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怒目向曾婕妤:“这次沁水回宫后,你不许再惯着她!”
曾婕妤赶紧跪下领命。
兰贵妃赶紧上前轻抚宣帝胸口:“陛下,你大病初愈,不宜动怒,伤了圣体,遗社稷之忧。”
宣帝将绢书递给兰贵妃:“辰儿又打胜仗,朕喜之不胜,再重的病都好了!”
兰贵妃接过绢书作势阅读,低垂而下的睫毛正好遮住了眼里的暗色。
“辰儿真是天生的军神,每次打仗都算无遗策。能够识破梁州空城计,已非等闲。当机立断判断出温子凯倾城去攻乐州,更是不易。最后还能以犄角之势,一举歼灭温子凯,解乐州之祸!有儿若此,社稷何忧?”
兰贵妃笑起来,仿佛为宣帝感到高兴似的:“陛下所言极是,臣妾听说,晋王在军中威信极高。军中传言道,晋王萧辰,国之干城;晋王不出,六军无主;晋王一出,六军臂使。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威望,确是社稷之福。”
兰贵妃一脸欣慰的喜色,然而宣帝的脸色却逐渐有些阴沉。
宣帝没有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转身令小黄门去宣右卫将军兰韶云,兰韶云是兰贵妃兄弟的儿子,宣帝准备让他率军前去迎接公主。接着宣帝又下旨诏,传令沿途郡县妥善接待公主,若有闪失将论死罪。
一应安置完毕,宣帝才徐徐回头看着满地仍旧跪伏不动的宫人,面罩寒霜:“这些奴才太玩忽职守了,不杀不足以儆效尤!”
兰贵妃赶紧跪下:“陛下,这些人不能杀!公主与宫里下人感情深厚,陛下若取他们性命,公主回来后必定会伤痛欲绝,陛下难道忘了当年翠澜一事?”
提起那件事,曾婕妤暗暗摇首叹息。沁水公主有个贴身侍女翠澜,两年前得病死去,沁水公主哭得昏天黑地,绝粒数日。卫宣帝因担心女儿,也食不下咽,寝不安席。公主见父亲病颜憔悴,才肯进饮食,但也差不多一年不开笑脸。
宫里人都知道,沁水公主虽调皮,但心地善良,极重感情。
兰贵妃提及此事,卫宣帝也不敢处死这些人了。想了一想,传令将这批人打发去苦役司,以示惩戒。另外责令内务府安排一些规矩的宫人来芳德宫伺候。
“芳德宫新换的一批宫人,你亲自去挑选。”卫宣帝对兰贵妃说。
“是,臣妾遵命。”兰贵妃微笑间流露出的娇。艳,比实际年龄不知年轻多少。
曾婕妤头垂得极低。沁水是曾婕妤的女儿,为她挑选宫人的事,宣帝却交给兰贵妃去做,对兰贵妃的信任可见一斑。同时,也算间接表达了对曾婕妤管教有失的不满。
宣帝揽着兰贵妃一同离去,曾婕妤曲膝恭送他们,等他们走远了,才抬起眼睛,眸中许多复杂的情绪浮浮沉沉。
走出芳德宫,在濯龙池畔徐徐而行,秋日的湖水波平如镜,天青如水,水碧如天。清莹的湖面倒映着白云朵朵,水中游鱼清晰可见,倒像是在蓝天白云间穿梭,不时跃出明镜般的水面,在阳光下划过流星般的银色光弧。
宣帝执了兰贵妃的手,浓眉深锁:“安邑侯仓惶败溃,竟然弃五万大军于不顾,太子给朕推荐的就是这样的人才!”
兰贵妃心想,用与不用,是你做的决定,又不是羽儿力所能决。段怀睿在朝中多年,他是否擅于用兵,你难道还不如羽儿了解。不过,兰贵妃当然不便为自己儿子辩解,只听宣帝又道:“去年太子带兵,铩羽而归。今年他推荐典军的人,又大败遁亡。太子真是太不让朕放心了!”
说着这话,宣帝凝视着兰贵妃,面有怒色。
兰贵妃心中一凛,计上心来,嫣然含笑:“太子不谙兵略,不等于不擅治国。臣妾以为,陛下雄韬伟略,定能南平刘汉,西逐色目,东灭吴越,一统九州。届时,天下承平,太子只需做个守成之主便可。守成之主嘛,有德者居之,不是么?”
