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力地躺在床上,被褥上遗留下来的她的香味让他的胃一阵一阵抽痛,可是又偏偏眷恋着不想放开,寻找那一丝微光般的气息……
幽绿的眸,分明寒冷,却蒙上了一层雾气。
他笑了,带着眼底最深处的绝望。
说什么不离不弃!她就可以这样玩弄他吗?!他就可以这样被她玩弄吗?!
“宁夏,背叛我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可知道……”他喃喃自语。
说着狠话,眼角却流淌出了一片晶莹。
那一夜,阿木图把整个玉州城翻了过来。
那一夜,他坐在窗边,苍白的脸几乎透明了起来。
一夜,依旧找不到宁夏,她同空气般蒸发了……
这并不出他所料,她本就是这样的女子,如果她想走,谁都留不住她……如果她想走……如果她不想要……
……
宁夏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晨。
窄小的空间,颠簸——再颠簸——
她咒了一声,拖着快被颠散架的身体,坐起。
男子的愉悦的声音很快传进她的耳朵,“醒了呀,马上要到沧州了,坚持一下。”
宁夏忽然来了气,一把拉开马车上的竹帘,冲着在外赶车却回头对她微笑的男子吼道:“坚持个P,老子干吗要跟你去沧州!”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愕然,但转瞬又恢复了笑脸,他的声音在这个带着薄雾的清晨听起来分外清爽,“在沧州,有人要见你。”
宁夏未经思考下意识地问:“谁?”
“我的雇主。”男子爽朗一笑,那迎着朝阳的笑容,让宁夏恍然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天地间没有任何烦恼能进他的眼……
半晌,她才上前一步从马车里钻出来坐到他旁边,问:“你的雇主是谁?为什么要见我?你又是谁?”
男子回头对她灿然一笑,好脾气地问答她:“我叫秦天生,我的雇主给我钱要我带你去见他。干我们这行的,是不会问雇主是谁的。”
他那一笑让宁夏觉得怪异非凡,她撇撇嘴,不再理他。
宁夏不再说话,除了屁股被颠簸地很痛之外,迎着朝阳吹风的感觉马马乎乎还算过得去。
那秦天生既然不绑住她,定是有把握能制住她。那么她也就不费心思从他眼皮底下逃跑了。
好吧,这是借口,或许她心中存了那么点期待——连想都不敢想的期待。
秦天生能把她如此“偷”出玉州城的,一定不会是泛泛之辈。除了他,还能有谁?
她用力摇头。
清晨的时光静谧得有些不真实,天地间只剩下马蹄和车轮与地面撞击的声音。
随着太阳升起,天空一抹湛蓝。
又是一个晴天。
阿木图定是找了她一个晚上吧……他一定以为她又跑了,以为她是个不守信用的小人,然后很生气,很……悲伤。
这次她是真的不想走的。都下决心了,缩起来,躲在他的怀里。
但是……阿木图那个笨蛋……一定会误会的。
秦天生和宁夏都默契地没再说话。颠簸之下她又开始犯困,上眼皮开始和下眼皮打架了。
忽然一声鞭响,马车疯狂地飞驰起来。她模糊地感觉到肩膀被人抱紧了,睁开眼,耳边就听到秦天生戏谑的声音,“加快速度了,当心,别掉下去。”
宁夏一惊,随后渐渐听到身后有凌乱的马蹄声。
粗听之下,那数量绝不少于10匹。
“是来杀你的,可不是来救你的。”秦天生好心地提醒她,而言下之意是叫她最好别乱做决定。
她白了他一眼,不用他说她也知道来者绝无善意!会有人挥着大刀一脸杀气地前来救人么?
那些马贼越来越近靠近,在偌大的平原上激起了层层灰,连地面都有些颤抖。
秦天生用力抽打着马鞭,却不能使那马儿再跑快一分。只听他叹了口气说:“十五两银子买来的马,果然还是差了点。”
宁夏差点吐血,她不敢相信地死命瞪他,她的性命不会就完结在这里了吧……
一把匕首“铮”地一声,穿透了马车后面车板,并刺进前板,在离宁夏的脸只有十公分的地方停下,尖端闪着寒光,微微颤抖。宁夏以眼角扫去,不禁后怕。却听得秦天生又在一旁心疼道,“好浪费啊……这么好的一把刀子,能卖不少银子呢。”
要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宁夏真有种想掐死他的冲动!命系一瞬间,他竟说出这样的话!难道这人真是穷疯了不成?
