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以后的那段日子并不算太平。那天黄昏时分便下起了雨,于是淅淅沥沥一直下了好多天,似乎到十月下旬才大晴。而我同韩氏的对决,正是从那日开始……我把自己同“香满天下”的合作方案共拟了ABCDE五个计划,以应对各种可能突发的状况,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倒韩运动”正式拉开帷幕!第一步当然是取得和李彦冰的互信,这不是一件易事,因为我们彼此戒备心太强,总是相互试探。最后在敏之和纪灵等“疑人不用”“放开手脚”等诸多劝说下我终于解开了心结,不得不妥协——原因还是我根本没有实力。于是几日后,我记得那一天,微醺的秋色将桃花坞涂染得迷醉人心魂,我们所有人在我家后院摆了一桌茶水宴,宴请李王二人,后来的《商史记事》称它为“倒韩联盟第一次盛会”……而那次盛会上我和李氏开诚布公的另一结果,是我作为龙四的所有资料,都被李彦冰掌握得一清二楚……作为诚意,我要接受李家的聘用,以“安忆”的新身份女扮男装代替“因为遇刺而生命垂危”的李彦冰经营“玫瑰麝”的前期销售以及向韩氏的扩张,明里暗里地抢韩家的一些老主顾,直接挡枪子;当然,“玫瑰麝”的奠基以及李家的实力给我了很大的说服力,商业传单以及现场宣讲会等宣传手段在这个世界的首次运用更是将“香满天下”的事业发展到临近晋城的梁州、永安诸地……
一日,正是龙老太太的尾七,龙李氏带着龙三和我孤儿寡母三人在衣冠冢前盛膰酹酒,焚香燃烛,具置瓜果等时令什物,以礼拜祈愿,慎终追远。忽然听见马蹄声,紧接着便远远望见王俊骑着马骎骎地冲小丘这边来了。我向龙李氏和龙三二人示意了,随后径自下丘去。王俊一见我,便急急跳下马,面色焦灼:“大事不妙,小龙!”
“别急,慢慢说!”我面色凝重地望着他,心下已有预感,因为昨日的商品宣讲会遇到流氓打砸,紧接着龙三又告诉我韩七公子今日午时是在府尹家用的午膳……
“晋城官府派人查封了李家的店面,又贴着告示说‘安忆公子’居心叵测,利用宣传商业之机策动平民反对宁太后摄政,现在人证物证具在,只差将你逮捕了!”
“人证物证具在?哼!好一个‘莫须有’?”我冷笑一声,随即叹道,“妙!真是妙极!”这韩家早和官府串通一气,要扳倒李家,何患无辞!韩家既然得到来自皇城沈君聆的警告不会将我“龙四”的性命怎么地,可妙在我此时改头换面为“安忆”,未料到他还真会籍此借刀杀人一招!还来得这样快……大概是被我的表情吓到了,王俊忧虑地望着我不语。我顿了顿问道:“李家怎么反应?李彦冰怎么说?”
“他……他们,现在状况也十分不妙,自顾不暇。你还是快点收拾东西,先去避避风头吧!”他满脸关切地说道。
“为什么要逃避?”我冷笑两声,“对付像韩童衣这种土匪无赖,可不能和他硬碰硬。”我想了想,随后望着王俊笑问道:“我知道,你会帮我的,是不是?”
王俊毫无疑义地点点头,义愤填膺地问:“需要我做什么?”
“我知道你们王家在晋城也算是大家,何况与梁州府尹还是亲戚,你知道,在官场上大家总是官官相护、自成一些规则,”我顿了顿,随后继续道,“我需要他出面。”
“梁州王枫和我们只是葭莩之亲而已,他未必会帮这个忙。”王俊陈述者事实,片刻见我目光闪烁,继而说道,“何况远水难救近火——倒不如我也用钱去与府尹交通,许还会有一线生机。”
我急急拉住他,摇头道:“不要冲动!王俊你听我说,机会难得,我们此次一定要破釜沉舟,要将韩家和府尹一锅端!韩家和府尹勾结不是一日两日,中间牵连万缕,不是你钱多就能左右的,何况现在繁熙走了,繁二爷这条路子便相当于断了,又韩家行事一向狠辣,不太可能没有握着府尹的把柄,此其一;正是民不与官斗,要斗就得一举成功——要对付一州官府,当然不是我们平民百姓单枪匹马就能做得到的,所以我们需要更大的力量,此其二;韩家既然狠辣,诚心要扫除所有障碍,消灭掉一个小小的我并不足道,只怕我只是一个马前卒!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但李彦冰何等精明,定会马上将此事与自己的干系推得一干二净——此其三;但是通过这些天我和李彦冰的合作,再加上你们是好友,我相信他不会对我置之不理,所以李彦冰在关键时刻会起作用,并不需我们担心,此其四;单单从府尹这一方来瓦解对方,只有一半胜算,所以在顺利同韩家达成协议之前我要你的保护,此其五。再者,狡兔有三窟,我这才是一个开始,你就尽管按照我说的去做,好多着呢!”
