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通人,甚至是其他种族身上,就算愤慨也只能隐忍。但是,龙门镇乃至整个西岭戈壁,都是源石族的地盘,源石族人直率粗豪的性格,注定他们迟早会爆发,和重始宗翻脸。
高庸涵很清楚,铁洛酋刚才那个反应,是希望能通过自己的手,帮他们解决重始宗需索无度的骚扰。因为,他以玄元宗门人的身份出手,可谓是天经地义,事后不但不会给源石族带来麻烦,还能为其解决这个棘手的难题。只是这么一来,和重始宗难免结怨,对于尚不清楚两宗内情的高庸涵来说,祸福实在难说得很。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源石族和重始宗闹翻的话,对于人族而言,其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因为重始宗主导了对大衍国的战争,源石族则作为其中的一支主力,现在仍然对太河源威胁很大,一旦出现内讧,南州国至少能多享几年的太平。
两权相较,如何取舍,似乎已经很明了了!
从大义来讲,高庸涵不但应该拒绝铁洛酋的请求,而且还应该推波助澜,使两边的关系进一步恶化,以此来削弱敌手。当他还是东陵府的“高帅”时,在与异族交战中也会用到各种谋略,为的就是能最终获胜,但是从个人的角度而言,在日常言行中,这种阴谋诡计却是他所不屑的。
高庸涵不禁苦笑!人就是这么奇怪这么矛盾,为了所谓的大义去算计欺骗敌人,就被称作是谋略,一旦为了自己能升官发财去陷害他人,则被称作阴险狡诈。前一种人往往为人推崇,受世人赞誉,后一种人则被遭到唾弃,究其根本,其实并无太大的区别。不过,这种看法自古就有,即使是那些流芳千古的英雄,也不能免俗。大义所在,难道说,就算是于自己的本心有所违背,也惟有在所不惜了么?
想到这里,高庸涵看着铁洛酋期待的眼神,缓缓摇头道:“铁大统领,贵族和重始宗的恩怨,我实在不便插手,因为其中牵扯太大,一旦闹开了恐怕很难收场。”
铁洛酋满脸的失望,大声诘问道:“难道说,高先生忘了那些被囚禁的同门了么?莫非一点也不顾同门之谊?”
“当然不是!对于那些被困的同门,我一定会去驻木村将他们救出来,到时如果逼不得已和重始宗交上了手,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高庸涵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如果真的能救出同门,并将重始宗赶出驻木村,那么完全可以把那些虫人安置在驻木村一带。一方面,有玄元宗弟子出面,源石族总不至于撕破脸,强行对付虫人,另一方面,那么多虫人,对于玄元宗来说多少也是一层助力。甚至,如果可能的话,还可以教虫人一点粗浅的修真法门,开启智识,日后自保的力量也要大一些。
可是铁洛酋却意会错了,他以为高庸涵是在暗示自己,将在不久以后以拯救同门的名义,对那些重始宗弟子出手,欢喜之下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同时再往深里想一层,高庸涵的那句不愿插手,其实是不愿连累源石族,给自己留了很大的余地,感激之余拱手道:“高先生,承情之至!如果有什么可以效力的地方,尽管直言!”
铁洛酋的这个反应,大出意料之外,高庸涵凝神一想就知道他会错意了,可是又无法明言,难免生出一丝惭愧。他的本意,不过是为了能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尽可能减少源石族的注意,避免掉一些麻烦,不料却得到了铁洛酋的这番表示,心中颇为不安,连忙回礼道:“言重,言重!顺手而为的事情,大统领不必挂在心上。不过,倒真有一件事,要麻烦阁下!”
“请讲!”
“我的灵胎并未完全恢复,所以想找一处僻静的地方调息……”
话还没说完,审香妍情急之下抢过话题:“高大哥,你的伤势很重么?”
