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色是知道那晚不对的,晚饭时席木走的太过匆忙,表情凝重。回来时也是一般表情,但是却一反常态亲手喂自己喝药……保胎药早、晚一副,花色记得清楚明明是喝过的。
外面有脚步声,花色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痕,闭着眼睛不愿睁眼。进来的脚步声有三人,花色辨得出是子环、思君。还有一人是时常过来为自己把脉的大夫。
大夫一如既往先是告了声罪,然后才把手搭上花色的腕间,一会后说着花色听不懂的宁国话,思君连连应是。大夫交代过后就走了。留下思君与子环二人对着床榻上的花色叹气。
思君与子环不像是宁国人,二人平日里从来不说宁国的官话,倒是花色那边的邳国话说的流利。但是二人确实是宁国人,这点二人是在花色面前说过的。
“思君姐,姑娘太可怜了,我……”子环哽着嗓子,话只说了一半就被思君打断:
“不该说的别说。”
子环委委屈屈的不再说话,看一眼躺在床上的花色道:“姑娘怎的还未醒?爷可曾派人传过话?”
二人没再说话,花色猜想思君应是摇了头,如若不然子环不会也陷入沉默。
花色在床上躺了许久,不知道是半个月、一个月或是半年。身子反反复复,就是不见得好转。子环与思君时常合力将花色扶到外面早已准备好的榻上晒晒暖阳。但是花色总觉得再怎么晒也暖和不起来。
思君与子环说这是心病。大概是那个满嘴说着听不懂的宁国官话的大夫说的。老人家胡子虽说花白倒是健朗,双目炯炯有神,走起路来也是带着风的。
花色时常半是昏迷半是清醒。虽说昏迷,旁人做的事说的话花色能清楚的感受到。要说清醒,身子总是不能动弹。生完孩子后**常常有不洁物,连那些都是思君与子环二人帮着清理,真是叫人觉得羞愤恨不得死去才好。
第五章 国祭大典
也不知是思君与子环二人刻意的不避花色,还是二人以为花色没有意识。二人不像之前在花色面前三缄其口,恨不得生成不会说话的哑子。慢慢的这个国家在花色眼前展开宏图,这个国家、这个地方,许多花色听也未听过的。
邳国的国风严谨,姑娘家不得在外抛头露面。花色母亲是个会些手艺的,镇上的女子有个头疼脑热都要叫花色母亲瞧上一瞧。其实花色母亲不大会这些,就是把脉也不会的。但是架不住镇上姑娘家、小娘子们再三请求也就帮着看看,好在也都是轻微的毛病。真要严重了还是要去邻镇的医馆瞧上一瞧的。
所以镇上的人也不叫花色娘亲为郎中。娘亲自是也不会受这个称呼。花色曾经问娘亲师从何处,娘亲总是摇头,再多问就要恼了。由此花色得了经常出门的机会,大多是与娘亲去那些看不起病的穷人家免费义诊。
所以花色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北边的花家至南边的穷人家。再远些娘亲也不会带着自己,妇人独自走在路上总是不安全,何况那样的地方总有些不安好心的人。
在那样的穷乡僻壤,镇上的人家祖祖辈辈都是农家出生,稍微远些的人家过来镇上做生意人们都是要挤破脑袋去瞧的,能有什么见识?
