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春意盎然。王洛穿着嫩绿的春衫斜倚在榻上,看着一身红袍的招远将军桓冲悠然地对她说:“洛儿,圣旨已经下了,许平阳公主与我为平妻,从此你二人地位相同,无论尊卑。”
王洛笑了,说:“我要不同意和她同为你的平妻呢?”
桓冲怒道:“你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这是我给你争取的最好条件,若是别人家,公主下嫁,你只能降为贵妾。”
王洛冷笑着说:“招远将军对我还真好呢,可惜我不稀罕了,我不想二女侍一夫。十年前,我跟你私奔时,我说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弃。现在你变了心,我要离开你,你休了我吧。我不求和离,临走我也给你个体面,休了我让大家都知道是你不要我的,你好去公主面前买好,可好?”
桓冲没想到王洛会这样回答,气极砸翻了王洛面前的几案,那一拳正砸在哥窑细瓷的茶杯上,顷刻间血流了满手,他也不擦,就那么恨恨地直瞪着王洛。
王洛看他流血,也没像往日那样就去关心照顾。王洛就这样也抬眼对视着桓冲,心中暗想:这样的他还是长身玉立,风神俊秀啊,那桃花眼气得一挑一挑的,再配上这大红袍,还真是妖孽。怪不得总有人说桓冲比女人还美,也怪不得他总是听了这话就暴跳如雷,真相了呀。不过如今这暴跳是对她的,招远将军手段狠辣,会怎样对她呢?王洛边走神边思忖着。
桓冲见王洛走神了不说话,更怒了,道:“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知不知道?便是我今天放了你出门去,也没人敢收留和接济你,你就得活活饿死。你就是去青楼卖身,我的女人谁敢碰,你还是个死。你以为你还是王家三房的嫡女吗,你现在什么身份和地位都没有,别说什么脸面不脸面、名分不名分的话了,离开我你现在什么都不是,连蝼蚁都不如。”
王洛看着俊脸扭曲的桓冲,忽然觉得自己太可笑了。为了这个男人,她抛弃了家族,抛弃了婚约,抛弃了名门嫡女的地位和尊贵,十年来和他出生入死、义无反顾,如今他功成名就要抱得美人归,她却从他心尖上的人变成了地上的蝼蚁,而且还得做个不能反抗的蝼蚁。十年了,他竟始终不懂得她,他竟以为她今天是为了名位而想离他而去,桓冲竟如此现实又嚣张,弄得王洛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为了心里的那份情了,王洛头一次发现自负聪慧的她,在感情上竟单纯的近乎蠢笨了。他已不值得她辩白了,十年的情爱付流水,王洛认赌服输,懒得再跟他解释纠缠了。
想到这儿,王洛说:“那我出家做姑子去,行不?我保证这辈子就你一个男人,别的男人都是蓝颜枯骨,你和公主在府里双宿双飞、郎情妾意的都与我无关。别把我留在府里,我们何必相看两生厌呢,不如从此不见,一了百了。我祝你和公主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桓冲听了,羞恨交加,觉得心里凉到了极点。这时候便想也没想,一把把王洛从榻上拉了起来,骤然间王洛的小腿都撞到了倒塌的几案,青紫了一片。桓冲看着疼得直抽气的王洛,目光中充满戾气,像是想对她动手,却一咬牙又把王洛一下扔回了榻上。
王洛始终冷漠地看着桓冲,一句话没说。王洛用没有求饶,只有倔强的眼神告诉桓冲,她不会妥协。桓冲明白王洛的态度,只好强压下心里的怒火,尽力放低自己的姿态低声对王洛说:“哪朝哪代都有政治婚姻,你懂的。我心里最重要的只有你,你出生名门世家,这点事情看不明白,我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显赫的家世、尊贵的地位我都会给你。”
王洛嘲讽地笑了,也轻声说:“招远将军,显赫的家世、尊贵的地位我原来就有啊,难道你忘了我本是王家的嫡女吗?你能给的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你已经给不起了。”王洛说完,下意识地看了下窗外,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想逃走。
