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丝变化,我顺着他的目光,略微偏头,却惊讶地发现箭射来的方向根本没有人。
清风朗日,白杨聚天盖,将三分微云笼成七分绿水,再兑入一池懒散阳光,酿成醉人佳酿,盈盈浅浅是琉璃蓝彩荡漾,倾泄万里而下。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非是瀑流争喧虺,流光点绿下人间。
“出来吧!”声音分明还是如同流水般明媚悦耳、平静无澜。
这时,从刚才箭射出来的方向的白杨林里,跃出四个矫健的身影,窄袖赤衣凝练,乌簪束发头顶,皆二十岁上下。一人背黄金弓,身形偏瘦,剑眉神飞,英姿煞爽;一人执红缨戟,魁梧矫健,嗔目扬眉,鹰鼻厚唇;一人握琉璃双剑,身如轻燕,赤衣猎猎,貌比潘安;一人把七寸弯刀,五短身材,眯目连线,狡黠如兔。四人都有一瞬把目光凝聚在我身上,然后转开。
“妖孽,还不将那孩子放下!”那执红缨戟的男子用戟指向我,怒目微挑。
一声细微的冷哼声从我头顶的方向传来,我一抬头,便见那双绿眸由淡转浓,深旋着淡漠的杀意。他一只手抱住我,另一只手指了指地上昏迷地横七竖八的或仍醒着却已神志不清的人,冰冷地说道:“白虎,想要花家的孩子,须得拿出真本事才行。”
白虎正欲再开口,那背黄金弓的男子伸手拦住了他,使了一个眼色:“何必多说。”说着已经取弓搭箭,向我这边瞄来。另外三人,直接飞身靠近。
抱着我的这人,将我放在车板上,从腰间取出碧玉箫,十指轻动,在玉孔上灵活地跳跃。美妙的音乐瞬间倾泄,宛若月夜荷塘飘逸渺茫的雾霭,朦朦胧胧,催人欲睡。与刚才的音乐相异。我仿佛看到寂寥又落寞的兰宫桂殿上嫦娥独舞,又恍惚间闻到一股馨香软化了浑身每一片肌肤似要将我融化成虚无,还隐隐听见琉璃匝地一声铿锵的绝响。我狠狠地摇了摇头,才渐渐拉回神志。这个世界突然又真实起来。我惊异地看到那支碧玉箫正躺在地上,一抬眸,望见那四人将一人围在中央。
墨兰在风中飞舞,是那人长袍一闪,挡过了那背黄金弓的男子横面劈来的一掌。
“朱雀!”白虎一声惊呼,欲伸手接住被一袖扇开的男子,却不防身后迅猛地袭来一掌,一个趔趄,与朱雀同时倒在地上。弓和戟都无力地躺在铺满白杨叶的地上,两人皆捂着胸口,面色发白,冷汗直出,看似无法动弹。
“你……”执刀剑进攻的两人见状各自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气势难挡的人,咬牙切齿。其中一人拿着弯刀,眼睛眯成一条缝,恨恨道:“想不到几日不见,你的武功竟提升至此!”
“既然来了,总不能让你们空手而回,”一声沉黯低叹,那如水温润的声音中不带一丝情感,“幽兰飞雪!”声音刚落,他略微张开双臂,凝神看着地上一地的黄绿交错的叶子,只瞬间,狂风大作,白杨树的叶子像是一群数也数不清的森林小精灵们在半空中群舞,沙沙的声响是她们欢乐而狂放的童谣。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漫天跳跃着阳光的树叶如同遮天蔽日的墨兰在我的头顶上空旋转、飞舞,零散着恍似夏夜星辰般点缀天穹的明光分割了瞬间降临的昏暗;溢散的阳光,形成一个个狭小的明媚的罅隙,射出一注注细长的光线,依稀照耀着被狂风控制的大地。幽兰飞雪,似幽兰飞雪。我曾经想要在梦中构造这样充满着西方魔幻般的场景。
也不知过了多久,暗淡的笼罩开始褪去,仿佛天色将晓。
兰满天下,兰满天穹。兰雪覆染墉。珠玑杨玉黯,还舞还空。
雪降人眼,雪降人间。雪兰乘光弦。脯黼星辰斩,且迷且眠。
当一双手抱起我的时候,我看到了那躺在地上的四人,虽然苦苦挣扎面色痛苦却并没有死去,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但理智告诉我我不能轻举妄动。只能像此刻这样,紧张地窝在一个陌生人的怀里,跟着他如同飞鸟一样在林间穿梭。但他似乎很熟悉路,因为没过半个时辰,我们便又回到了邺城,比来时更快。