“倒也没什么大问题,只是灵力运转有些滞碍,”说着朝审香妍使了个眼色,审香妍随即醒悟不再说话,“所以,才想请大统领帮忙。”高庸涵这句话半真半假,灵力运转滞碍是真,想找僻静的地方疗伤是假,实则是想前往乱石坡。
“僻静的地方多得是,不过都在镇子外面,不知高先生还有什么别的要求?”铁洛酋天性粗豪,压根就没看到高、审二人之间的细微动作,对高庸涵的话自然没有丝毫的怀疑,要是换作玉寒少,只怕就没这么轻松了。
“倒也没什么特殊的要求,最好是找一处人迹罕至,兼且险峻的地方,因为闭关期间最忌被打扰。”
“我知道!”铁洛酋沉吟了一下,龙门镇以及附近方圆百里之内,矿井林立肯定是不行的,想来想去只有两个地方合适,当下答道:“高先生,合乎要求的地方倒是有两个,不过就是有点远,一个是西南两百余里的木爪岭,一个是东南三百多里乱石坡。以我的意思,还是木爪岭比较合适。”
铁洛酋口中终于说出“乱石坡”三个字,审香妍这才明白,高庸涵是要设法营救那些虫人,又不愿再起波折,才如此大费周折。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经过了昨夜一战,再加上途中驱散朔金齿一事,高、审二人必然为源石族人所重视。如果刚一在龙门镇露面,转眼就无影无踪,必然会引起源石族的紧张。因为此时正好是矿井坍塌的非常之时,两个一身法术的修真者来去这等匆忙,要说没事发生,那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铁洛酋职责所在,肯定会全力追查,就算一时找不到二人的行踪,那些躲在乱石坡的虫人,迟早也会被发现;就算短期内没有发现那些虫人,怎么将他们安全转移到别处,也是十分难办的事情。而且,源石族人在西岭戈壁经营了七、八百年,想要完全隐藏踪迹几乎不可能,所以高庸涵才以疗伤为名,不露痕迹地寻访那些虫人。
高庸涵听到这三个字同样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问道:“这又是为何呢?”
“因为木爪岭——”
木爪岭的地势非常陡峭,是由数十个悬崖峭壁和弯弯曲曲、时断时续的峡谷组成。占地虽然不如乱石坡大,但是里面的道路错综复杂犹如迷宫,不要说商队的人,就是源石族人也少有到里面去的。最奇特的是,木爪岭里面落雷十分频繁,就连以沙石为食的朔金齿,都不敢轻易入内。
“木爪岭以此之故,几乎没有什么生灵会闯进去,十分符合高先生的要求。”
“听大统领这么一说,木爪岭是比较合适。”高庸涵口中这么说,却并不急于表态,微微摇头道:“只是落雷太多的话,还是会有些麻烦,那么乱石坡又是怎样的一番情景呢?”
“这乱石坡嘛,单论条件比木爪岭更加符合,只是——”铁洛酋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沉思良久才说出了一段密闻。
原来,这乱石坡是源石族在西岭戈壁的唯一坟场!
早在九界形成之初,朔金界受天地灵气的熏陶,一些精石逐渐浓缩成为石魂,在机缘巧合之下,石魂生出了意识,成为一种独特的生灵。石魂鉴于自身过于脆弱,于是利用围绕在身体四周的岩石,将自己保护起来,天长日久,和这些岩石得以融为一体。随着人数的增加,渐成一族,由于源自石魂和岩石,故得名源石族。说来也怪,石魂只产于朔金界的倚刚山,所以倚刚山也被源石族尊为圣山。尽管石魂形成的时间非常久,且极为难得,但是他们长达千年的寿命,还是使源石族日益壮大,成为朔金界真正的主宰。
然而九界坍塌之后,倚刚山虽然有一部分砸到厚土界,可是以前凝聚灵气以供倚刚山产出石魂的至宝——双石扣钟却不翼而飞,石魂的出产变得异常艰难。一旦没了石魂,源石族便无法传承下去,长此以往,势必落得灭族的下场,这便是巨擎阁拼命采集灵石的根本原因。这么多年下来,巨擎阁的修真者不惜求教炎焱族焰阳宗,以及玄元宗、重始宗,想尽一切办法,希望可以用灵石制出石魂,却始终没什么大的进展。随着时间的推移,加上还曾经历了数次战乱,源石族总人数已经将至不足六十万,是九大种族中人数最少的一族。
“几百年里,我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族人,由于石魂渐渐衰竭而一个个死去,除了悲痛却无能为力。我也是在寻访矿脉的时候,才发现乱石坡的,那里的地势比较像倚刚山,于是我就把死去的族人都安置在那里。”说道这里,铁洛酋连干了几大桶酒,神情之中说不出的落寞。
高、审二人对于这段秘辛从不知情,这么一听才知道原委,听完之后唏嘘不已。