这一眼看了,桓冲马上就看懂了,眼中的寒光一闪,对王洛说:“你别想逃走,你是我的女人,你该知道忤逆我,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从现在开始,你被禁足了,不许出屋,哪也不许去,你老实点、乖点,自有你的好处,要是不听话,我有的是法子整治你。” ;桓冲说完,竟然低头去亲了亲王洛,王洛的唇细腻而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王洛看着现在满带着上位者气息的桓冲,用手擦了擦唇角。事到如今,王洛知道尘埃落定,多说无益了,便低下了头不想再看桓冲。桓冲冷眼看着,以为王洛终于屈服了,但不知为什么心里还有一丝不放心,就放声对院子里的下人说:“今天开始,夫人被禁足了,不许出屋,你们要好生精心伺候着,夫人若是逃了,你们全院子的人杖毙。”
王洛已没心思听桓冲再说什么,望着窗外的绿柳一脸的神游状态。看着对自己的一切都开始漫不经心的王洛,桓冲恼恨得忽然不可遏制起来。于是不假思索地,对下人又脱口地喊道:“把窗户也全给我用木条钉起来,我看她还怎么逃。”
这下王洛忽然转头一下子看向桓冲,眼神里满是绝望和愤怒,桓冲看了她这样的情绪和眼神,心里一震,就盯着王洛等她服软,没想到王洛只专注地看了他几秒,又扭头望向窗外不搭理他了。桓冲的心彻底冷了,对着外面喊:“现在就钉。”转身拂袖而去,再没回头。
窗子外一直是乒乒乓乓钉木条的声音,不知钉了多久方停了。王洛就这样痴痴地看着窗外,也不知看了多久,天已慢慢黑了,四下俱静。王洛只觉得心里堵得要命,像是要疯了一样,想大哭一场,却觉得自己都没脸哭。即是这样,眼泪还是无声地一点点顺着两腮流淌下来,止也止不住。十年前,她在庄子后山的竹林里救了桓冲一命,不想却成就的是这样的孽缘,她好悔,却悔之晚矣。
就这样想着前尘往事,不知过了多久,恢复知觉的王洛凝神听到外面府里正房的方向丝竹渐闻,像是奏的喜乐,人声喧哗,像是正在举行夜宴。王洛笑了,桓冲还是算得这般精准呀,今日大婚,今日才告知自己,自己原来是想闹事的机会都没有啊,这个男人真是算无遗策,自私得如此彻底。
王洛正想着,两个脸生的丫鬟提了食盒和酒壶进来了,福了身对王洛说:“将军今日与公主大婚,特命奴婢送薄酒几分,与夫人同贺。”王洛看了他们两眼,说:“放下吧。”两个丫鬟放下了酒菜却并不走,只侍立在旁,并不说话。王洛思量一番,已下了决心,斜睨着问他们:“你们不是将军的人,将军府的下人我个个识得,你们是公主的人。”其中一个鹅蛋脸着粉衫的丫鬟就笑了,有恃无恐地说:“夫人明鉴,奴婢二人的确是公主的人。公主与将军心心相印,比翼双飞,夫人又何必从中作梗,碍了有情人的眼呢,公主说夫人不如归去,离了该离的人,投个好胎。”
听了这话,王洛起身笑了,粉面含春、神采夺人,袅娜动人处两个丫鬟也看得痴了。王洛说:“好一张利嘴呀,你主子调教的不错。这酒在今时倒是正合我意,我也累了,没兴趣继续看那对野鸳鸯呢。”那丫鬟本想再辩驳两句,见王洛伸手去拿酒,便忍住了。
“一曲新词酒一杯,夕阳西下几人回。”王洛念了两句词,就着酒壶的壶嘴将毒酒一饮而尽,片刻间便失去了知觉。
离了魂的王洛,像是在混沌中漂浮着,过了一会儿又沉沉睡去了。再醒来时,已是又一个人间四月天了。
第二章重生
夜幕低垂,繁星闪烁,王洛是在一片嘈杂的呼喊声中被惊醒的,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四面漏风的破庙里,四周躺着许多衣衫褴褛的人。她听到有人在喊狼来了,狼来了,紧接着看到了几十束明亮的火把,然后听到男人们驱狼的呼啸声。王洛借着火光看到了自己,稚嫩的小胳膊、小细腿,看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她又摸摸自己的脸,摸下了乌突突满手的草灰,看来是为了安全涂抹上去的。“也不知自己长的什么模样,是不是和原来一样。”王洛自言自语着,她明白自己又活了过来,但重活这一次自己到底是谁,她现在也不清楚。周围的人骚动起来,破庙走进了一群人,赶狼的人回来了。进来的有几十人,有壮汉也有少年,其中一个少年径直走到了王洛的身边。