“望江楼”三个鎏金大字映入我的眼帘。这是邺城的名楼,位于市中心繁华地段,临云水而建。我不解地望着那张冰冷的纯银面具,心中种种疑惑难纾,不禁暗自烦恼。他似乎并发现此刻我的神情是有多么的成人化,只是不停地赶路。
二楼雅间内,赵坤负手而立。身形颀长,玉成雕铸,而立之年,英姿难老。脚下是万里连天碧涛涌,心中是江山如画貔貅踏。青瞳为眼,墨眸熠熠;鹰鼻长立,薄唇点绛;长发冠顶,白玉簪缨。端的是偏偏公子、王孙贵胄,一股王者之气骤然四溢,令人仰视。
“吱”的一声,忽然,门开了。
“殿下,人到了。”
“嗯,”赵坤将我接到手里,眸中不掩霸气,笑道:“明珠安城,襁褓神童,不愧是花重落和叶卿岚的孩子!”厄,原来有名到一种地步啊哈,我瞪着眼前这张英俊霸气的脸,觉得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像是一个野兽在盯着自己的猎物,明明像太阳一样耀眼,却让我感到森寒恐惧……,咦,人家脸上又没有写着“我是花安城”五个大字,他是怎样确定人家就是花安城的呢?难道古代情报工作那么好?我忍不住扭头看了看一旁的绿瞳美男,没有丝毫表情变化。
“你把她交给风绛雪,然后到汉城同我汇合。”赵坤说着,已将我递给那绿瞳男子。自己像个物品一样被递来递去,好讨厌的赶脚!!我无比郁闷地抬头看着那张冰冷的纯银面具,想着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的青夏他们,不知所措。一个三岁的孩子,好无力啊!
他抱着我牵了一匹马,便向邺城城外驰去。呼啸的风掠过我的耳边,像极了锐利的冰刀,直刺得我的脸生疼。我抓紧他的领子,将头埋在他的胸前,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巨大的颠簸一下子把我摔到地上。连呼吸也变得急促不堪。
日午渐过,我有些饿,腹内开始唱起空城计。
“大葛格,阿寻好饿,饿……”我不满地干嚎,只无奈怎么也憋不出一滴眼泪。
荒郊野外,驰车官道,四周是一片萧索的荒原。他先是顿了顿,随即一声不吭地加快了速度。我在心里将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个遍,不停地干嚎也让我唇干舌燥,终于不得不败下阵来。
正在我难受得快要挤出眼泪的时候,这家伙似乎放慢了速度。我一扭头,发现原来是树林边上有一处酒旗人家,傍着小河而立。厄,难道我错怪这家伙了?我心虚地望了他一眼,诶,还好他不知道我那样骂他,嘿嘿。
户外的七八张桌子,零散地坐了些人,形形色色。绿瞳男子抱着我坐在最靠外的一张桌子前,然后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便望风而来。只见他身着普通人家的衣裳,蓝色的外衫洗得发了白,却整洁干净,给人一种很舒适的感觉。少年眉清目秀,身形瘦弱,走到绿瞳男子前,刚开口,却在望见那面具下的一双绿色眼眸的一瞬间一怔,踉跄地向后退了两步,神情紧张而略带怖惧,结结巴巴问道:“客……客官。想要些什么?”
我有一丝疑惑地望了他一眼,发现他并不动色,只是眸间隐现着一抹无奈的落寞,然后温和却又淡漠疏离地道:“要一碗粥。”那少年应声而去,我仿佛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叹,从头顶传来,抬头望去,正撞见那双绿宝石闪闪地看着我,心里仿佛教一块石头猛地砸中,“砰”的一声,溅起玉珠般的水花,荡漾起一圈圈涟漪。厄,好尴尬,我吞了吞口水,慌忙地低头。
似乎若隐若无间,总觉得有很多凌厉或灼热的目光射向我,让我如芒在背。其实到后来我才知道,在这个隐蔽而失落的封建大陆,拥有一双绿色的眼睛是对于普通人而言是一件多么诡异的事情,他们往往会像是看到一个怪物一样看着那个拥有绿眸的人。而对于前世最喜欢的明星是费?雯丽的我而言,一切显得微不足道,而且似乎我很喜欢那样的色彩。如果能早些知道这些该有多好!