宁夏想把匕首拔出来等下做护身之用,不料拔了几次竟没能从门板上拔出。
“你在干吗呢,快把匕首拿好,到了沧州还能拿去卖。”秦天生说着手伸进竹帘,抽出匕首,交到宁夏手中,啧啧有声,“精铁的呢,他们也真舍得当飞刀用!”
宁夏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回以一个赖皮的微笑。她握着匕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带武器了吗?”
“什么武器?”秦天生一脸懵懂状,“刀剑那样贵重的东西我可舍不得买呢。”
宁夏对着天空翻了翻白眼,不懂他是真傻还是装傻了。虽然他打晕她的那几手确实利索,可是……这种人怎么看都不像是靠得住的!
谈吐间,追兵围了上来,马儿一声惨烈的撕叫,被带头的马贼一刀砍掉了马蹄。
马儿一头载地上,向地面搓过去,马车跟着向前翻去,眼见身体不稳就要翻倒在地,忽然腰间一紧,他带着她向前飞出两丈,稳稳落地。
“我的十五两银子啊……”秦天生蹲在马前痛惜。
宁夏已经懒得理会他了,对为首的马贼说:“在下只是路过此地,不知诸位英雄有何指教?”
那大汉骑在马背上,冷冷地说:“小兄弟,你我本无冤仇,然我们奉人之命来索你命。每行都有每行的规矩,你如有什么遗言,大可留下,我燕山王五会尽我所能替你去办。”
“何人要取我命?”宁夏问。今日一战,既然不可避免,那至少让她知道,谁要杀她——如此大费周章,她钟宁夏有这价值么?
“无可奉告。”大汉道,“是要自尽,还是要我动手?小兄弟,你选吧。”
“知道了。”宁夏点头,慢慢走近他,宽大的袖口里死死捏住手中的匕首。
大汉了然。下马。
“如果你要的只是我的命,可否放那位兄弟走?”宁夏又说。
秦天生着实一愣,诧异地望向宁夏。
王五用眼光瞥了眼秦天生,没有在意,道:“可以。我只奉命收你命,与他人无关。”
宁夏没有停步,一直走到他的面前,给了他一个微笑。那笑容,如微风扶柳,轻盈淡然……然而下一秒,她脚尖猛点地,向他俯冲过去。
“当力量不够的时候,可以靠速度去弥补。”莫凌霄这样跟她说过,“用别人砍你一刀的时间,砍他两刀。”
生和死,有时候就在这一刀两刀之间。
大汉显然愣了愣,在场所有人,包括秦天生在内,谁都没料到这个瘦小的不起眼的宁夏会忽然发动偷袭,并且还是以豹子一样的速度!以狮子一般凶猛的力量!
她的眼神,前一刻还是平静无害,这一秒,却冰冷噬杀,满是戾气!
大汉王五,习武三十余年,大大小小的拼杀也经历过数千次,他本能地反应过来,来不及架开她手中的短匕首,只能抬手刺向她的身体。有句话说,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他也一直这样深信。他刺她,她一定会躲,那么他就能避开她的攻击。
刀锋划过她的脸,血透了出来,他却睁大了眼,眼里呈现出了不相信的神色,和对死亡的恐惧!
电光火石之间,宁夏竟没有躲!
一声清脆的石子与刀剑碰撞的声音,和利器刺入肌肉的低沉的闷响,同时发出。
周围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声在咆哮。
宁夏反手握着的匕首深深刺进了他的胸膛,而他的本该刺进她胸膛的刀,却被一颗飞石打落,力量大得直把他的虎口给震裂了!
