而企盼的眼神,我只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装作大咧咧:“今天我又联系了几家医院,都不理想,我不想让你去!”我想,聪明如夏墨,早已看出我在伪装,可他依旧笑眯眯地说:“没什么,井井慢慢找。这样我还可以在家里多过几天舒服日子。”
  愿意接收夏墨的复健医院在我开学之前终于找到了。
  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夏墨的时候,他开心得不得了,而我却有些沮丧:“老师,医生说你每天都要去复健,可我只能每天清晨把你送去,不能全天陪你,怎么办?”
  “真是个傻孩子,你放学可以来接我啊,这样我就可以多些复健的时间,才可以尽快恢复,你说是不是?”
  我点点头,无论如何也不忍心告诉夏墨那些被医生们公认的事实。
  
  夏墨复健的第一天恰好赶上我开学。那天清晨我俩都起了个大早。我给他换上新买的衣服和裤子——裤子是被我改过的,裁短之后将裤腿缝合。因为复健师再三叮嘱,这样的裤子方便运动。我推着他进了复健室,那些大大小小的器材让我害怕夏墨的自信心会在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恢复到自己想象中的样子时荡然无存。我伏在他的面前,将手放在他的腿上。“我要去上课了,我晚上一放学就来接你,好不好?”
  “那你也要好好上课,我休息的时候或许会给冯老师打电话询问你的精神状态。”他笑。
  “你怎么这样儿!”
  “我毕竟以前是你的班主任啊。”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眼角的笑纹更深了。看上去他今天的心情真的很好。
  “那我走了。”
  他身体前倾,吻了吻我的额头,“再见宝贝,这个假期辛苦你了。”
  
  我在课堂上尽量让自己集中精力学习,不去想夏墨,因为一想,思绪就会飘远。最后一节课是体育,我以“身体不适”向老师请假,然后抓起书包跑去复健医院。
  推开门——
  夏墨正在做仰卧起坐,他没有意识到我的到来。
  
  他平躺在地上,十指交叉放在脑后。而在另一头,复健师用力按着他两条毫无知觉的腿,嘴里说着“起——起!”听到指令,夏墨试图把身体用力地向上抬,可由于他是腰部以下瘫痪,而仰卧起坐又需要腰肌与腹肌用力,他根本起不来。身体刚刚抬起来一点,就又躺下去。几次下来之后,他已是大汗淋漓。这时复健师松开他的腿,来到他的身边,用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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