没过一会儿,刚才那个少年便端来一碗小米粥。我两眼发直地盯着那碗粥,觉得其余的一切都已经无关紧要。刚欲扑过去,一双大手便已经将它端了起来,我有些头皮发麻地看着那双捏着勺子的手将刚舀起来的一勺冒着热腾腾的粥送往他自己的嘴边,满脸黑线地瞪着他,不满地腹诽。这时,他却只是轻笑了一声,像是看透我的想法,吹了吹嘴边的那口粥,然后温柔地朝我递来。我顾不了那么多,一张嘴便吃了下去,然后是下一勺,又一勺……直到我的胃渐渐地温饱起来,脑袋才开始正常运转,想到他就这么喂我,顿觉心里猛地跳动,双颊发烫。我犹豫着抬起头,却又马上后悔了——那双凝雪般的绿眸,微微泛起涟漪,如同一池初春的绿水,荡漾着温柔得近乎宠溺的神采,仿佛久经黑暗的墨兰见到了晨曦而重拾生命之绿。
“我……该怎么办呢?”他低语着,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呆愣地望着他傻笑,咳咳,气氛好诡异啊!我双手搭上他的胸膛,笑着伸手想要摘下他的面具,却又被他的手捉住,还听他笑道:“不急。”我尴尬地望着他,愈加地好奇,想要一探究竟,而这时他却别开目光,从怀中掏出一定碎银子放在桌上,然后抱着我向系马的一颗古槐树走去。厄,出手这么大方?
注:此章节之首所引之经文出自《楞严经》。经文“中间永无诸委曲相”后面一大段为我自身所感,并非经文本身内容。此段感慨用作后文铺垫,并非摆之以为花瓶!!
012、云水花飘零
橙霞带水,夕阳流金。云水支流,名曰青淮。粼粼苏飘兮,寻寻其芳。荒原素素,有凫雁兮回塘。耍╃社桑俏酌R兮舞风。靡萍盘滑石兮伸张,宿莽浣佩兰兮鱼缠。有美人兮在水一方,梦佳人兮其水汤汤。绿瞳银面,墨发纷飞。兰袖猎猎,玄衣降雪。叶浮槎兮远渡,明猗猗兮白花。我乘以日车兮彼垣,同归魂兮紫府;我驾以云霭兮冰海,执子之手瑶台。持子之魂,执子之手;驰子之魂,郁郁芬芳;我乘以烈风兮三生,同归魂兮无双;我驭以凰车兮忘川,执子之手四方。《秦国?沧玉传》
青淮之滨,纯银面具夕颜雪。他长立荒原,孑然独立,望秋水共长天一色。我独坐红鬃马,与之并肩而向。回眸相望,是目光迷离,沉醉黄昏意。他半垂头,轻叹:“罢,我便赌上一把!”孰人知,这一赌将改变多少人的命运!
他靠近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似乎是想从我脸上看出一丝他所期待的东西,希翼和恐惧短暂地一闪而过。他缓缓地伸出手,触碰到那银质面具时微微颤抖,然后“倏”的一声,是长发摩挲的钝响亦是神秘面纱裂痕的嘶喊。我深吸一口气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期待着那纯银面具后绝世的容颜——可事实再一次证明我幻想过剩——银色面具下是半张布满刀痕的狰狞的脸。怎会如此?额上、颊上、甚至鼻子上,那一条条丑陋的疤痕蜿蜒满布,像是可怕的蚯蚓,深深地盘踞在本应莹润如玉的雪肌上,宛若最黑的夜晚封印了青春和晨曦。最美好的年华,最风华的气度,最……可是怎会……这样?我的心一阵抽痛,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然后双手不听使唤地、鬼使神差地捧起他的脸,在他额头上轻轻印上一吻,满含怜悯、同情和心疼。他浑身猛地一震,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我,眸子闪亮如同星辰,就像个第一次吃到糖果的小孩。在花安城漫长的一生中,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他这样的表情。
我怔怔地盯着他的眼睛,总觉得那绿宝石太过美好、充满着诱惑。
“你……”他转而迷惑地望着我,欲言又止。
“疼不疼?”我拧着眉问道,丝毫都没有觉得此时自己有何不妥。我,的确是完完全全地被震撼到了。
他意识到我的问话,只是温和一笑,那笑容直荡漾到眼里,激起一圈圈碧色涟漪,却似是猛地有什么重物砸到我的心里。他伸出双手,将我从马背上抱到怀里,一脸轻松愉悦地俯头对我说:“我就知道……我赌赢了!”
我疑惑地瞪着他,想到他刚才自言自语时说的话,心中有什么呼之欲出。
似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他嘴角微翘,浅浅道:“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起,我就知道,你是不一样的!”虾米?我的一个头俩大。怎么就看出不一样了?不就是带着灵魂投胎来智商远远高于年龄……算了,趁热就该打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