高庸涵不由想到了一个问题。七虫族的遭遇不可谓不惨,要不是他们灵胎尽失无法控制繁衍,以至于威胁到所有生灵的生存,应该不会受到其他种族的联手屠杀。源石族同样是因为面临生存危机,所以才四处搜略灵石宝玉,甚至不惜为此大打出手,更是在西岭戈壁奴役七虫族人。说来说去,他们的一些举动都是为了生存,如果真是这个原因的话,那么某些在旁人眼里看来无法接受的举措,也自有他的道理了。
“原来乱石坡是贵族的一处圣地,倒是我冒昧了!”高庸涵虽然不可能因为乱石坡是源石族的坟地,就放弃此行,但是这句话却是发自真心,所以说的十分恳切。
“我们原本就来自尘土,死后复归于尘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存在什么圣地一说。”铁洛酋仿佛是想通了一样,神情回复了几分平静,沉声道:“如果高先生想在乱石坡疗伤,我可以派人领你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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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七章 石林
第一四七章 石林
当连绵的山崖越来越近,离乱石坡还有差不多二十里时,那两名带路的源石族武士,便踌躇着不肯向前了。高庸涵知道他们是不愿看到族人风化后的遗体,以免徒增伤感,体谅地谢绝了那两名源石族武士的同行,与那两人挥手道别后,和审香妍一道朝山崖走去。
审香妍在听到铁洛酋的叙述之后,对于源石族也产生了深深的同情,只是这种同情和眼下要去做的事,无疑是相矛盾的,这令她十分困惑。然而这还不是最困扰她的疑问,因为铁洛酋的态度实在有些奇怪,按照常理来说,哪有第一次见面,就对素未谋面的人讲述这么隐秘的往事?
审香妍皱着眉头,向高庸涵说出了这个疑问:“高大哥,你说铁洛酋为什么会说那一段话?是想让我们帮他对付重始宗的弟子么?”
“我也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做,如果单单是为了重始宗索取灵石的事情,大可不必如此。”高庸涵也在想这个问题,可是始终没有找到合理的说法。
“难道说,是酒后吐真言么?”审香妍喃喃自语道。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高庸涵眼前一亮,似乎猜出了铁洛酋当时的想法。
铁洛酋身为龙门镇的大统领,而且还是巨擎阁中出来的修真者,对于许多内幕,显然比一般的族人要了解的更深。这件事关源石族生命延续的大事,阖族上下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但是此中倒底危急到何种关头,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打听的到了。而这个危机一旦泄露出去,毫无疑问会引起极大的恐慌,以源石族人暴烈的性格,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铁洛酋常年驻守龙门镇,和雷神堡又不怎么来往,加上脾气暴躁,与玉寒少面和心不和,可以商谈的对象几乎没有,内心中的压力自然可想而知。
一个人如果心里有事放不下,却又无法对人倾诉,长时间下来将会是一种痛苦的折磨,这个时候便需要一个听众。人有时候很奇怪,一件事可能不愿意告诉亲人朋友,反而会对一个陌生人倾诉。之所以这么做,究其原因,正是因为“陌生”二字。既然是“陌生”,就不用担心担心别人知道后,会对自己产生什么不利;既然是“陌生”,说过就算了,听过也就算了,事后便如云烟一般消散无踪。
铁洛酋正是这么一种心态,加上喝了不少酒,心中的苦闷便自然而然地表露出来。这并非说铁洛酋完全信任高、审二人,也并非是他不知道轻重,实在是看了太多族人的逝去,一时忍不住而已。
高庸涵猜的虽不是全中,却也相去不远。其实还有两个原因,一个是高庸涵玄元宗弟子的身份,令铁洛酋生出一种亲近之感;二是高庸涵本身所流露出的那种气质,很容易让人产生值得信任、托付的感觉。这就好比,有些人天生就具备一种领袖的气质,能聚拢一大批人,听从自己的调遣;有些人则天生勇武,给人一种安全可靠的感觉;而有些人则天性随和,很容易为人所接受和信赖。
高庸涵的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