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罚熏瞎了眼睛,但从那以后他也想好了,他要像童话故事中勇敢的王子一样,把妈妈从封锁的城堡中救出来。如果有一天他可重获光明,最想见的人第一是妈妈,第二就是……
他想起了那个人的声音:“组长也会好奇自己的长相?唔……高高瘦瘦的,白皮肤,眼睛很温柔很好看。怎么说呢,你不用担心自己长得不好看啦,让你去演《极道鲜师》,赤西仁、龟梨和也和速水重道都统统会败给你。”
当时她的手臂残了以后,每天在家里只能无聊地看电视剧,说出一堆他听都没听过的名字。听他说一个都不认识,她还故作鄙视地推了推他,说组长你好逊啊,连他们都不知道。她的声音如此特别,像是青瓷花瓶摔碎的瞬间,饱含着清脆又决绝的情感——这样的女孩子,应该也有一双坚毅的眼睛。
饭后森川光送走了夏承司,就和裕太一起坐车去了裴诗和裴曲家。
“等等先别开,停停停,我看到诗诗了!”裕太按下车窗,“森川少爷,诗诗在那里!”
司机请示森川光后,把车停下来。
“她在打印东西?”森川光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打印机轰轰声,朝着前方问道。
“对。”
裕太将视线投向小店铺中的女子身上:她留着披肩长发,头发比一般人的黑一些,在日光灯的照耀下有着成片的光泽。宽松的衣服并没有遮掩她过于纤瘦的身材,黑色的套裙勾勒出她细腰的线条,衬衫领口却是有些男孩子气的立体折叠式。她低头取出厚厚的打印纸,将一边头发别在耳后,鬓角和发际线周围有一圈不同于后面长发的绒绒碎发,在灯光中立起来,像是孩子的头发一样勾勒出可爱的晕圈。因为有着好看而瘦削的脸型,她低头的样子十分优雅,可是,眼睛却像是深潭的水,沉寂冰冷,无论是伤害还是讨好都无法引起一丝波纹。
“诗诗!”
听见不远处裕太的声音,裴诗回过头去,也看见了摇下窗子露出脸的森川光。她匆匆付钱给老板,把手中一叠打印好的纸抱过去,弯下腰看着他们:“组长,裕太,你们来了。”
裕太指了指她手里的纸说道:“你在打印什么啊?这么多。”
“空白五线谱。这样比较便宜,买本子太贵了。”她摇了摇那叠纸,“这都是我DIY的,我把行距压缩得很小,而且旁边还留下了修改批注的地方。组长,以后等我写好了曲子,精挑细选最好的演奏给你听,你可要参考参考。”
“荣幸之至。”森川光微微一笑,“上车吧。”
“我走过去都比你们快,在家里等你们。”
等森川光被裕太搀扶上楼,裴诗果然已经到家了,而且脖子和锁骨间还夹着小提琴。裴曲正在弹钢琴与她调音,她左手旋转着提琴的微调器,右手拿着弓在两根弦上拉动,也没对话,就朝着裴曲使了个眼色,两人非常有默契地开始演奏曲子。
这是一首华丽细致的音乐,带有1700年后晚期巴洛克的风格。西洋艺术音乐中之所以会流行当初这种音乐,是因为那个时代贵族执政,喜欢富丽堂皇的巴洛克建筑,宫廷乐师们为了迎合他们的喜好而创作出同类别炫耀权贵与金钱的音乐,所以,“巴洛克”一词也逐步应用到了音乐当中。在亚洲地区,音乐家们都会演奏大量巴洛克音乐,但大部分作曲家都会想,那个时代都已经过去了,那个时代的音乐家都留下了那么多动听的曲子,我们还做什么尝试呢。因此敢挑战巴洛克音乐创作的音乐家没有几个。
可是,裴诗最大的优点和缺点都是自我中心。一旦她想尝试什么,即便别人有再辉煌的成就,也无法影响她的行动。她大胆地把巴洛克的华丽与现代音乐的轻盈糅合在一起,加入了大量在古典音乐时期少见的三附点音符,令曲子更有了一种高贵慵懒的韵味。仅靠倾听,都像有无数钻石在耳边碰撞,像能看见纯白波斯猫在金碧辉煌的殿堂中傲慢地散步。在她停顿的时候,裴曲演奏出了快速却均匀的音节,与之前附点音符的懒散形成鲜明的对比,以至于她再次主奏时,有了一种全力奔向j□j的畅快。最终,她用一个特加强音,结束了整段激烈的演奏。
森川光和裕太一起给予了肯定的掌声。她开心地露出了微笑,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又演奏了一首较慢的抒情曲。再次给过她掌声后,裕太看了看她的手指,讶然说:“诗诗,你的手指都变成黑色了……”
裴诗看看自己的左手:“哦,这不是黑色,就是揉弦久了有点凹陷,没关系。”
“她回来以后一直在拉这首曲子,晚饭都没吃拉了五个小时,一点没休息,能不黑么。”裴曲指了指厨房里凉掉的菜,“姐你的手才好,还是别乱来啊。”
“我马上要跟夏承司去英国开会,这几天当然得抓紧时间练练了。”她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又对森川光说,“组长,你觉得这两首曲子如何?”