王五不甘地瞪大了铜铃一般的眼睛,缓缓地,直直地倒下。
“我不想杀你的……”她满脸像是要哭出来的表情。
秦天生改变一直以来蹲在地上的姿势,懒懒地起身,一颗小石子被他抛起,落下,又抛起……
他走到宁夏身后,解下自己黑色的头巾蒙住了她的眼睛,在她耳边低声说:“闭上眼休息一下,什么都不要看。”
旁边一个马贼忽然发出悲恸的呐喊,唤醒了所有发怔的马贼们。而喊声在这个被风刷过的晴天下,肆意扩大,扩大……接着,活声声地被截断了。就像宁夏那个老喜欢唱戏,却老唱走调的奶妈唱的歌;也仿佛是那把老二胡,拉着一个长音,却忽然断了弦,嘎然而止。
可宁夏知道,那个马贼被切断的,是气脉。
她慢慢跌坐于地上,像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
四周围清晰的呐喊声越来越响,很快又越来越轻。她什么都看不见,但鼻腔里的血腥味却越来越浓,浓得快要让她窒息……
温热粘稠的液体溅到了她的脸上,越来越多,越来越烫……
恍惚间,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墨水混着兰花的香气。
……
你可知,墨水在水中融化的时候,会有多绚烂?无论水的颜色是红是绿,都将被渐渐包围,渐渐吞噬,直至全然乌黑。
曾经他站在洗墨池边,这样对她说。
池边的兰花瓣散落在池中,水波荡漾开,似乎可以听到温柔的声音,像他的一样。他见的袖口沾了些池水,耸眉一笑,只一刹那间,便是温暖如春。
周围的声音渐渐小了,从呐喊到撕裂到呜咽再到只剩下风声……
一双手臂把她抱起,上马。
马蹄声起,迎风吹拂,带来了新鲜的空气。
血腥味被冲淡了,越来越淡,却依然若有似无地残留在她的脑海中……并带着那淡淡的,墨香。
她依然没有睁开眼,黑布蒙在她的眼上。
阿木图说的没错,她只知道逃避!逃来逃去,她终了逃不了她的命。
宁夏猛地拉下黑布,笑着说:“不用蒙我的眼。我杀过许多人,今天不过只杀了一个罢了。”
秦天生没有接话,只是策马狂奔。
宁夏继续道:“看天多蓝啊!你说苍天会有眼吗?”
“不会。”秦天生接口。他的声音被风吹得很散很散,仿佛幻觉。
“对,苍天无眼。”她笑了,“如果苍天有眼,你我都该死一千回了。”
她刚说罢,秦天生的手臂忽然收紧,她听到了他胸腔里的心跳,如此狂野!
抬头望去,他的眼凝视着前方,不知道焦距在哪里,乌黑的眸子如一潭墨水,长长的睫毛被风吹得乱颤。似乎发现了她的注视,他低下头与她对视。刹那间,她看到了那潭墨池下,燃起了暗色的火光。
秦天生
其实她想过很多次,秦天生背后的那人,会是雷若月。
然而到了沧州真见到了那人后,她却说不出心中隐隐的酸涩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那是沧州城外半山腰上的一栋大院,幽静宜人。在春末夏初阳光普照的午后,美好得恍若梦境。
天空一碧如洗,池塘中名贵的金鲤鱼摇弋着半透明的尾脊,一条小溪流从山顶蜿蜒而下,穿过庭院的正中间,又向下奔流而去……就连水声,都似充满了恬静的意味。
这样安静的地方,宁夏却忽然产生了不安。
像是发觉了她的不安,秦天生忽然站定,凝视着她,轻声说:“你怕死吗?”
“怕。”宁夏回答得十分流畅。
“你……信我吗?”
宁夏一愣。
她没有习惯去信任别人。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秦天生如此问显得特别好笑。
“信。”她点头,顺着他的意。
秦天生低下头,了然一笑。那笑容里,有一闪而过的无奈。
宁夏跟着秦天生拐进迷宫一般的走廊,这里的建筑都依仿着江南园林的形式而设,亭台楼榭无一或缺,任何角度任何地方,都是一个景。她心里默默记住走过的路,毕竟前方是凶是吉尚未可知。
绕过九曲十八弯,走过第三间进室,他们来到一座小厅。
小厅的装饰古朴清淡,窗前挂着竹帘,阳光透过窗外的竹子,印下一片班驳的光影。竹帘下放着蒲席和矮桌,一壶清茶显然是刚刚沏好,徐徐冒出了雾气。
眼光扫到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