“好,我这就回去修书加急送往梁州!只是我的人已经等着,你们还是先同我回梅影山庄吧……至于同韩童衣见面,太危险,我看还是缓缓再说。”王俊满脸义正言辞地说。
“谢谢你,可是胜向险中求,我意已决!好了,王大哥,我们开始行动吧!”我点头坚定地望着他,随后简单地将事情同龙李氏解释了,让龙三先跟随王俊去梅影山庄暂避避风头,随后借了马独往敏之家,告诉她计划A计划B得加紧同时进行。我当然不会预料到自己的抉择会给自己和他人带来什么,但是事急从权,已经不是我可以优柔寡断的时候了!当我到达敏之家的时候,却不意李家的簪菊在那儿,而且侯我多时……
038、狡兔有三窟(一)
烛光的明亮霍地出现,当我头顶上的箱盖被揭开时,我眯着眼清楚看到韩童衣冷峻的脸上裂开一丝惊讶,随即淡漠如初,冷哼一声扭头望向王俊,目光如刀:“这就是你要给老夫的贵重礼物?”
“大胆王俊,竟敢私藏朝廷要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从韩童衣后面站上前,气质如兰,温雅阴柔,敢情是一伪娘?只见他指着木箱中的我狠狠地怒斥王俊:“你真是不要命了!”
兰裳窸窣,我缓缓站起来,走出木箱,微微笑着看向颐指气使的韩秋夜:“七公子说笑了,我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怎么会是朝廷要犯,莫不是弄错了?”随即,我直接无视那厮杀人的目光,转而望向镇定自若的韩童衣:“自凌子悦一事后,韩家可是翻了晋城的天了。前日里我在梁州与公子聆相见,他让我问候您一句:韩大老板,别来无恙啊!”
韩童衣面色阴沉地看着我,试探性地道:“休得胡说——你却缘何会结识大名鼎鼎的公子聆!莫不是莲花宫的妖女?哼!来人啊,还不将这小妖女抓住押解见官!”话音刚落,便不知从哪儿出来四个小厮,将我和王俊围在中央。
“等等,等等!”王俊急忙伸手挡在我面前,义正言辞地看向韩童衣:“韩老板这是作甚!”紧接着,不等他们反应,我钻到王俊前面,直接抬头望着韩童衣冷冷笑道:“怎么,对付一个小女孩儿也要这样大动干戈,韩大叔的本领也不过尔尔啊!厄,别生气别生气——”眼见目前老奸巨猾之人吹胡子瞪眼,我急忙转温笑着说道,“韩大叔,我此次前来,可是诚心想与您老化干戈为玉帛的。”
“化干戈为玉帛?哈哈哈……”韩童衣双手负后,微微倾身,好笑地望着我,“老夫为何要与一个小女孩儿化干戈为玉帛?我们有过节吗?”
真是老狐狸!我淡雅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韩大叔,虽说‘花露水’的事是你知我知,而公子聆远及白城,我却不得不提醒您老——且不闻‘鹪鹩尚存一枝,狡兔犹藏三窟’,况于我这种小孩儿?若是我没有一点底子,如何却能使得动公子聆前来警告您?而且,李家、王家——又有哪个是好欺负的主儿?所以呢,我来劝您,还是化干戈为玉帛好!”
“哪里的毛丫头,也敢在这里混说!!”韩秋夜欲上前,却被韩童衣那老狐狸拦住。“好大的口气!”只见韩童衣面色镇定,倏尔一笑,“休拿公子聆出来吓唬老夫——老夫要是被你三言两语就给吓着了的人,也不会有今天‘花露坊’的成就!量你一个黄毛丫头也没有飞天的本事——快!将这二人先押起来!”说着,复从门外进来两个家仆,合着那四人一起将我和王俊困住。正在这时,却听得院外一声:“且慢!”浑厚而威严。众人将目光向外探去,但见两队人黑压压地从大门外直冲正屋走来,却正是李彦冰伴晋城府尹带着官府的一堆人!
