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说韩相韩老父依旧是要做一番挣扎的,至于到时候会不会就此罢休,那就要看他的老谋深算是否真的够老,真的够深了。
韩诗童斗志昂扬。听闻杨颜邺不知何故的受伤之后被关了禁闭,在高层内部流传的小道消息里,杨家俨然就要被坐实私通第四世界无国籍佣兵团的天大罪名,而在此风口浪尖处被首当其冲的竟然是杨家大公子,这让心心忧虑着杨家会不会丢车保帅的韩诗童很是无措,坐立不安的情绪表现经过一周的酝酿后终于进阶升级成了茶饭不思,韩诗童坚定认为自己作为年轻有为的韩大师,在这个敏感时刻应该风风火火地北上津门救一救英雄狗熊什么的,虽然很有可能被连带着一块轰成渣渣,但最不济也可以陪着她的杨少演一出夫唱妇随的小言戏码,这么一场进可惊风雨退可泣鬼神与自挂东南枝相比也不逊色丝毫的年度大剧,终究还是让她的坚定之心更加坚定了,至于眼前的爸爸将眉毛拧成了个团儿,韩诗童闭眼默了几默,然后衷心地认为,呵,挺好看的。
韩相苦头婆心。面对油盐不进的宝贝女儿,老谋深算得相当有水平的韩相祭出了压箱底的杀手锏。闺女儿啊,爸爸我是爱你的,相较于我,你妈妈她……那自然也是爱你的,你要知道,要明确,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啊不对,你战斗完了的后果也不是你一个人来承担的,爸爸不是怕事,爸爸是怕事的人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可是爸爸要保护你啊,咱们老韩家人丁少,你老爸我九代单传,到了你这就成了,就成了……虽说成了个姑娘吧但是她这个姑娘成得很妙,成得让老祖宗们很是欣慰,你说你要是在你爸手下有个三长两短,老韩家他可就真的一点香火都没啦,你爸爸我花白着头发老泪纵横你可忍心,你妈妈她整日里以泪洗面你可忍心,你妈和我孤独终老你可忍心,闺女儿你可好狠的心肠啊。而且吧,依为父来看颜邺这孩子没这么娇弱,我女儿看上的人那当是万中无一的精兵强将,他这个定然是会跋千山涉万水回到你身边的,你这个时候去了未必能帮上什么忙,这个一不小心落人口实了咱们这一大家子可就成了悲剧了,韩大师你可不带这么玩儿的啊。
无言以对的韩大师回到了闺房,对着等人高的毛绒灰熊打了一套花拳,收功后坐在床上静心思考。良久,拨通了几个电话。
“喂,小沐啊,我韩诗童,这里有个事想请你……”
“童姐您饶了我,我刚想飙车去呢被我爸逮了,正脱衣服准备挨鞭子呢,先不说了我挂了哈。”
“喂,阿琼啊,我韩诗童……”
“童祖宗您放过我吧,您到底闯的啥祸啊,我爸勒令我不能接你电话,我这是偷偷……哎我妈来了。”
“喂,小宝,我韩诗……喂,喂?你大爷。”
“喂,姊妹,别说废话,别挂电话,就说帮还是不帮?”
“小童师姐……”
“委屈啥啊,咱俩都是女人我又没强迫你,说,帮还是不帮。”
“可是你爸他对我爸有命令,说不能帮。”
“我爸说啥啊?”
“……你爸说最近时间小童她有些上火导致精神不正常你完全不用费心理会她直接把她当屁股下的空气放掉就好否则的话你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放掉。”
“哦,那你……喂,喂?韩老头你大爷的。”
又是一番花拳绣腿,又是一番静心思考,又是良久。
“我只想打一下试试的,没想到电话能打通。”
“三叔也要看是谁打来的,大师姐的面子那还是很大的。”
“我过去陪你吧。”
“不用,最近这边天气特别遭,沙尘暴都不兴挪地方的,你来干啥啊。”
“哦。”
“你还想不想的起来,我那个你就小时候见过几次的弟弟,我从他那学来一手编织的手艺,等过段时间给你送过去。”
“嗯。”
“你就不好奇我编出来的是个啥?”
“是啥啊?”