“若是朕生前未能完成大业呢?”宣帝锐利的目光几乎要看进兰贵妃眼里。
………【第十二章 逍遥太子】………
兰贵妃唇际荡起浅浅笑意:“陛下不是才说吗,有晋王这等军神,算无遗策,百战不殆,定能辅助陛下混一南北,抚有天下。届时,羽儿有晋王这样的兄弟为砥柱。太子德安天下,晋王武定乾坤,正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宣帝却是久久不语,眉间郁结着深深的忧虑。
兰贵妃悄悄地观察他的神色,眼底划过一道莫测的光。
与此同时,太子府里,瑶席琼宴,一片繁密如雨的丝竹笙箫。
恍若一夜清雪,十几个雪白轻纱的女子飘扬落下,旋转而舞。折腰抛袖,俯仰蹁跹,如白蝶群飞,似梨花开遍,整个大厅流风回雪,白雾缥缈。
“叮——”大厅最北主座上传来一声清脆的玉箸敲击酒樽之声,只听一个男子疏懒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节拍又错了不是?”
雪白轻纱的舞女们袅袅散开,散成两列,玉颈低垂,躬身俯首,聆听教诲。然而,一个个脸上并无惧色,甚至都有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在嘴角。
大家都知道太子最是怜香惜玉,极少真正动怒。
“‘荼蘼开尽成秋色’,乐队奏这个‘成’字的时候,队形便要散开。你们所代表的荼蘼花谢去了,下面出场的是装扮秋色的木芙蓉。”主座上的男子万般无奈地叹气,远远看去,只见他一袭轻烟薄雾般的纯白色丝袍,腰际垂着青玉多节佩,玉光澹澹,恰如流动的水色。身姿慵懒疏逸地斜倚于鎏金兔首凭几,白皙纤长的手指指点点:“每次都散得不及时,木芙蓉的出场便也打乱了。如此季节不分明,伊人独守空闺,眼看春草生兮王孙不归,秋风起兮鸿雁不至,那样的心境,又如何表现?”
自己灵感涌动吟出的妙词,又经自己殚精竭虑谱成了曲,原想排练成一场大型歌舞,却一直困难重重。先是找不到好的乐队,好容易凑成了乐队,排练舞蹈又颇费了些时日。太子府里的旧舞女大多迟钝,虽然舞姿优美,无奈对于词的意境总是理解不透。
很想广选一批新的舞女,却又害怕父皇和母妃责备自己不务正业。
当真是最怕什么便来什么。萧羽刚刚挥手让乐队重奏,舞女们重新出场,就听见厅外有尖锐的宣声:“贵妃驾到!”
惊吓中,萧羽舒逸的身姿立刻紧绷,端坐起来,不及让乐队舞女退下去,母妃已经长袖飘摇,带风而入。
兰贵妃踏入大厅,什么也不说,站在厅中,一双美目徐徐扫视,从乐师一个个看过去,又一个个地审视那些舞女,最后,严厉的目光落在儿子脸上。
那些舞女一改方才漫不经心,嘻嘻哈哈的状态,一个个低眉颤栗。
萧羽俊雅飘逸的眉目,亦染了畏惧之色,低垂了纤长的睫毛,大气不敢出。
兰贵妃仰天长叹。她就是不明白,自己一向极有手腕,因此才能混到今日权倾六宫的地位,怎么儿子如此没有出息。儿子明明是北朝皇子,怎么自小就不喜横刀跃马,倒喜欢诗词歌赋,像极那些南朝的*天子。
也难怪卫宣帝一直偏爱晋王萧辰。若不是她多年用尽心机,逐渐动摇了萧辰在宣帝心中的地位,只怕萧羽的储位早就岌岌可危了。
但就算动摇了又如何,自己的儿子真能托付江山,称尊御宇?
“母妃安好?”萧羽起身,躬身问安:“近来父皇圣体违和,母妃亲侍汤药,甚是劳累。还请保重玉体!”
兰贵妃一声冷笑:“我的玉体,总有一天被你气得香消玉殒!”
萧羽头垂得更低,声音低不可闻:“儿臣不孝,母妃……”
只能看见他泛着霜华般光泽的白玉冠,看不见他垂得极低的脸。
兰贵妃广袖一扬,在青玉长案后的丝织锦垫上落座,手肘支于凭几,身姿优雅地微微斜靠着,望着大厅中瑟瑟发抖的众人。许久,对身后的内侍总管道:“这些女子,今日便带到我宫里去。圣上正想送一批美人到色目国,与之结盟,一同对付南汉。”
萧羽仍旧颈首低垂。心里在想,反正这批舞女我早就想换了。
然而,兰贵妃的下句话,当真如尖刀捅进了萧羽心窝:“那批乐师,每人给一锱黄金,遣散了吧。”
“母妃!”萧羽的头闪电般抬起,满目急痛。
“怎么?”兰贵妃冷冽的媚眼,斜斜地看过来,“你对母妃有意见?”