这伴着花色的二人说起这个国家自豪的语气总是溢于言表。那不是装出来而是实实在在打心里涌出来的。
她们说这个国家自七年前当今天子登基以来风调雨顺,各方小国无不是俯首贴耳每年朝贡。争相献上的奇珍异宝天子总也不吝啬赏赐于臣子。席木就是经常得到奇珍异宝中的一员。
原来席木是宁国的臣子。
她们说当今天子年岁不大。还说当今天子自四年前举行大典以来独宠当今皇后,夫妻比肩而立,琴瑟和鸣。天子还为了皇后遣散**,倒叫不少想把自家千金送进皇宫里的臣子们无计可施。
二人说这话大多都是艳羡不已,也是!有这么一个对自己百般体贴的男子不羡慕又怎么可能?女人总希望自己能嫁个好男人相扶持过一辈子。
还有一些话真假有待商榷,但是花色却是喜欢听的。例如秋家的公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病榻。如今的当家只有这么一位儿子。看来再过不久只能退位让贤,不能叫秋家世代传留下来的本事断在这位当家的手上。
比如宁国年少有为的将军又是立下了赫赫战功,叫白家脸上又添了几分光荣。如今这位还未有夫人的白家将军叫不少喜欢牵线搭桥的婆子们惦记着,就等准确的归日踏上白家大门,与自家姑娘好好说亲。
还有曾经可以与这两个家族媲美的林家,不知是何缘由没了踪迹等等。
不过二人说的最多的却是国祭大典。
花色生活的邳国小镇人们是喜欢烧香礼佛的。供奉的是来自天外天的菩萨,诚心实意的烧香,虔诚的礼佛。几乎每个人都能说一两句佛偈,佛祖之于邳国几乎是生活的一部分。
而宁国的子民却是供奉着“离虬”。“离虬”是宁国的守护神,于宁国的意义相当于佛陀于邳国的意义。“离虬”是宁国的守护神不假,这只是其次,这片土地上有这么一个传说:
当年脚下这块土地还并不是如现在所看到的这样,那时这片土地只有两个季节。一个雨季一个旱季。雨季时天上下的是倾盆大雨,一连好几个月。雨水直漫过屋顶,这片土地汪洋一片。再来就是几个月的旱季,土地寸寸开裂,张着干涸的皮肤甚是怖人。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民众每日每夜都要向天祷告一番。时间久了天神“离虬”被诚心感动,化作一道蛟龙堵住天上倾翻的雨水,这一挡就是好几个月。最后体力不支终于坠下这块土地。奇异的是自此之后每逢雨季便不再雨水倾盆,而在旱季时却时常有雨淅淅沥沥滋养这块土地。人们都说是“离虬”在保护这个国家。
为了纪念这位天神这片大陆上的子民世代供奉着“离虬”感激他给予的这片安宁。
宁国每年四月份都会举行一次国祭大典,目的不仅是供养这位天神,更多的是祈福,求“离虬”保佑这块土地,保佑这块土地上的子民。每年四月春暖花开,人们都会奔走相告,穿上最喜庆的衣服在四月中旬祭拜“离虬”。
天色正暖,子环在帮花色按摩活络许久未动的身子,这是那位胡子花白的大夫说的,二人说的这个话题,子环显然很兴奋,手上的劲道也是大了几分,迫不及待地问思君:“圣女大人也会出来接受祭拜?”
思君点头道:“那是自然,每年这个时候子民才能得以一见圣女大人。这是多年来的传统,让子民失望总是不好的。”
子环“嗯”声含在嗓子里,剩下的硬生生憋回了肚子。花色心跳快了几拍,因为听见席木的脚步声。席木走路向来不急不缓,像是沿路漫步一般,但是速度却不慢,花色每次看到席木总是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你们先下去吧。”席木嗓音有些黯哑,应是许久未说话的缘故。
花色躺在榻上,一时心里百般滋味。这些天来一直等着席木过来给自己一个解答。等了又等,总也不见人影,最后想着干脆忘了才好。可是哪能说忘就忘?人真的能把不愉快的经历统统忘掉又哪有那么多烦恼可言?