“聘礼。”
……
挂掉电话,杨颜邺内心平静。看到的不算多也不算少,经过的不算简单也不算复杂,在这些思绪翻转间,他有了一颗安定下来的心,何其幸运,一直都在的那个人还是肯成全他的风轻云淡,尽管那个人也无法确定他是不是又一次的心血来潮,可他自己很清楚,得一人终老,再无所求。至于眼下的困局,杨颜邺内心千万只草泥马又要开始抑制不住地奔腾,已经半个月了,苏辛,你好样的,你不是说你会抓紧吗,在哪抓何处紧呐,你倒是出声动静啊,老子在这天天吃素你晓得哇,难道你死掉啦。
一个家族越是繁荣昌盛,那么有形的无形的各式底蕴便会理所当然地跟着一路水涨船高,一般而言,这种家族的主事者眼光都会比较长远,所以这个家也会走得更加长远,那些底蕴也就只能继续再涨一涨,高一高,杨家便是如此。老牌的国字号产业走过来,一项又一项特批工程拿下,规则之下去迎合政策的出台,在大的方向上始终不犯原则性的错误,杨家楼台已起,再起,不经须臾间,已是庞然大物,几乎涉及各行业的元谭也不过是一角缩影而已。清朝末年,大批偷渡太平洋的”辫子工”去了洋人的码头、矿场讨生活,杨家奉字辈的先人不甘池中无味,二十年的风雨终究成了他化龙的际遇,在那片号称自由的国度打出了好大的天下,留守国内的本家从闭关锁国到侵华战争,由军阀混战到反法战争,于解放战役到新中国成立,就像一个坚守着倔强着不肯倒下的老人,生病,流血,垂危,但终究枯木逢春,此后遥相呼应,风头无两。
海外场上的勾心斗角一直被各任家主及其注意小心的拦截在国门之外,事实上,很多可惠民可强国的先进生产技术都曾经此引进而来。近年来两方对接重归一统,现今的主事者杨安和杨家老三很头疼地认识到,并非是所有都能接受,那支流连于海外的近乎于私人武装的雇佣兵团就决不能和杨家有一分一毫的关系,这是国家保一方安乐的底线所在,任何人任何事均不会有意外。所以王家的倒台被有心人看在眼里,便不仅仅是因为其近几十年的作威作福躺穿了那本功劳簿,而是王家的后人已然开始了海外恶势力的培养,大红的高压线自然触之即死,见血封喉。杨家要处理,便要有人出来承担大义的怒火,所以,才有了此间的计划。
仍旧是书房,杨安和老三。
杨家三叔正在细细思量,与他的大哥缓缓而叙:“上面会有这样的反应还没有超出我们的意料,所以只需要快些拿下苏辛,断一条臂膀依旧不耽误明哲保身。可误就悟在颜邺回来的晚了,我□□来的那批人被抓了现行,现如今咬住了颜邺这条线索不放,我担心即便雨过天晴,我们付出的代价还是会比预料的重。”
杨安眼神无一丝波澜,近五十岁的中年人已白首渐生,渡尽千劫的普通面庞上只有平静,直至说道自己的儿子,才会不易察觉地流露出一丝懊恼,“我早便与你说过,不能太随他的性子,你若早些像今日这般擒住他,哪里会有现在的局面。”
老三捕捉到了杨安那缕轻易不外泄的情绪,想了一番,这才笑着说道:“这件事情我不认为有错,即便咱们多流些血,就算是颜邺有了些台面上的长进,他终究是要撑顶的柱子,早些得一点教训也是好的。”知道大哥不会多言,老三边起身边说道:“我已经收到了苏辛的消息,安排好就动身,即便他猜出了几许,可后续计划有我在,定不会有差池。”
“我已经把撤销颜邺职务的通知下发了,为了不影响一级项目的跟进,高层会议里更是提前了三天,可至今,躲在浙江享清福的韩老匹夫仍旧没有明确回复,我不得不承认,我这个儿子很有一套。”
“等我回来后去一趟余杭,即便握着军方的项目,他也一定会改变一些想法。”
“老三,一切小心。”
杨家三叔摆了摆手,走至门口,好似突然想起,又回过身说道:“大哥知道我的习惯,我书房里的那对影灯这几日就辛苦大哥了。”
杨安稍有沉默,“放心,明天一早我便亲自取过来,从子时到卯时,定常燃不熄。”
时值丑时,夜空星云不现,院子里的老梧桐簌簌而响,窗外花草随风而动,杨家三叔步履从容,杨家的主事者杨安闭目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
☆、山里清明正好
阵阵蝉鸣声不绝于耳,闷热的午后似乎成了一幅被定格的画面,红的花,绿的草,还有被阳光不断蒸晕出水汽的一弯小湖,从屋子里面向外望去,窗框恰恰成了画楞的边角,装裱着外面的一切。