萧羽哀哀恳求:“母妃,乐队里有一人,是儿臣花重金聘来的螺琴师。螺琴乃从色目国传入,是疏勒人的传统乐器,中原能奏者寥寥。此人断不可遣走啊!”
兰贵妃眼里泛起厉色:“羽儿!蛮夷靡靡之音,既非中原雅乐,你怎可沉迷若此。何况,就使中原雅乐,亦当适可而止。溺于歌舞,耽于享乐,岂是人君之器?身为储君,乃是社稷之本,治国经纶,行军韬略,你哪样用过功夫了?”
………【第十三章 母子之间】………
萧羽心里涌起一阵阵腻烦,又是治国经纶,行军韬略,我最讨厌那些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知道,却又还要处心积虑地为我夺得太子之位!既然知道三弟文韬武略皆远胜于我,就让三弟承继大统好了,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想是这般想,却不敢说出,只是悲声道:“母妃!儿臣从此毁珠弃玉,罢歌休舞,不弄词曲,专修文武,痛改前非,只求你让儿臣留下那一个螺琴师!”
“你是在威胁母妃么?”兰贵妃妩媚的脸上布满阴霾:“母妃不给你留下那螺琴师,你便不肯休弃歌舞,经略国政?”
“母妃,儿臣绝无此意!只是,螺琴之音,若云外天声,乃乐器中鬼魅空灵之最。能将此掌控得炉火纯青,必是鬼才!此等人才不可多得,即使儿臣不配享有,难道母后就不想留给父皇以娱晚景?”
“你闭嘴!你根本不像你父皇!你父皇是马上天子,下马亦能治国。多年来他勤政牧民,从不耽于舞宴歌席!他才不会稀罕你这个螺琴师,若知道是你所罗致,只怕还会迁怒于你!你父皇正在生你的气,你竟还生此蠢念!”
“母妃!”萧羽扑通一声跪下,扯住母妃的广袖,声音里带了哭腔:“求求母妃将螺琴师留下,儿臣保证从此不会再让父皇生气!”
他只管恳求留下乐师,根本不关心父皇为何生气,可见他对自己的得失认识得还不够。兰贵妃怒气更盛,甩开衣袖,对正在驱赶乐师们的侍卫厉声道:“还不快打出去!脚步慢的,立刻以蛊惑储君,下狱论罪!”
萧羽一回身,看见螺琴师潘鹤的身影正在远去。他只觉一阵痛彻肺腑的悲伤。那一刻,他的梦想就如琉璃做的花瓣,从半空跌落,他分明地听见耳畔有破碎的声音。
萧羽双眼盈满纯净的哀伤,不忍看下去,低头掩饰着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兰贵妃不理会儿子的悲伤,身姿稍稍放松,往后靠着漆几,淡淡道:“沁水公主有消息了。”
萧羽沉浸在悲伤里,半晌才回过神来:“妹妹现在哪里?”
“跑到前线晋王那里去了。”
萧羽无语。
“你父皇派你表兄兰韶云率军去接沁水,我跟你父皇说了,让你也去。”
萧羽还是低头不语。
兰贵妃看不清他的表情,声音提高:“母妃说的,你可听见了。”
“听见了。”是淡漠而疏远的声音。
兰贵妃怒气又涌上来:“不过是一个螺琴师,你就跟母妃置气?”
“儿臣哪有跟母妃置气?”萧羽抬起头,委屈地解释,眼角的泪痕尚自泛着清冷的光。
“母妃让你去接沁水,你竟不问个为何?”
“母妃让儿臣做的事自有道理。”萧羽答道。看他神情也不像是生气,但就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兰贵妃恨其不争,却也徒呼奈何,痛心疾首地摇头道:“羽儿,你给父皇推荐的安邑侯段怀睿,五万大军,一击而溃,片甲不归。段怀睿逃回来了,肯定难免罪罚。你父皇正在气你荐人失察,你竟还有心思为一个螺琴师心碎欲绝。”
萧羽心想,这个段怀睿,不是你让我推荐的吗?他是外公的门生故吏,外公想把兰氏的势力渗透到军中,所以就让我推荐这个段怀睿。怎么现在又怪起我来了!
然而什么也没说,只是垂着头。
兰贵妃继续说道:“当年司徒袁辉犯事,下狱论死。还是沁水坐于你父皇膝上,说了一句,父皇你不要杀袁爷爷好吗?袁爷爷那么大年纪了,还要被推出市曹,太可怜了。只一句话触动你父皇情肠,念及袁辉年迈功高,不忍加诛。”
萧羽始终不语,垂头听母妃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