席木只是在花色身旁站着,花色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是想到席木并不是多言的人,心里的那份不知名的期待也就缓缓落回肚子里。花色是想听到理由的,不论什么解释,有个合理的理由就行。其实,也不一定有多合理,花色要的只是一个能宽慰自己的借口……
“你好好将养身子,下个月是国祭大典,你出去走走也可以换换心情。”席木压着嗓子轻声在花色身旁说话,看着榻上姑娘尖瘦的脸倒想起第一次遇见这姑娘时的模样。
家有娇儿,初初长成,只这八字便足已。只是这初初长成的娇儿如今躺在病榻上唇色苍白。
席木的话叫花色身子一颤,许久未出的眼泪竟隐隐有下滑的迹象。
“躺的久了对身子不好。偶尔在庭院走走,如今天气不热,莫要闷出病来。”席木伸手理了理花色额间的碎发。
花色眼泪不争气的沾上席木的指尖。席木一愣,倒不知说什么宽慰的话才好。
席木走后子环端着药碗过来时没忍住叫出声。实在是因为看见花色睁开眼睛而过于兴奋。此后就在思君耳边叨叨:“爷就是爷,只坐了一会就叫姑娘起死回生。”
这句话叫思君不客气的赏了个栗子。
花色……自是高兴的。
第六章 祭坛
自那一日席木过来说了两句话,花色身子竟是好了许多。子环总是喜欢打趣花色,一点也没有身为丫头的自觉。花色不喜欢太过生疏的关系,每次总是挂着浅笑听着子环聒噪。但这聒噪也就只能持续一会,都会被思君虎着脸打断。
花色喜欢那二人相处的模式,至少让这冷清的院子平添了几分生气。
花色能下地时,宁国的国祭大典已经如火如荼的展开了。前几日是忙着凑热闹的宁国皇城脚下的子民,温言笑语久久不歇。
四月初六时,思君一早就过来唤醒花色。梳髻,描眉,涂胭脂着红妆,表情肃穆。思君严整以待的态度倒叫花色添了几分紧张,本就不适的身子硬生生出起冷汗来。
思君为花色挑的是一袭淡粉色烟衫,裙裾有些宽大,松松垮垮挂在花色身上。被思君用碧色腰带束着。叫花色想起来春分时朵朵绽开的桃花,粉色花瓣开满枝头,中间有点点绿色。
花色虽没见过这样的装扮,但是看着却觉得这身打扮是会让人觉得有弱不禁风的感觉。花色身子近来就不好,十五、六岁正是抽条的时候,本来就小巧的脸如今瘦的吓人。如今被这么一打扮颇有弄巧成拙的架势。
“这裙子是好看,只是我穿着不大合适。”花色虽不知道这宁国人是怎么个穿衣打扮法,但是花色都能看出来这番打扮不妥,没道理思君不知道。故意彰显自己孱弱的身子在这个国祭上总是不合适的吧?
思君叹口气恨不能点醒这个小娘子才好。也不说话,手上不停的忙着。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子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道:“姑娘身子还未好,这般自是能让爷多怜惜姑娘。”
花色了然,没再开口。
四月初六。黄道吉日,诸事可行。
来了许久花色还是第一次出门,宁国卉城比起小镇大气的许多,也是,皇城二字只是说出来也会让人肃然起敬。思君扶着花色入了轿撵,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艰难的移动。
轿撵时不时停下,前方开路的小厮唬着嗓音丝毫不客气的呵斥。花色忍着不适对思君说:“本就是出来沾个喜气,没必要徒增了埋怨。”
思君点头称是。小厮得了话恭谨的转身对着花色这方行了一大礼,再出言显然收敛了许多。
“子环呢?”花色想着子环的性子活络,要是留她在家是要闷坏的。
“姑娘放心,子环先走一步一会儿您就能见着了。”思君宽慰道。
花色颔首。不再出声。出来应是席木的指示,否则思君与子环二人也不敢擅自做主带花色出来。如今还真是沾了国祭大典的光,好歹出来走了一遭。
每次爹爹与娘亲有了争执,爹爹总是输的那个,因为爹爹宠着娘亲,所以娘亲不像镇上的妇人总是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因此爹爹时常就会负手出门,走时还满嘴念叨着:“散散心,散散心。”爹爹在帮着处理纠纷时也总是拍着人家的肩膀劝道:“多大点事,实在气不过就出门走走,看看风景心情自然也就好了。”虽然大多数人会不屑一顾,心思满满都是家长里短,叫琐事迷了心窍。
如今花色出来看着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风景确实好上许多,总比在家里无事总是小心翼翼碰触心里那道埋藏着的伤口强。
祭台在皇宫的北方,北为尊,可见宁国对“离虬”的重视。到了通往祭台的那条路时文官下轿,武官下马。花色也被思君扶着下了轿。抬眼看到祭坛时花色竟然有落泪的冲动。正前方的白色建筑物伫立在那里,经受岁月的洗礼,历史风霜的侵蚀。如今依旧立在那个地方,怜悯的注视着这个来自世界的所有悲欢离合。
“姑娘,莫要往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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