果然不知不觉间,这颗歪脖子梧桐已然没了形状,连自己都看得心烦了。可毕竟是亲手栽下的,即便小时候的事已大多记不太清了,可也总有些囫囵的印象,那时候二弟还活着,小妹还没嫁出国,他们四个不知时光为何物的所谓大户人家的孩子也终究只是孩子而已,偷喝父亲的老参酒,往爷爷的烟枪里灌泥巴,将母亲的花布剪成长条,在院子里织成好大的蛛网,然后就一起躺在上面背《千字文》,就这么背着背着,便全然换了另一副光景。学会了那一套脸厚心黑的二弟依旧不是自己的对手,小妹相中了大洋另一边的伪教士,只有老三还在杨家的庭院里安安分分,虽然连自己都不能完全知道他在美国的十年除去负了一身的伤之外还发生了什么。
“父亲,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在窗边站太久。”应该待在前院小屋里关禁闭的杨颜邺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语气恭敬却也随意。
杨安反过身走向书桌后的梨木椅子,想了想,便半途转向了小厅里的沙发,纯粹地带有一丝好奇与探究,“你,紧张吗?”
“当然紧张,很紧张,我的对手可是我的父亲和三叔,我怎么可能不紧张,你们周划了十多年的细节,而我不过才六年而已,就要水落石出,心跳频率渐高会让我有种呕吐感,”杨颜邺坐直了身体,将胳膊支在腿上,下意识地搓了搓手,继续道:“可我很兴奋,甚至于说是一种快感。”
杨安将桌子上常年热着的小炉拨了拨,为两人各倒了杯茶水,靠回椅背时,他突然发现,自从小园去世后,便再没有和这个越长越大的儿子一起喝过茶了,甚至连酒未曾碰过。
“父亲有一个私生子,这件事情在杨家老一辈里竟是公开的事实,而我,却到了十八岁才知道,即便那个时候的我有一颗乐观积极的心,可仍旧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讽刺,可随后,我便不这么想了,原因很简单,我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苏辛被接回杨家,不是因为他是爸爸的孩子杨家的子孙,而仅仅因为杨家需要他,需要这么一个人,当然其间断断续续,我用了四年时间也不过是推了一个大概而已。十四岁的小孩捡了一条命,初入家门自然会有浓重的陌生感和孤独感,父亲不冷不热的态度反而会令其安心,三叔那样的性情则会助长他那种偏拗甚至是畸形的性情,如此长大的孩子,我不敢想象他除了会害人还会做什么?我在三叔的眼皮下继续着我的行事风格,我装疯卖傻似的接近这个疏远那个,终于被我知道了点什么,或者现在想来,你本也没打算瞒我。杨家帮助苏辛重返玉林,其实是想借杨家海外的势力来做这件事,父亲和三叔很清楚,于各项政策的日渐明细化而言这件事情意味着什么,可真到了那个时候苏辛便像今日这般已经闯出了个津门辛少的名头,十年的时间足够潜移默化地改变太多,三叔只需稍作手段就能将苏辛推上前台,只比叛国罪差那么一点的骂名就会由一个所谓的杨家嫡系来承担,海外四爷爷那一脉羽翼尽斩却无法说大义灭亲的您一句不是,然后您和三叔退居幕后,我便是新一任的家主,很美好。”
喝了一口茶,苦到心里。“可我还是太年轻,我想错了,或者说,我自认为长大了,其实还是低估了你们大人的世界。苏辛进门的时候,母亲已经是弥留之际了,那么傻的母亲怎么可能会揭穿他的丈夫,所以她会配合着你将她生命的最后演成了一场戏,可母亲终究会有担心,因为她发现她已经无法再信任愈加冷血的你,所以她悄悄瞒过了你的眼睛为我留了后手,以我那时候的能力可以很容易地查到,她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姨娘生了个女孩,而不是苏辛,可能承受这一切的只能是个男孩,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杨家于大是大非前的刚正不阿。所以后来你带着我去玉林看苏辛的爷爷,我遇见那个哭肿了眼睛的女孩,我对她说了句谎话,因为我觉得人家都这么惨了,又是个连家都不知道在哪的女孩,根本不会影响到我,能与人