森川光怔了怔,说:“挺好的。”
“啊?就这样吗……没有一点意见?例如哪里拉得不好。我现在可是非常谦虚的,不会允许任何错误发生。”
森川光一时答不上话来。要说技术性错误、演奏性缺陷、力度问题、重音问题……她几乎是没有。最起码只会弹钢琴的他来说,他完全听不出哪里有毛病。她创作的这两首曲子可以说非常纯熟充满技巧,尤其是第一首,很有她的个人特色,到第一首结束,他都觉得状态很好。可是到了第二首,他听完居然有些走神。不是说不好,而是太普通。挑不出一点缺点,也找不出优点,导致他再回想第一首曲子也觉得少了点什么。
“组长?”
“我在想呢。”他连忙应答,又想起刚才裕太说她的指尖都练发黑了,只能笑着说道,“我觉得挺好的。如果是这样的水准,对付夏娜绰绰有余。”
“可是这样还不够吧,我会多写一点曲子,然后再慢慢选。”
其实他没有撒谎。她睡梦中写的曲子都能完败夏娜。因为夏娜在古典乐创作方面几乎毫无造诣,她只擅长演奏和写类似流行乐的抒情曲。现在会煽情却毫无艺术细胞的音乐家太多,夏娜就是其中之一。如果不是有闪亮的家境、经常上媒体的父亲兄长、音乐世家的公子哥未婚夫,她不可能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裴诗无疑是个天才艺术家,但她似乎缺少的,刚好是艺术家最不能少的部分。这是在他看来非常泛滥,却连夏娜都拥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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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正午,黑色轿车朝着国际机场的方向驶去。
高架两旁是闪闪发亮的高楼,均由墨绿玻璃拼接而成的方形建筑。它们像装上了一面面墨绿的、宝蓝的镜子,又像是微波荡漾的海底宫殿,在彼此的身上射映出清晰的倒影。
在这样烈日炎炎的时刻,那辆车下了高架,停在路边,一个穿着套装的女子从上面走下来,一路小跑去十万八千里外的超市,买了一瓶矿泉水,又一路小跑回来,把粉色的矿泉水瓶递给身边的上司。但没想到夏承司拧开矿泉水,仰头喝了一口,就把它扔到后座去了。
看见这一幕,裴诗差一点含血喷在他的脸上——从出发到现在,他已经让她下车给自己买软饮五次,第一次是以“不喝碳酸饮料”为由扔了她买的雪碧,第二次是因为不喝带甜味的矿泉水为由拒绝了她的农夫山泉,第三次以他只喝某进口牌子的矿泉水为由拒绝了又一种矿泉水,第四次是她没在那家超市找到他要的矿泉水,第五次终于买到了,他却只喝一口。之后面对她充满杀气的目光,他还用那种“看我做什么,有病?”的眼神漠然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靠在座椅靠背上看手机股票。
这让她的心情糟糕透了,以至于到了机场也一直黑着脸。她这样的表情配上身边模特一般精致却面无表情的上司,让人不由自主退避三舍,还差点吓坏小朋友。可是夏承司对她的折磨绝不仅限于此:候机室里,他让她去找前台要wifi的密码,她总算把密码要回来,他却用都没用,一直在用手机上网;他叫她去弄吃的,然后又犯了老毛病,让她一个人把食物解决掉;好不容易登机,他总算愿意动一动那高贵的手,自己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行李架上,坐下来却又开始发号施令:“去给我倒点喝的。”
好在她早有准备,把刚才过安检后买的一瓶矿泉水淘出来递给他。他看了一眼矿泉水,朝着前方扬了扬下巴:“我不想喝矿泉水。去倒橙汁。”
裴诗的忍耐度终于在这一刻达到了极限。她抱着胳膊,正襟危坐地对着夏承司:“夏先生,我们能商量一件事么?”