“你醒了?”少年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惊喜。王洛抬头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少年,剑眉星目,挺直的鼻梁,小麦色的皮肤,看起来十分的俊秀,大概有十二、三岁的年纪,和自己年龄相仿。王洛在脑海里搜寻关于这少年的记忆,却是什么都没找到,看来这个身体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的记忆。王洛轻声回答少年说:“醒了。”却又用迷惑的眼神看着他,用眼神提示他自己还想知道些什么。少年很是机敏,感觉到王洛的想法,就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然后他对王洛说:“你是我从河边捡来的,捡你的时候你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你一直昏迷不醒,这两天我都是勉强喂你点米汤。”
“哦,谢谢。”王洛说。
少年又笑了,眼光中竟有一丝温柔一闪而过,少年问:“你叫什么名字?”。
“王洛。”
“王洛,洛水之神吗,正好我是在水边捡到的。”少年又笑了。
“是洛水的洛,但我可不是洛神。”王洛听出少年在打趣她。
“载太华之玉女兮,召洛浦之宓妃。咸姣丽以蛊媚兮,增嫮眼而蛾眉。舒訬婧之纤腰兮,扬杂错之褂徽。离朱唇而微笑兮,颜的砾以遗光。”少年吟了一段张衡描写洛神的《思玄赋》,吟了之后目光灼灼的看着王洛。
《思玄赋》虽是写洛神的,但对洛神的描写却是妖冶娴丽、妩媚迷人,王洛知道少年在试探她,但这小登徒子未免太轻薄了些,王洛有些恼了,说道:“本是不愿流俗的清越之音,怎么到了某些人的口里却变了味道呢,张平子感慨的没错,果然是知音难觅呀。”
“别恼,我受教了,以后可不敢唐突了。”少年连忙哄着王洛,言语间竟是十分的小心了。
这少年与她初次相见,却如此对她,王洛思忖他必有图谋,难道是因为她姓王,王家是高门世族,世所周知。但现在她孤单无依,若是这个少年弃她不顾,她明天就会活不下去,所以在少年试探她的时候,王洛给了少年一个他想要的回应。能读懂赋并解读赋的人,在这世上必是世族大家女子才有的修养,少年想要这样的答案,她就给他这样的答案,以免被他弃之荒野。
“你叫什么名字?”王洛问。
少年压低声音答道:“慕容恪。”
“慕容恪,难道是燕太原王的后人?”王洛问道,王洛很惊讶少年竟会将他的真实姓名直接告诉自己,凭刚才接触到的细节她就感觉到这少年必是北方的贵胄子弟。前世,王洛和北地世家子弟有过不少接触,文字能通就不错了,能涉猎诗赋的极少,他们的强项在征战,从这少年行走投足间,王洛已感到他身手必是不错。这少年身材高大俊秀,牙齿洁白,身手不凡,精通诗赋,这本就不是一般北地世家能培养出来的后人,王洛没想到他竟是燕国王族。王洛凭直觉感到,这个少年选择了信任自己,却不知他是为什么。
“正是。”少年依旧低声答道。
“既是太原王后人,因何流落至此?”王洛轻声问。
“乱世人命如草芥。”少年自嘲地笑道,转而又惊讶的看向王洛,说:“难道你不知?”
“知什么?”王洛轻声问,心却提了起来。
“燕已经灭国了。”少年沉痛的低声说,眼神却复杂起来,有绝望有迷惘还有燃烧的愤怒。
“现在是哪一年?”王洛急切地问道,自己的担心可能马上就要被证实了。
“寿光十三年。”少年答道。
这是王洛不知道的年号,她明白这不是自己生活过的时代了,但既然大燕刚刚灭国,应与自己生活的时代不远,只是不知灭燕的是秦还是晋呢,王洛继续问:“君主何人?”
“哼,秦主苻生。”少年怀着恨意咬牙低声答道。
看来燕是被秦灭掉了,苻生这个人王洛知道,生性残暴。在王洛前世时,还是十岁少年的苻生就已经被秦封为淮南王了。只是不知苻生是何时开始主政的,这样王洛就知道她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