韩童衣面上喜色稍纵即逝,转而疑惑地凝望向府尹旁边的李彦冰,又忧虑地转眸瞥了我一眼,随即反应过来似的领着家人匆匆出门相迎,说些体面的客套话:“大人光临,使得寒舍蓬荜生辉!正好,老夫刚欲使犬子前去州府相请,有要事相谈,不意大人倒先来了。快请,快请!”
那府尹大腹便便,油脂膏厚,脸色倒是白净红润,看到韩童衣时只是微微笑着,并无甚多言语,待进门看清堂内情景时,先是一愣,随即不耐地问道:“韩兄,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这是……”韩童衣估计是在琢磨着要不要将“安忆公子”就是我这个小女孩的事儿给说出来,我却抢先叫道:“大人救命!小民有话要说!”
韩童衣见势不对,微微一挥手,向制住我和王俊的家仆小厮使了一个眼色,我和王俊即刻就脱离了束缚。我不给韩氏更多的时间去反应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子蹿到府尹面前,泫然欲泣、泪眼汪汪地仰头喊道:“小民龙四,就是安忆的孪生妹妹。今日兄长含冤在外,我本想求助于王俊王大哥,却不想韩老板包藏祸心,陷害了我兄长还不够,现在又将我擒住。大人要替小民以及小民的兄长做主啊,呜呜呜……”众人似乎还未从未精湛而诡谲多变的表演中反应过来,怔愣地看向我。倒是李彦冰,会心一笑,对府尹道:“大人,我说得不错吧?这韩老板早是包藏祸心、居心险恶之人,连个小女孩儿也不放过!”
韩童衣似是看出什么端倪来,暗自朝韩秋夜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便在我们的疏忽中悄然退下去了。这韩童衣冷峻的老脸终于锋芒毕掩,一脸正义凛然地望着面上乌云满布的府尹道:“大人休要听他们胡说,这小丫头谎话连篇,和李家、韩家都是串通好了的。如今安忆所犯重罪,按理说他的家人也免不了要去官府问话,老夫只是想替大人您分忧而已。何况老夫是什么人!还请大人明鉴!”
府尹点了点头,随即将目光转向我,问道:“据我所知,龙四是龙渠之妹,缘何又是安忆的孪生妹妹?还有,如你是安忆之妹,那他现下人在何处?”
“哦,是这样的。我和我兄长安忆,自幼便是山里的孤儿,后来我因机缘巧合被龙家收养,和我兄长失了联系,近日才得以相认。”我无比真诚地望向这大肚子府尹,随即泣道,“可怜他小小年纪四处流浪,好不容易被好心的李家收留,又聪明能干会做事,才有点小成就就被韩老板陷害,要置于死地,呜呜呜……苍天无眼啊,现在也不知他又道流落到哪儿了,呜呜呜……”我掩面呜咽,终于挤出了几滴眼泪,万幸!府尹拧着肥肥的眉毛陷入沉思中。
“还望大人明鉴,还安氏兄妹一个清白!”王俊上前屈身拱手道。
“大人!”李彦冰站出来,亦拱手道,“证人们还在公堂等候,何不夜审此案,以免夜长梦多?”明明是在向府尹说,目光却凌厉地望向面色阴晴不定的韩童衣。而韩童衣听及此,咬牙不语,用杀人的目光回看向淡然风雅的李彦冰。
气氛一下子膨胀到紧张与爆发的临界点,所有的目光汇成一点,聚集在府尹身上。夜色深浓,将屋内人的影子一直拉到门外,很长很长;黑暗中似乎听得见灯火嗤嗤作响的声音;却一丁点儿风也没有。在并不怎么安宁的晋城之夜,我们和韩氏终于对簿公堂。
因为当时很混乱,我不记得具体是怎样开始的,也许和所有的审案一样通俗,击鼓、升堂、庭审、陈词、辩护……当韩童衣的证人们,那些体面的顾客或者小商家临阵倒戈指出自己是受韩童衣指使才诬陷安忆时,韩童衣当场暴走,面色铁青地指着那几人:“你们含血喷人!”话还没说完,一脚便朝最近那一贼眉鼠眼的中年男人踢去。那男子骤然倒地,跪着向府尹哭诉:“大人救命啊……”话音没落,便有衙役将韩童衣隔到一边。
府尹面色凝重,皱眉望向韩童衣,四目交接是道不尽的话语,只有他二人自己知道。他兀地拍起惊堂木,斥那几个证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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