夏承司这才把眼睛从iPad上转移到她脸上。
看见他那张漂亮却欠虐的脸,她的火气更大了,开门见山说:“第一,飞机还有几分钟就要起飞了,除非你现在把我变成一个橙子,否则把我拧成麻花我也没法榨出橙汁给你。第二,如果你想喝的是飞机上那种橙汁,麻烦你找空姐要。第三,即便你是我的上司,也能否请你不要这么bossy,不要总用命令的语气和我说话。”
刚说完这句话,恐惧感就犹如黑夜降临般排山倒海涌来。
她顶撞的人是谁?夏承司!接下来十年都可以让她做牛做马的顶头上司夏承司!
无奈覆水难收,她只能憋着气,做好被他说“裴秘书,下个月的工资自己扣掉,再顶撞我,扣两个月”的准备。
任谁也不会猜到,夏承司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只说了一句话:“这是三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祝福:看文冒泡的孩子,吃啥都不长肥肉~~~
☆、第二乐章II
裴诗像是中了美杜莎眼波攻击,石化在机舱内。谁知紧接着,夏承司的嘴角竟自然扬起,眼中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温暖的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来,把他的脸照得犹如峡谷般轮廓分明。看见他的面容,她的脑袋变成了一片空白。可是,更让人无法猜到的是,他说出的话竟是:“帮我找空姐要一杯橙汁吧,阿诗你觉得呢。”
他咬字特别清晰,字正腔圆、音色低醇,比南方人标准,又没有北方的官腔,是在商业领域男女通杀的说话方式。几乎所有搞贸易风投地产的人都是这样说话,他却因为做得最好而令人印象深刻。她对他说话的所有印象,都停留在各种各样的谈判中、公司活动中、商业聚会中。可是,这一次他说话,却是用如此温柔的语气。当那个委婉的“呢”略带上扬的音调说出来,她的神经中枢有被雷电瞬间击中的感觉。
她腾地站起来,跑到前面去把空姐叫了过来,直到空姐说“裴小姐你可以在座位上按键呼叫我们”,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傻事。
他喝过了饮料,把杯子放在一边。飞机终于快要起飞,他又回头对她说:“我觉得还是系上安全带比较好,阿诗你觉得呢?”
飞机飞到高空,指示灯上系安全带的灯灭了。夏承司又抬头看看行李架上的笔记本电脑,微笑道:“帮我把Mac拿下来吧,阿诗你觉得呢?”
她终于崩溃了:“夏先生,都是我的错。请你用以前的态度和我说话吧。”
他脸上的笑立刻烟消云散,恢复了以往冷冰冰的态度,抬了抬下颚:“去拿Mac。”
看见他恢复正常,她觉得舒服多了,帮他把笔记本拿了下来。然后她靠在座椅靠背上,发现不远处的空姐们都在看着夏承司,兴致勃勃地悄声议论着什么。她想,如果坐在这里的只有夏承司一个人,她们早已想尽各种方法,在他的手机里留下她们的电话号码。她咂咂嘴,无奈地在内心叹气。这男人的外表可以媲美奥兰多·布鲁姆在《魔戒》里演的精灵莱格拉斯,实际内心住了一只伏地魔。如果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和他一样生活,那这世界恐怕就没有喜怒哀乐,只有强力竞争与高速运转了吧。可她又时常觉得,这样理性其实未必是坏事……
等夏承司再次注意到她,她已沉沉地睡了过去。她的睡相很甜美,睡姿却东倒西歪,手袋也几乎要掉到地上。他刚想把它扶起来,却看见里面几片白色的包装物。他愣了一下,又看看她因疲倦而格外放松的睡颜,明白了她一天都如此暴躁的原因,轻轻吐了一口气。
这时,空姐拿着毛毯走过来,小声说:“夏先生,要不要给裴小姐盖一下毛毯?”
“嗯。”
因为怕吵醒裴诗,空姐只轻轻把毛毯盖在她身上就走了。这时她却翻了个身,额头顶在他的手臂上。他的动作停了一下,没有再回头看她,打开笔记本。
几个小时后,裴诗醒过来了。她眨了眨倦怠的眼睛,察觉自己正靠在别人身上,潜意识里就把对方当成了小曲。这时机舱里的灯都已经全部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